第20章 :離暗魔君
司徒澈這一趟發燒來勢洶洶,一連燒了三天,社窩在牆角,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着急地給他擦汗,喂藥,更換被單,大夫也來了幾個。沈氏原想過來照顧,司徒羨之見她挺着大肚子,只讓她見上一面,同樣的,秦氏也是這般。
小兔子也有點着急,但鑒于夜晚有人為司徒澈守夜,徹夜不眠地照顧他,還是乖乖地縮回籃筐裏。一來,他自己不會照顧人,二來,他也知道司徒澈病得這麽厲害自己也是有一定的責任的。
兔子在屋裏嘆着氣,蹦蹦跳跳的,一擡頭,一只火紅色的小鳥進入他的視線。
燒得嚴重的司徒澈腦子還是清醒的,只是一直在做夢。不知是不是身體不佳的原因,他感覺身上那來歷不明的神力束縛變得脆弱了,很多不清晰的記憶飛快地從腦中出現然後消失。
幼年的睚眦在他身後軟軟地喊着“蒜泥”,讓他又好氣又好笑;少年睚眦看着自己那冷冷的眼神,倔強又堅定地說“如果您不願意成為‘行走兇器’了,我就帶走天君,逃到天涯海角,殺盡追兵惡黨”;青年睚眦向自己伸出手,眼神溫柔,“跟你走”。
很久很久之前,他對睚眦說:「如果你入魔,我便會親自毀滅你的神格,摧毀你的意志,驅除你的神識。」
「記住了……當你堕落時,我會接住你的。」
睚眦是這麽說的。
最後他夢到了離暗。
一如當年見他那般溫柔,他出現的地方有光芒閃亮。及地青絲垂落在潔白的雲上,纖纖十指在古琴上輕撫,紫荊在天池落下陣陣漣漪,空靈醉人。
純黑色的眸子如同夜色般沉靜,他輕聲說:“陽曜神君,好久不見。”
“……我在做夢?”司徒澈用力咬了一下手指,痛得都麻了。
“我入了你的夢。”離暗朝他招招手,在旁邊的位置拍了拍。
以前,離暗也總是這樣,拉着狻猊,在他身旁撫琴輕語,溫暖清明如同皎潔的月光,但是他現在看着身穿黑袍的離暗,沒有過去。
在睚眦以前,陽曜神君,也就是恣肆縱橫的狻猊天君,是定雲天最有望成為上位神的神祇。
而他,見證了一位上位神的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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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着仁慈、希望和愛戀的天神,離暗天君。
自小他就跟随在離暗身邊,雖然他的修行是由青蒼天君親自指導的,但是說來離暗和他也算得上是半個師徒關系,所以當他知道離暗入魔之後,立刻找到了青蒼天君,和他争論一番後,青蒼天君便告訴他。
離暗,迷戀上至邪之物,自動選擇了堕入魔道。
“離暗,對不起。”他站着不動,看着離暗眼中的光芒漸漸暗下來,莫名其妙地道了歉。
明明是離暗放棄了整個定雲天,背叛了天道,還将紫玉拖下水,他看到離暗的那刻,徹底忘掉了他的一切。
“難為你了,一個人來到人界,青蒼天君還好嗎?”離暗笑了笑,對他的拒絕并沒有太大反應,語氣平靜。
“嗯,他還好。”
“青蒼他還是那樣冷冰冰的?”見他輕輕地點頭,離暗笑着說,“你話變少了啊,跟睚眦學的,還是因為在我面前?”
“……你找我到底什麽事。”他深吸一口氣,看着離暗的眼睛。
離暗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看向他時司徒澈驀地一震,離暗笑容有些落寞:“不願跟我說麽,想來也是,我現在是魔,不再是離暗天君了。”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司徒澈往前一步,雙臂輕抖,“你後悔了就立刻懸崖勒馬,青蒼天君他……”
“我不後悔。”離暗打斷他,微笑着:“青蒼他也不會網開一面,他連睚眦和你都不放過,還妄想他會放過我?”
他咬着唇,聲音忍不住上揚,“就算是這樣,你為什麽要背叛定雲天?現在人界都成了魔族的巢穴,你自己也知道神為了天下犧牲了多少!”
“陽曜,你真的知道天道到底是什麽嗎?那我問你,你的記憶為什麽封印了,饕餮真的入魔了嗎……為什麽定雲天的神不允許有感情?”離暗給自己倒了杯茶,唇角勾起,打量着他。
“這是「規則」,天道本是如此。”他立刻回答。
離暗聽後靜默不語,笑容添了幾分嘲諷,他喝了口茶,“陽曜,等你知道這一切,你會是這世上最憎恨神的——待你知道所謂‘天道’的本質。”
司徒澈低垂着眼,對離暗的挑釁不以為然,他輕輕張開唇,吐出幾個不清晰的音節。
“什麽?”
上挑的桃花眼熠熠生輝,灼熱如火的眼眸凝着極深的夜色,他心中再次默念,覺得胸腔滾燙着血液,連同在這離暗的區域也不再猶疑了,他重複剛才的話:“凡有不義,睚眦必報。”
“當我某日入魔,睚眦也會親手結束我的生命……我們約定好的,所以我不懼怕真相。”司徒澈認真地說,帶着堅定的信心,“盡管來吧,妖魔邪道。”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一點也沒變。”離暗懷念地說道,又看向他,“怎麽說和你也算緣分一場,有些事還是提前知會你一聲。”
司徒澈皺眉看着他。
“天界現在應該是夜晚到新一天的黎明吧,畢竟人間都歲末初春了。”離暗看着幻化出來的星夜,眼角瞄着司徒澈,“我的人「明天」将會來到你身邊,你如果還想堅定你那信念,就提前辨認出來,殺掉他吧。”
說完走到他的面前,如同一千四百多年前的每個晨曦,誠心布施的離暗天君微微躬身,高傲聖潔勝過世間的神祇。而如今他的話卻變了,他說:“狻猊,人間多舛,願多保重……我等着你的到來。”
他靜靜地看着離暗的身影消失,擡頭看着幻化出來的定雲天的星夜。
三百多年沒見過這繁星滿天的星空了,靜谧而耀眼,單看着煩躁的心情都寧靜下來了。在地府總說定雲天不如何,或許只不過是因為孤獨罷了。
一同陪伴觀賞的星空,才是最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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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澈醒來已經是第四年的第三天了,一睜眼,婢女又是喂藥又是叫喚大夫,苦得他直皺眉,但看見司徒羨之沉重的熊貓眼正盯着自己,耐着性子乖乖順從。
好不容易把該吃的該喝的都吞下去了,小手也被幾個大夫輪流摸了幾遍,司徒澈忍着惡心,可憐兮兮地跟司徒羨之提了個請求:“爹爹,我想吃……”
“大夫說你大病初愈,吃食都需清淡些,我已經吩咐下去了。”看着司徒澈瞬間崩潰的模樣,司徒羨之揉揉他的腦袋,“嗯,是白粥。”
“至少……至少給點肉末也好?”司徒澈雙目放空,仍不死心。
司徒羨之大笑,“等好了随你吃什麽!好好休息吧!”
“老爺,您回去歇會吧,剛早朝回來,這幾晚也親自照顧少爺。”雲娘在一旁勸道,“少爺由我們來照顧便好,可不能少爺剛好老爺又病了……”
正在給司徒澈擦拭身子的若凝連打斷她,“雲姐,新年說什麽不吉利的話!”
“瞧我這破嘴,老爺可千萬別往心裏去!”雲娘擡手就給自己兩巴掌,一邊賠罪一邊說道。
“行了行了!”司徒羨之最煩這些,他揮揮手,朝司徒澈笑笑,“澈兒要乖,我晚上來看你。”
“嗯!”司徒澈甜甜地笑,身體還有些虛弱,還是把手從被窩裏掏出來,招招手。
司徒羨之走了之後,他憋着,讓若凝把上身擦過之後,手指剛碰到他的腰帶,他按住若凝,軟軟地說,“若凝姐姐,我等會自己來便好。”
“怎能勞煩少爺,還是讓若凝來做吧……”若凝抽出手,溫婉地笑道。
“我已經好了,真的不用。”司徒澈見她要解開自己褲子了,直往後縮。
他身上的神咒反噬在前,被離暗入夢在後,再怎麽說已經吃不消了,若凝雖然是人類女子,但比他大上十來歲,力量的懸殊下他的褲子被解開了一半,若凝向他伸出手。
“少爺明明是個孩子,卻是個害羞的人啊。”若凝把他的褲子往下拽,嬉笑着打趣他。手剛要碰到罪惡之源,卻被司徒澈輕輕抓住。看起來力度只不過很輕,搭在她的手腕上,卻任憑怎麽使力都掙脫不得。
和握住她的手腕的小手相同,他的聲音也是溫柔的,司徒澈看着若凝,黑色的眸子裏是明顯的不耐煩,“若凝,我不是說了自己來麽。現在主子倒要聽下人的指揮了,總管沒有好好教你規矩?”
若凝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當即愣住了,她急急忙忙地後退幾步,跪在司徒澈面前,“少爺……是我魯莽了!”
“下去。”司徒澈整理好衣服,對全部人說道。
衆人自從大夫人安排來司徒澈房裏,雖說知道司徒羨之和沈氏疼愛司徒澈,但總會仗着他年紀尚小,多少端起了大人的架子,辦事也存了些疏忽。見若凝的下場,知道小主人雖然是在說她,但也影射了其他人,一時慌了神,戰戰兢兢地告了罪,紛紛退下去了。
“神君生了個病,脾氣好差啊。”社見大家都走了,爬上他的床,窩在他的枕頭邊。
“差點晚節不保,平時我也忍了,現在頭疼得很!沒這心情!”司徒澈蓋好被子,看着軟乎乎的兔子,忍了半天才沒把他塞進被窩裏取暖。
兔子不知道他龌蹉的心思,耳朵一卷一卷地,看得司徒澈直睜眼,他嘆了口氣:“神君還真是想生氣就立刻生氣,在天界也是這樣嗎?”
“啊?對啊,在定雲天也照怒不誤!”司徒澈揪了一下他的耳朵,自豪地說。
這也不是什麽值得自豪的事情吧……
兔子又嘆氣,三瓣嘴邊的毛抖了抖,“神君,到底是誰把你慣成這樣的啊……”
“話說你真的是兔子嗎?”司徒澈沒聽他說話,只盯着他看。
社一愣,然後氣得連耳朵都豎的老高,“太過分了!我哪裏不像了!”
“這耳朵也太尖了吧,而且牙齒怪吓人的,總之很奇怪。”司徒澈嫌棄地看着他。
社站起來,捶打着枕頭認真說道:“因為我是兔子仙人,進化了!進化了!”
“哦。”沒興趣。
兔子生了一會氣,又狗腿地挨近司徒澈,“對了,神君做了什麽夢?一直在說夢話。”
“別湊這麽過來,你的毛都碰到我的臉了,惡心!”司徒澈打擊到了兔子心之後,認真想了想他的問題,腦子很痛,一回想起之前的夢就是一陣鑽心的疼,觸電的酥麻感在皮膚上游走,他皺着眉,“記不清了,夢到離暗倒是記得清楚。”
“離暗……?”社愣了愣,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大叫:“是離暗魔君嗎!”
司徒澈捂着耳朵,抓起兔子的耳朵就是一吼:“對!他施法入了我的夢!”
“耳朵啊啊……”社打了會滾,抽着氣問他,“他跟你說了什麽?”
司徒澈沉默了會,低聲說,“他說,他的人「明天」回來到我身邊。”
“明天?”社頓住,“那現在不就是說‘今天’了?”
“對。”司徒澈看着天花板,墨色的眸子中水波游動,他輕聲低語:“到底是誰呢……”
他多少能揣測出離暗的意圖。
作為神的自己,原本是應當相信身邊的每一個人族的,即使是站在居高臨下的立場,他始終能平等地對待他們。但是離暗卻在一開始就種下了懷疑的種子,有了猜測,信任便不能存在。
離暗的陰謀太過于明顯。
如此下去,就算他捉住紫玉神君,他也會因此而徹底喪失神的資格,甚至天庭也不能容納他,這麽一來,天下雖大,卻只有淪為妖魔一途。
如果他入魔的話,會是怎麽樣的光景呢。
想想也覺得可怕啊。
不對,睚眦似乎答應過自己的,他也是這麽跟離暗說的。跟睚眦約好了,入魔便殺掉對方。
死在那冷冰冰的碧水青龍劍下,或許不錯呢。
正郁悶着,耳邊聽見社合掌,恍然大悟地說道:“啊,‘今天’來到你身邊的‘他的人’,我知道是誰呢!”
“诶?!!”司徒澈猛地起身,盯着兔子大叫,“你知道!?”
“對啊!”社耳朵動了動,“今天我看到一個很可疑的東西。”
“可疑的東西?然後呢?”司徒澈使勁地搖搖他,“在哪裏?”
兔子君很開心地舉手,暖洋洋的向外傳遞着花瓣兒,“我抓住了呀,在籃筐裏。”
“小社兒,幹得漂亮!”司徒澈抱起他,往角落的籃筐走去。
“神君廖贊啦,我今早看到一只紅色的小鳥,很奇怪哦,其他鳥兒離它遠遠的。”社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往司徒澈身上靠了靠。
司徒澈心下升起不好的預感,“紅色的小鳥……?”
“嗯,我看桌子上有剝好的糖炒栗子,就拿了點出去,小鳥就下來了。”社很驕傲。
“糖炒栗子……”司徒澈狠狠地閉上眼,不想面對籃筐。
一只紅色羽毛的翅膀搭上了籃筐,然後司徒澈就對上了一對帶着兇光的黑色眼睛,赤色的小身體一搖一擺的,白色的小嘴巴一開一合。
“死兔子……!!!”
社直往他身後縮,“媽呀!這鳥太可怕了!不是死了嗎!”
司徒澈看着小火鳥揚了揚翅膀,黑色的尾羽一擺,昂起了脖子,抱着兔子後退了兩步,“你快跟人家道歉啊!”
“啊?這怪鳥?”
小鳥一聽立刻用喙用力啄了社一下,“我告訴你,我有名字的!”
作者有話要說: 好,有獎競猜~
這只鳥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