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曜野蔽澤

那個問題的答案在睚眦剛滿一百歲,跟着他出征的時候,他用他的行動地回答了睚眦。

“前方天兵死傷過萬,天君請指示!”軍帳中摔進一名天将,神色慌張地向狻猊求助。

神和仙的差距,在和魔族拉鋸時再顯現出了天淵之別。

“睚眦,你去吧。”純白的床帳中傳來懶散的嗓音,睚眦皺眉望了一眼,順從地走了出去。

睚眦初戰大捷,當晚和仙族的将領舉杯共慶,回來時卻看見狻猊冰冷的神色。

“為什麽要追魔族的逃兵。”

——你的刀太銳利了,收不住。

那平淡的聲線如同一盆冷水澆在睚眦身上,睚眦咬着唇,好半晌才說:“如果不殺……”

“是你想殺,睚眦。”他打斷了睚眦,上挑的桃花眼殺意充盈,“如果再違反命令,軍法處置。”

和秉着殺意和懲惡之心的睚眦相悖,狻猊忠實執行命令,所以當初他才會擔心睚眦,止不住殺戮的欲望,然後,違反命令。

命令。

狻猊眼中只有命令。

睚眦注視着那雙冰冷的金眸。

如同巨大的囚籠中,被剪斷翅膀的金絲雀。

遲鈍緩慢的疼痛,看不見的鮮血,鑲滿寶石的鐐铐。隐瞞下了,失去自由的事實。

出身高貴,養尊處優的狻猊天君,成為喪失情感的行走兇器,受到以命令為名的束縛。完全沒有意識到,錦衣玉食和煊赫聲名,通通都是,裝飾華美的囚牢。

不,不是沒有意識到。

那雙溫柔绮麗的桃花眼,平靜而深遠,仿似一切的煎熬在他身上都無法留下痕跡。然而他的眼光之中,好似有受了傷的隐痛。

狻猊,在等待救贖。

這麽想的睚眦習慣性地抱上來,成年後的睚眦比狻猊還高上一點,看着又賣乖的睚眦,他嘆了口氣,“多少歲了,還撒嬌。”

“只想抱一下天君。”

他替睚眦順背,“該不會是被我吓到了吧?”

“沒有,您就是這樣的人。”睚眦把臉埋在他的肩上,聲音低得惑人,“下次,會被您殺掉,是嗎?”

“嗯,是啊。”

看着睚眦,明明是最自然不過的話了,他說出口時,喉嚨莫名地發苦。

“……您軍令裏有一條,一旦違反命令,殺無赦。”

狻猊微微一震,搭在睚眦後背的手一跳,好一會才無奈地笑,“那小睚眦要替我保密啊。”

這是他第二次違反命令。

對睚眦網開一面。

鳳眸微睜,睚眦側過頭看了那緋衣青年好久,後者低垂着眼眸,燭火将臉頰映得通紅,連耳朵也是桃花般豔麗的粉色,美好得,如同夕陽下一朵橘紅色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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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有傳聞說龍之第四子狻猊,只聽從命令行事,是維護定雲天安寧的行走兇器。

第二天,當場上出現了那抹紅色的身影的時候,魔軍的軍心完全崩潰了。少數的魔族頂不住壓力,往他們這邊逃竄投誠。

“天君,我們、我們投降……”

那妖怪跪在睚眦跟前瑟瑟發抖,連對視也不敢。睚眦下意識地去看狻猊,後者一步一步地走來,握劍的手青筋浮起,溫潤的眸子凝了殺意。

紅衣青年高舉着朝陽長劍,當着睚眦的面将刀尖送入了妖怪的胸口之中。

“睚眦,一個都不可以放過。”

投降的魔族無一例外被斬于朝陽長劍之下,赤紅色的血液染上紅袍,狻猊偏過頭來,朝睚眦微笑,眼神空洞。

“命令了,将所有魔族屠殺殆盡……不需要俘虜。”他一劍将面前的妖獸劈成兩半,濃稠的血腥濺在他的臉上。

掌管火焰的龍之第四子,金眸染血,是戰場上的修羅。與他交手過的魔族無不膽寒色變,浴血的赤衣青年眼瞳凝着嗜殺之氣,唇邊卻是詭異的微笑,朝陽鳳鳴雙劍染得漆黑。到處染腥風,魔軍鬼哭狼嚎,殺人如芥。

“又來了。”

此時不知誰說了一句。

在場的都明白其中的含義——行走兇器,出現了。

瞬間形成的壓倒性實力,無論是魔族還是神族,都不寒而栗。眼見着手持雙劍的青年一路碾壓到敵軍前方,使出全部力量形成的防禦也被輕松一擊而碎。

不需要陣法。不需要戰術。

只憑狻猊的神力就可以将戰場上的生靈盡數屠盡,這是心照不宣的道理。狻猊自己也是清楚的,眼前的魔族在他的劍下連求饒的時間也沒有,然後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

揚晖吐火,曜野蔽澤。

狻猊之所在,便是永恒的勝利。

狻猊迅速地在妖魔間穿行,餘光瞥見一個幼小的魔族孩子,似是無意走到戰場上來的,看到他後,腼腆地朝他一笑。他一愣,那孩子和睚眦小時候的模樣竟有六七分像,就那麽一愣神,身後魔族的劍就往他身上劈砍過來。

事情變化得太過迅速,以至于他根本連防禦的時間都沒有。

雙劍的缺陷暴露出來。

使用的朝陽鳳鳴雙劍就等于完全放棄了防禦,在戰鬥時攻擊力極高,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除了閃避就毫無其他辦法。

躲不過了——

預期的疼痛沒有出現,他被拉入一個懷抱之中,然後就是血肉撕裂的鈍聲,他回過頭來,入眼的是微皺着眉的睚眦。睚眦的後背被撕裂,噴灑出來的熱血将狻猊的手臂染紅了。

紅色妖嬈的血液在黑衣上蔓延,那暗紅的顏色,狠狠地刺痛了狻猊的眼睛。

他的腦袋一下子空了,木然地看着砍傷睚眦的魔,殺意驟然騰起。他伸出左掌,口中念了個訣,自掌心騰起黑暗如墨的火焰。

焚盡萬物的地獄業火。

一時間戰場是盡是哀嚎連綿不斷,試圖逃脫的魔族遇上了更加魔性的神明,金色的眼瞳透不入一絲光芒,也沒有往常柔和的微笑,手段殘忍而瘋狂。

這是他第三次違反命令。

等他回過神來,腳邊盡是肢體的碎片,他努力鎮定下來,問道:“是我?”

“是的,天君。”身後臉色慘白的仙人戰戰兢兢地答道。

他不忍再看那慘酷的場景,焚燒掉魔族的屍體,回去時才發現他已經偏離了原來作戰地盤的幾十裏以外。如果是平時倒還好,只是,這次是完全沒有用任何法力,光靠手上的劍刃開辟出一條血路。這麽說的話,他完完全全靠着腳力來到這裏的……

那一刻,他明白了。

對于自己的表現,他有了合理而不想面對的解釋,而那卻是讓他恐懼害怕,又幾番試圖要得到的……

感情。

所以見到睚眦的時候,他一把将受傷的睚眦從床上拖了出來,用朝陽長劍給睚眦完好的肩膀補了一刀。

他知道他是遷怒于睚眦。

“為什麽要救我……!”原本打算冷靜質問的話語也帶上了狂怒的顫音,他跨坐在睚眦身上,掐住睚眦的脖子。

睚眦其實一點也不痛,看着手指發抖的狻猊,睚眦忽然笑了。如同初春剛融化的冰雪,清麗又迷人。

“我不知道,看到天君就那麽做了。”

狻猊咬着牙,按在喉嚨上的拇指往下壓了一分。

“天君的背很好看,我不想上面有傷口。”睚眦的手落在他的背上,緩緩撫摸着。

“閉嘴!”

他掩飾自己的慌張,站了起來,往外走,睚眦的一句話讓他定住了。

“天君,從下次開始,由我來代替您上戰場。”

“什麽?”

睚眦坐起來,對他說道:“我向父神請示過了,您不需要再來了。”

狻猊大怒:“憑什麽要由你替我做決定!”

“天君。”睚眦的手臂圈住了他,越過他的肩膀低語,微熱的氣息讓他不禁有些分神,睚眦說:“我不想見到‘行走兇器’了,天君就是天君。”

狻猊愣住。

定雲天的神,天界的仙,地府的鬼,對他既敬畏又害怕。有他在,再強大的魔族也不過是蝼蟻罷了。天下人,包括神,想要的不是有血有肉的狻猊天君,而是遵從命令而行的行走兇器。

行走兇器,說白了,也不過是一件器物。

沒有誰需要他擁有感情。

将命令傳達給狻猊就可以了,将所有都摒棄掉只剩下空洞的軀殼就可以了,将魔族殺盡就可以了,将神族的威壓散布到天下就可以了。

只要成為命令控制下的傀儡,不需思考,不需辨認,不需擁有感情。

“睚眦,你是在引誘我嗎。”被睚眦抱在懷裏的狻猊擡起頭,眼神冰冷,“今天,收到了青蒼天君的信使,離暗入魔了,你是不是受到離暗的妖言蠱惑了!”

睚眦靜靜地注視着他。

籠中的金絲雀,殷紅的鮮血沾滿了斷翅,在向企圖接近它的生靈發出強弩之末的恫吓。

幹脆……将囚獄打破吧。

“天君,”睚眦無視肩上的朝陽劍,眼神轉向溫柔,“讓神成為神的,不是修為和力量,而是內心。”

“因為是神,所以要遵循規則,這不合理。神之所以為神,不是命令。不問命令正确與否,以神的名義,行使殺戮,本質上和魔又有什麽區別。”

睚眦看着狻猊的表情驟然變冷,絞斷了籠子的鐵絲。

“神所謂沒有感情,是為了公正處決,摒棄個人欲念,而不是不去思考。”睚眦的指尖滑落到狻猊心髒的位置,“只遵從命令,那麽天君您既是兇器,也是殺器。”

喪失判斷能力,即使一心維護天道,也難免被利用成為控制天下的工具。

“天君,您不覺得很可怕嗎?喪失感情,像一件用于殺戮的刀刃一般,定雲天、天庭、地府、人界,甚至是魔族,都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認為您的痛苦是理所應當的。”睚眦扶着他的肩,垂下眸子,注視着他,“可是,天君你終究不是冰冷的器具,您會笑,會痛苦,會煩惱,也會無視命令替我完成幼年的歷練,對我網開一面,也會嫉妒……神真的是泯滅感情的嗎?”

工具。工具是不需要感情的。

畸形扭曲的約束,兩次親手弑兄,劍下無數的亡魂。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天道不過是神明的集體自信,是上位神為了統治世界的合理性,構築的規則,同時約束着神明。

被折磨了整整一百五十年,努力維持的理智,卻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分崩離析。出鞘的鳳鳴短劍抵在睚眦的胸前,剛才還在的微笑仿似錯覺,狻猊的眼中敵意盡顯。

與其說是恨意,還不如說……惱羞成怒。

作者有話要說: 【福利小劇場】

睚眦:我還要這樣被狻猊掐一天。

狻猊:任何時候我都是在上面的那個。

#那個,我們在說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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