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司徒景昭

“昨日聽李媽媽說,你這些日子經常偷懶,說要責罰你呢!”

司徒澈探出頭來,見說話的是沈氏房中的夏槐,只聽另一人說:“夏槐姐姐,你可要替我向夫人求情啊!……夏槐姐姐,你可冤枉我了,我不敢偷懶!”

“曉南,還說沒偷懶,隔三差五地往府外跑,你說,你說是不是去會哪位情郎了?”

夏槐故意調笑她,兩個人打鬧了會,曉南忽壓低了聲音:“夏槐姐姐,我實在是沒有什麽情郎……你先發誓,不告訴別人!”

“好好,我發誓要告訴別人就不得好死!”

曉南左右看看,“前些天随夫人出去,我在京城郊外發現了一座土地廟,便去供奉了些香火……”

“你瘋了!這麽大的事,被發現了可要連累老爺的!”夏槐連忙捂住她的唇,眼神尖利地在附近掃了一圈,司徒澈分明是看見在她身後的矮木叢隐着一個小小的身影,不由得表情一凜,又見夏槐往外巡視,一邊道:“曉南,你也過來,這些忤逆魔君大人的事也敢在這裏說,若是有人聽見了,那可不止是逐出府這麽小的事了!”

司徒澈眯起眼睛,矮木叢蹲着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司徒景昭!

曉南往景昭藏身的位置走去,讓司徒澈捏了一把汗,卻見景昭一把撥開了矮木叢,鑽了出來,眼角帶笑:“大哥,抓住你啦!”

曉南和夏槐正往這邊趕,卻被忽然蹦出來的司徒景昭吓了一跳,景昭反倒吃了一驚,又笑着問道:“大姐姐,你們見到大哥了沒有?”

“大少爺?奴婢不曾見過。”夏槐和曉南搖搖頭,面面相觑,眼中難掩驚異。

景昭扁扁嘴,眼睛撲閃撲閃的,純真而無邪,“大姐姐們沒有騙我?剛才還見大哥在這裏的,怎麽一下子不見了,該不會大姐姐們把他藏起來了……”

說完四處看了看,還故意往曉南和夏槐身後探頭瞧瞧,失望地垂下頭,一邊走一邊說道:“大哥去了哪裏啊……”

司徒澈冷眼看着,心情墜到谷底。

“都怪你!怎麽在這裏說這些話,大少爺剛才在這,一定是聽到了!”夏槐扭了曉南一把,語氣焦急。

曉南咬着唇,眼巴巴地看着夏槐:“怎麽辦!夏槐姐姐……被二少爺聽到還好,二少爺性子單純,又是庶子……偏偏是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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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怎麽知道你怎麽辦,你不是說大少爺模樣好,日後能做他房裏人也不錯麽。”夏槐冷冷一笑,把袖子從曉南手中扯回來。

“夏槐姐姐,你就別嘲笑我了,大少是怎樣的人,你難道不知道麽?”曉南急急地說,“大少他看着好相處,脾氣大得很!”

司徒澈聽到這裏,轉過身離開了假山,社跟在他身後,打量了會他的臉色,輕聲說:“比起秦氏,她的兒子更加厲害啊。”

他在前面慢慢地走了一會,偏過頭看社,有些苦惱:“我也……我也有認真對待小景昭啊。”

“神君,這不過是不平等對待下,他保護自己的方法。”社微微笑着,“我這麽說,神君會像對待秦氏那般,原諒他嗎?”

他知道小兔子還在為五年前秦氏污蔑他的事抱不平,扭過頭,“我現在只有九歲,想耍會小性子,不想理他!”

于是從下午開始他就加入歡樂三人組,沒跟司徒景昭玩了,扶桑說了聲“幼稚”,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了。

清讓見他去而複返非常開心,拉着郁霁兩兄弟老老實實地道了歉,保證從明天開始跟景昭一起玩,他沒說什麽,只依了清讓的要求,過去親了他一口。

不得不說,帶孩子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到了晚上他就已經被折騰得要發瘋了,沐浴好倒頭就睡,一晚上沒說夢話也沒亂撲騰,還得到了社和扶桑的一致表揚。

第二天按照慣例,他又賴床賴到日上三竿,一夜無夢,睡得舒服得很,結果還沒到飯點扶桑就在耳邊吱吱喳喳,那暗啞又刺耳的鳥叫聲尤為突出,他睜着布滿血絲的眼睛起來,瞪着扶桑:“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今晚喝鳳凰煲霸王花湯。”

“殿下!殿下你冷靜下來!別揪扶桑的羽毛!疼!”扶桑眼淚都快出來了,喊叫着:“重要的事!重要的事!”

連扒了她幾根毛,司徒澈才放過她,“我的起床氣也不小的,哼。”

扶桑捂着腦袋,十分滑稽,黃色的嘴巴一張一合:“誰管你啊,那個誰……司徒景昭!掉到池塘裏了!”

“什麽?”司徒澈回過神來,聽清她說什麽,立刻一個鯉魚打挺,草草地披上外袍,往外走去,“怎麽不早說!其他人呢!”

“扶桑今日在池邊唱歌,見到司徒清讓、司徒郁、司徒霁還有司徒景昭四人在池邊吵鬧,不知怎麽了起了争執,司徒景昭掉到水裏,其他孩子慌了,不敢喊人來……”

司徒澈一聽跑得更快,一邊回過頭罵:“扶桑你也不先下去救了!”

“扶桑我只是一只鳥!”扶桑很委屈,“而且他一掉下水我就來找你了!”

說話間他已經駕輕就熟地抄近路沖到後院的大池塘,歡樂三人組看到他都吃了一驚,他沒管那麽多,三下兩除二把外袍一甩,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下,在池塘邊停了下來。

湖面上上下浮動的波紋,帶起的潮濕之氣,一波又一波地,沖擊着司徒澈的視線。

緊張。不适。恐懼。厭惡。反感。憎恨。

一股冰冷從背脊傳上,他不由得顫了顫,皮膚一陣雞皮疙瘩,他低低地喘着氣,臉色發白,喉嚨也有些發幹,嘴唇顫抖着,後退了一步。冷風一吹,才發現整個後背都是冷汗。

他閉上眼睛,努力不去聽那撲打的水聲,景昭的呼喊聲卻敲打着他的耳膜。他睜開眼,咬咬牙,縱身跳下池子。

初春的水溫很低,池塘的冰也只剛剛融化,皮膚一碰到那游動的水,立刻汗毛倒豎,司徒澈忍着寒冷往景昭那邊狗刨了兩下,幾乎完全脫力。

他讨厭水,甚至說,水對他而言,實在是太過恐怖的存在。

因為靈魂是神,平日身體也會很暖,畢竟陽曜是烈焰之軀,但是相應的,他自小就讨厭水,連着洗澡也是被青蒼天君摁到水裏幾次才适應的。

比起熱水,冰冷的池水實在讓人難以忍受,一盆水一杯水還好,如果面臨着池子般大小,甚至更大,他會感到恐懼。大海什麽就別提了,光是看到都會起雞皮疙瘩。

喝了幾口不知道幹不幹淨的池水,強忍着害怕和寒冷,他勾住景昭的胳膊,費力地往岸邊游,景昭似是找到了救星,迷糊中死拽着他的手臂,扭動掙紮着,差點将他拉入水裏。他原本就怕得要死,劈手砍過景昭的後頸,又準又狠,把岸上的人吓了一跳。

最後在歡樂三人組的幫助下,把暈過去的景昭扛上去,他也從池子爬了上來,跪坐在草地上奄奄一息。

景昭似乎喝了不少,加上被打得太用力,還沒想過來,司徒澈想起清塵教的一種方法,據說是來自幻界的,叫做什麽“人工呼吸”,他讓景昭仰面躺好,頭部後仰,捏住鼻子,深吸一口氣,準備吹入。

然後看到景昭睜大眼睛,噴了他一臉水。

“你是烏賊嗎!”司徒澈抹着臉,怒道。

景昭趴在草地上咳了一會,把水都咳出來了,淚光盈盈地看着他:“大哥,對不起……”

“算了,沒事就好。”司徒澈見他還能說話,提起來的心又放了下來,他看着歡樂三人組,“今天的事,別以為我會放過你們!尤其是你,司徒清讓!”

清讓張了張嘴,咬着唇說:“我又沒錯……”

“你再說一句?”

“大哥,是我……”景昭拽住他的袖子,全身濕漉漉的,黑發不斷地往下滴水,他微擡起頭,黑漆漆的眼睛水潤,越發可憐楚楚。

司徒澈皺起眉,想要說什麽又閉上了嘴,他在景昭面前蹲下,惡聲惡氣地說:“趕緊上來!”

景昭愣了愣,在他眼神威脅下還是爬上了他的背,小小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聲音輕輕的,“麻煩大哥了。”

“當然麻煩了!”司徒澈把他背起來,兇狠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掠過,起床氣全面爆發的司徒澈聲音一點一點地從牙縫中擠出來,“居然敢吵我睡覺,簡直就是找死!今晚每個人把剛才發生的事寫出來,少寫一句話我就把這事給捅出去!四個人誰都別想好過!”

他走了兩步,想到了什麽,恨恨地說:“還有!每個人給我去練一千個字!包括司徒景昭!”

“是……”歡樂三人組讷讷地應聲。

“對不起,大哥。”景昭伏在他背上,軟軟地說。

司徒澈把他背着,聽見他的話,靜了一會,不冷不熱地說:“你對不起我的事多了去了。”

“我不明白……”勾住脖子的手臂緊了緊,景昭輕聲說。

“我對你很失望。”司徒澈把他往上擡了擡,抱緊他的大腿,眼神沉下來,“昨天,我也在,就在假山那邊。”

景昭震了震,掙紮着從他身上下來,他死死地抱住,罵道:“別給我動來動去,不然我直接把你扔出去!”

威吓挺管用,景昭不敢亂動了。

從前,睚眦還小時,他也曾背過睚眦。大概有兩千年了吧,都記不清睚眦到底有多重了,說的話不多,就靜靜伏在他的背上,也不說話也不鬧。

小時候的睚眦,別扭又倔強,看不起他又死不認錯,說起來自己也算他半個師傅,總是那副冷冰冰的德行,連一聲“哥哥”也不喊一聲……

他踏進慶園,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兩個婢女在走動,他半眯起眼睛,朝其中一個揚起了下巴:“去,準備熱水。”

“是,大少爺!”那婢女看見他顯然是很驚訝,忙不疊地應着,急急忙忙地下去了。

他掃了一眼院子,背着景昭進了房間。之前是晚上來的,只覺得慶園挺清淨,沒想到連打下手的人都沒有,可見景昭被忽略到什麽地步了。嘆了口氣,覺得心頭的火都沒這麽沖了,才發現自己只穿着裏衣,也狼狽得很。

景昭站在一旁瑟瑟發抖,他瞄了眼,朝他招招手,“過來。”

“不要。”

見這小家夥第一次不聽話,奇了怪了,司徒澈有些好奇,又重複了遍:“過來!”

這次語氣強硬了些,景昭一步一步地挪過來,低着頭,“反正……大哥你肯定讨厭我了,不是嗎?”

“你自己做了那種事,是不是還要我在這邊請個安喊個‘皇後吉祥’?”司徒澈替他解開腰帶,把外袍脫下來,景昭開始有些扭捏,被他一瞪就沒聲息了。

“好的不學偏要學這些,騙了夏槐和曉南,還覺得自己道行高深了?”

景昭低着頭,“我沒有……”

“就覺得人家都缺心眼,就你腦子沒長痔瘡,能騙人覺得特開心吧?”司徒澈斜睨着他,冷冷地說道。

“反正大哥你都認為是我的錯,是我嫁禍于你,可是……”景昭紅了眼眶,顫抖着嚷道:“我是庶子啊!跟大哥和清讓都不一樣,為了自保,我只能這麽做!”

因為是庶子。

因為在家裏受忽視、沒有人喜歡。

因為他弱小,必須自保。

“過來。”

司徒澈擡起眼,向他張開雙臂,景昭撲了過來,摟住他的脖子大哭着,掩下了唇邊狡猾的笑容,聽到司徒澈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小景昭這麽做,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啊,不怪你。”

景昭抿着唇低笑,口中卻哭喊着:“大哥,對不起,對不起……”

“小景昭很可憐啊,一個人在這麽大的院子裏,很孤單吧,所以才會這麽做……”司徒澈輕輕撫摸着他的腦袋,“這麽想的話,小景昭也算情有可原,好啦,我原諒你了。”

“大哥……”景昭抱着他的脖子,低低地喊着。

“沒事的,都是我的錯,別哭了。”司徒澈拍着他的背,柔聲安慰着,擡手替他拭去了眼淚,笑容溫柔。眼眸微微上挑,熱度從掌心中傳來,被觸碰到的地方都變得滾燙了起來。景昭看着眼前的司徒澈,掩下了眼底的得意之色,還是可憐巴巴地仰視着他。

“待會我去教訓小清讓,好不好?”

司徒澈擦拭好臉頰上的淚水,低頭朝他笑了笑,然後,微昂起頭,眼中的暖意蕩然無存,他勾起毫無溫度的笑容,“司徒景昭,你以為我會這麽說?”

“大、大哥……”景昭被推開,他後退了幾步。

司徒澈站了起來,上前捏住他的下巴,半眯起眼睛,學着景昭的語氣說道:“我是庶子,家裏沒有人喜歡我,所以我要自保,所以我沒有錯,所以嫁禍給哥哥都可以……”

“簡直是一派胡言!”他盯着景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不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悔恨,自作聰明地裝模作樣,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撒謊嗎?!”

“你厲害!你都對!可是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司徒景昭一邊哭一邊嚷道:“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庶子,跟你、跟司徒清讓完全不同啊!說這種話風涼話誰不會!”

司徒澈低頭看着他。

“爹不喜歡我,娘不在了,姥姥也讨厭我,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我就該沒人管,就該像娘那樣死掉,那大家最開心不過了,是不是!”

“哭什麽哭!”司徒澈只覺得一股氣悶在胸口,瞪着景昭:“哪來的狗屁理論,我就挺喜歡你的!”

“媽的,少把那些破事放得那麽大了!在魔族統治的大陸裏,根本就是用力量說話的,什麽嫡庶,也只有你自己在意這些!”

魔族不仁,破壞了原有的等級制度,殘忍無道,但是現在他忽然明白了離暗的用意。離暗在和天道抗衡,在試圖去構建一個新的、平等的世界。

“有的人,即使遭遇更大的挫折和打擊,也不會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司徒澈他蹲下來,拭去景昭的眼淚,輕輕地說,“既然你要認為不同,想要做所謂的‘自保’,那不如和我打賭吧。”

“打賭……打什麽賭?”景昭正哭着,聽到他這麽說擡起頭來。

司徒澈深深地看着他,“擁有嫡子所擁有的一切……現在和嫡子的差別由我來補全,怎麽樣?”

“怎麽可能做得到……”景昭別開臉。

“我說能就能,哪來這麽多屁話!”司徒澈兇神惡煞的,“要賭不賭,過了這村沒這店了啊!不賭的話我就把這事捅出去!有那麽多時間磨叽還不如多搬幾塊磚!”

“……哦。”景昭微低着頭,沉默了一陣,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上前摟住司徒澈的腰,“大哥,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會做對不起大哥的事情了,真的。”

他嘆了口氣,揉揉景昭的腦袋,“這才乖。”

熱水很快就送來了,司徒澈一邊拽他的裏衣,一邊罵,景昭誓死不從,保護着身上最後一片布料。

“你脫不脫!”司徒澈發飙了,“一天到晚惹出這麽多事,上吊也得讓我喘口氣,睡個覺都不得安寧!”

“大哥你先出去,我自己來!”

司徒澈見他變得大膽了,居然還有些高興,旋即給了他腦袋一巴掌:“來什麽來,沒看到我為了去救你渾身都濕透了啊?跟我一起洗!”

景昭愣了,手上的袍子吓得“啪嗒”地掉到地上去了。

當然最後還是讓景昭一個人洗完,然後他才洗的,反正他又不怕冷。

作者有話要說: 答應我!!景昭還是個孩子!!有什麽事沖我……不,沖老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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