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那是天道

睚眦小的時候,狻猊總是拿着糖在他身後哄:“小睚眦,我是狻猊,來,叫一聲哥哥。”

滿樹櫻粉的桃花樹下,一襲紅衣的青年正蹲在地上,逗弄着眼前表情冷淡的幼童。

“哎,怎麽走了?”見睚眦一聲不吭轉身就走,狻猊上去拉住他,朝他笑着。

金色的鳳眸只輕輕地掃過身前那調笑的臉,睚眦抽出自己的手臂,小臉繃得緊緊的,從他一側離開了。

他知道,睚眦讨厭他。

狻猊天君是定雲天最懶散的神祇,大家都那麽說。嗜好飲酒,沾酒必醉,邪魅妖孽的龍之第四子,是定雲天最不像神的神明。

龍族在30歲後必須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祇進行引導,百歲後才算成年。在有資格成為“靈引”的名單中,有那些只存在傳說之中的神,而狻猊的名字赫然在列。

睚眦看着偷偷摸摸在牆角拿冰糖葫蘆誘惑他的狻猊,還真沒看出哪裏傑出了。

神祇,尤其是武神的龍族,為了在短暫的幾十年間獲得龐大的力量,幼年的歷練非常殘酷,而到睚眦的時候魔族作亂,便以獵殺魔獸作為任務。

睚眦抽到的是混沌,狻猊在瑤荷殿內喝着酒聽她提起,沒多說話。

和粘人的螭吻不同,睚眦一向不喜歡和其他人來往,所以狻猊趕到魔氣缭繞的森林深處時,看到被混沌壓着打的孩童并沒有太過驚訝。

龍族的生長極為緩慢,在成年以前頂多是少年的外表。雖說法力強盛,但在體質上還是稍差一截。

混沌有着大型的身軀,但是行動卻異常的迅速,長而尖銳的尾巴帶着倒刺,在攻擊時會展開,一不留神便會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睚眦在叢林中閃避着,右手握着一把大劍,一邊避開混沌的襲擊,一邊小心地伺機等待進攻的時機。

趁着混沌準備跳起,睚眦念了訣,快速移動到混沌身後,抽出大劍對着它的背就是狠狠的一刀!

那白色的巨獸吃痛大吼一聲,躍起後落到地上,以右足為點,旋轉轉了過來,行動快得驚人,眨眼就來到睚眦面前,張口咬住睚眦的肩膀。

“唔……”睚眦被雪白的獸爪按住,死死地咬着牙,努力掙紮着。無奈未成年的形态缺乏力量,根本掙脫不了。

指尖混沌高高昂起脖子,血盆大口張開,正欲将睚眦吞下——

“退後,睚眦。”

眼前一抹紅影閃過,雙劍上泛着赤紅的火光,狻猊面色如常,手中的劍刃換了個方向,金色的眼眸上挑,調笑的神色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臘月般的寒冷,淩厲的目光幾乎要刺透眼前的魔獸。他輕巧地落在睚眦跟前,劈手斬斷混沌的前掌。

這是他第一次違反命令。

混沌尖利的怒吼聲穿透耳膜,咆哮的風壓沖擊而來,将附近幾裏的百年古樹都掀到在地。它大眼發紅,動作愈發兇猛敏捷了一分,腹部一鼓,吐出了劇毒的紫霧——

狻猊見它不對,眼神一凜,将睚眦抱在懷中,用力一躍,反手劈過一劍,穩穩地落在一旁的巨石上。

右手抱着睚眦,左手手掌平舉在前,金色的眼眸彌漫上瑰麗的墨色,自掌心中凝聚起赤紅的火焰,像是被墨汁染過的黑焰騰起,他輕聲對睚眦說:“小睚眦,會有些熱,忍忍吧。”

吞噬巨獸的地獄業火卷起的熱度要将靈魂都焚燒,睚眦揪着狻猊的紅衣,青年的衣裳是淡淡的酒味,而呼吸裏卻是幹淨的氣息。明明是在奪取混沌的性命,但青年的表情又是極為冷靜,甚至是……冷酷。

他将受傷的睚眦背起來,搖搖晃晃地往自家神殿裏走。

“小睚眦,今天這件事不要告訴別人哦。”他走了好一段路,見睚眦一言不發,主動搭話。

“知道。”

又是沉默的一段路,狻猊想了半天,幹巴巴地說道:“那什麽,青蒼天君也不許說啊,因為這次的任務是要求了不許其他神明插手的吧?”

“是。”

“呃……你小時候我還摸過你呢,被你咬了一大口。”他托了托睚眦,努力找話,“我以前還讓你喊‘哥哥’吶,教你喊我的名字,結果你喊我‘蒜泥’……”

“記得。”

得了,徹底沒話。他苦着臉,對着悶悶的家夥,還不如是黏糊糊的螭吻呢……

“螭吻。”正郁悶着,聽見睚眦軟軟的聲音,他不由得偏過頭,睚眦說:“天君喜歡螭吻。”

是疑問句,在平靜的語調中帶着隐隐的不安。狻猊擡了擡眼,又低垂下來,“我都喜歡哦。”

他又撒謊了。

無論是誰,他只想找個代替他上戰場的神。

“來,痛痛飛,痛痛飛……還痛不痛?”

睚眦無奈地看着正往自己肩膀吹起的狻猊,別開了頭,臉頰微紅。

替睚眦上了藥,狻猊找了些自己小時候的衣服給睚眦穿上,睚眦皺着眉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穿起來後被狻猊一把抓起來丢到床上,整個人定住了。

“哥哥我不是變态啊,只是受傷了會偏低溫,我抱着比較暖一點……小睚眦你……”

睚眦把臉埋到枕頭裏,聲音小小的:“謝謝……”

他微微發愣,将睚眦從被窩裏扒出來,“笨蛋睚眦,坦率一點嘛。”

&&

數年後,睚眦到了三十歲,和螭吻一齊進行靈引的儀式。

安靜的神殿中,來自強大神明的威壓震懾着整個大殿,平日慵懶的狻猊也早在一旁靜候着,時不時和到來的上位神打招呼。

睚眦在對面立着,看着紅衣青年脾氣很好地對每個經過他的神明微笑,附近的低聲碎語傳入睚眦的耳中。不只是睚眦,只要神力稍微高一些的神祇都能聽到,當然也包括了狻猊。

“還以為狻猊會遲到。”

“這是命令啊。”

“命令……怪不得。”

“那可是,青蒼培育出的武器呢。”

睚眦下意識地往狻猊那邊看去,不期然地和那雙桃花眼四目相對,後者朝他眨了眨眼。

“四哥!”狻猊剛收回目光,身上忽然一重,螭吻拉住了他的手臂。

螭吻是龍之第八子,自出生後第一次見到他就黏上來了,和睚眦截然不同。螭吻穿着一件雪白的袍子,黑色的長發挑起一束用紅色的發帶綁住,十分可愛。

“小螭吻,今天要選誰?選好靈引對修行很重要哦。”他揉了揉螭吻的腦袋。

“秘密!”

無奈地看着螭吻邊回頭邊往睚眦那邊跑,狻猊跟随着其他神祇來到座位落座,瑤荷朝他一笑:“螭吻想選你吧,都寫在臉上了。”

“誰知道呢。”

他也笑,注視着前方,不知為什麽,心中略微有些緊張。

按照平時的規定,選擇靈引的順序是年長的先選,狻猊和瑤荷說這話,眼睛不斷地往睚眦那邊瞟。

讓他吃驚的,是睚眦走在前面,當然雖然是正式的場合,這排序也沒什麽不妥。宣布靈引儀式開始後,他和其他候選的神祇走到一側,跟随着念出了咒語。

睚眦往他們走來,一步一步地,筆直地朝一個方向。狻猊忽然覺得心髒跳得有些快,口幹幹的,眼睛像被黏着了,在睚眦身上收不回來。而睚眦步伐沉穩,臉上最後在狻猊的面前停下來了。

“請狻猊天君成為我的靈引。”

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落了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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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所不知道的是,他成為睚眦的靈引後,睚眦随着青蒼來到只有上位神才允許進入的青空天殿。

他的父神第一句就是:“狻猊插手了你的歷練任務。”

睚眦臉色平靜,“是。”

“他待你……很特別。”

幼年的睚眦偷偷擡起頭來看眼前高大的男人,從句末的三個字,他嗅到了,殺意。

“你沒見過赑屃和狴犴吧,龍九子中排行第一和第二的,你的兄長。”青蒼瞥向他,“赑屃太過無能,戰死。狴犴,因為觸犯天道,是由狻猊親自執行的。”

睚眦沒出聲。

很久之後睚眦想起這件事,也會毛骨悚然。那日,他看到了所謂“天道”的本質,以及,在狻猊面前會永遠隐瞞的秘密。

如果狻猊沒有對他破例,如果青蒼沒有因為警告他而告知這所有的一切,他或許反而會因為一無所知……而死在狻猊的劍下。

狻猊,是被囚禁着的。

“饕餮曾想将狻猊奪走,他對狻猊心懷不軌。”

這件事睚眦知道,所以他點了點頭,“饕餮他不是入魔了麽……”

可是青蒼的一句話将他打入冰窖之中。

“任何試圖染指狻猊的神,都會‘入魔’。”

說這句話時,睚眦看到青蒼眼中是全然冰冷的神色,然後,他明白了其中的意義。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純白污垢的宮殿,完全沒有顏色,沒有喧鬧,就那麽孤寂地矗立在那裏。睚眦感覺到從裏面散發出巨大的神力,青蒼開口道:“這就是天。”

天……?

天不是他們頭頂的一片蔚藍,最權威的存在麽。

青蒼示意他跟上,他進入宮殿,聽見沒有感情的聲音。

“鳳凰一族出了叛徒,竟然與畢方私通。”一個身穿白袍的老者捋着胡須,眯起眼說道,語氣似是很失望。

坐在他對面的女子環視了其餘穿白袍的,點頭說:“降下天雷吧,作為違背天道的天譴。”

青蒼低聲對睚眦說:“這便是天。”

睚眦咬着唇,怔怔地看着正在讨論降下天罰、降下預兆的白袍者。

在宮殿之中的,是上位神。

狻猊服從的是是上天賦予的命令,是天的意志。

繁華安定的天界,連同整個世界都是這麽認為的,只要“天”在,只要“天”給出正确的指示,只要遵照着“天”的吩咐,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

因為天全知全能,天不偏袒任何一方,天不屬于任何一個種族。天是籠罩在一切生靈之上,至高的信仰。

可現實明明白白地擺在睚眦的前面。

“天道”不是天下間原有的規則,而是神制定的。

所謂的“天”,不過是神捏造出來的絕世謊言。

身體的溫度被一點一點地被抽走,指尖也變得冰涼,睚眦喉嚨發幹:“難道說……”

青蒼像是對他說,又像是在說饕餮,“觊觎維護天下的劍,只有死路一條。”

睚眦閉上眼睛。

他想起身穿紅衣的青年,嚷着讓自己喊“狻猊”,拿冰糖葫蘆逗弄自己,将他從混沌血口救下,摟着他睡的狻猊天君。

忠實地履行着命令,抛棄了自己的信念,而這樣的神祇,卻殺死了無罪的饕餮。

淪為神的棋子而不自知,對自己的行為不辨是非,不知對錯。

“狻猊天君他不是劍,他是活生生的神。”睚眦對青蒼的背影喊道,“父神你是清楚的,是不是?你們将狻猊天君的情感完全剝奪了,除了理性他什麽都沒有!這根本不是神,是供你們驅使的傀儡啊!”

“狻猊是天下真正危險的存在,但他做的事情是合乎情理的。”

和那雙毫無感情的金眸對視着,睚眦開口道,“将自己的哥哥、沒有任何過錯的饕餮殺掉,斬下頭顱,真的合理嗎?”

“為了神族,只能這麽做。饕餮也是神,他應該清楚自己的行為會造成什麽後果。”

睚眦冷笑,“你說出來了啊,為了‘神族’。準确的應該是,為了‘神龍一族’,對吧?”

“狻猊的存在,連魔族也忌諱,這也是為了天下。”青蒼沒有否認,看向睚眦時卻多了警告的意味,“将狻猊從籠子裏釋放出來的話,無論是你,還是他,天下間沒有容身之處。”

冥冥之中,上天把誘餌放在那裏。

如果沒有這天,睚眦或許不會近乎執念地将狻猊從囚牢中解放出來,也不會因此而得到狻猊。

睚眦回去後,看着不停掐自己臉的紅衣青年,默默地抱住了他。

“小睚眦又撒嬌了啊。”

睚眦将他抱緊了些,無聲地說:“天君不是劍,而是握着劍的神。”

作者有話要說: 哦,對了,昨天忘了說~

猜猜狻猊被罰跪的時候,蘋果從哪裏來的~

國慶快樂!祝小天使們節日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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