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為了自己之前在工作人員面前謊稱她是自己女朋友的事道歉,朝露其實也沒那麽生氣,只是一時意外于他的說辭,如今早已經不放在心上,只是聲明可一不可再。

褚雲衡爽快地答應了,只是又問:“那如果下次還被攔下,怎麽說呢?”

朝露想了半天,紅着臉道:“大不了我跟工作人員解釋,就說……我實在害怕,想讓我男朋友陪我上去。”

褚雲衡笑得很克制,朝露又羞又惱,不自禁地擡起手,輕輕捶了他一下。

他忽然止住了笑,一雙眸子黑黝黝的,象是兩潭深水,泛着細微的波光。

朝露覺得哪裏不對勁,別開眼睛看向遠處,那裏有一個賣棉花糖的小攤位。好幾個游客手上都拿着棉花糖,除了傳統的白色糖絲,還有粉紅色和淡藍色的,蓬松松的一大團,看上去格外誘人。

朝露想起昨晚上做的夢,夢裏她的手上也有一支大大的棉花糖來着。

她甩甩頭,覺得自己不該亂想下去。正好此刻有園內接送游客的電瓶車經過,她轉頭問褚雲衡:“坐車去別的景區麽?”

“好的,不過,我們可以坐下一輛。”說着,他朝着棉花糖的攤位走去,“我看你一直盯着那個看,買了這個再走吧。”

“我去吧。”她阻止他。這個攤位離這裏雖不算有多遠,但也不算近在咫尺,走過去,至少也要一百米。她不想他耗費過多的體力。

“不,朝露。”他堅持,“我不能做的事很多,不過,并不包括走幾步路去買一支棉花糖。”

“知道嗎?”朝露透過摩天輪的玻璃望向地面越來越小的景物,輕輕地說,“這情形和我昨天做的夢幾乎一模一樣。”

“夢?”他饒有興味地看着她。

“嗯,”她說,“照理說我不是那種第二天出來玩之前會興奮地做夢或者睡不着的人。以前小學時春秋游的時候有時還會有這種情況,後來就沒有了。可是昨天晚上,我居然做夢來到游樂園,就坐在這摩天輪上呢。”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個人麽?”

她認真回想了一下:“沒看到別人的樣子,不過,我那時的意識裏,應該身邊是有另一個人在的。”

“何以見得?”

她把目光轉向她:“因為我對他說話了。”

“說的什麽?”

她低下頭,看着手中那支粉紅色的棉花糖,低聲道:“我說,我好開心。”

16、上門

朝露和褚雲衡越玩越開,堪稱漸入佳境。褚雲衡甚至很瘋狂地陪她去玩水上項目,朝露也沒勸阻他的意思,倒像樂得陪他一起瘋玩。兩個人事先都準備不足,随身也沒另帶一套替換衣服。因此上第一個水上項目激流勇進之前,朝露還頗擔心衣服會因此濕透,等從激流勇進上下來,看着成為落湯雞的彼此,兩人都捧腹大笑。

這倒好,反正已經渾身找不到一塊幹的地方,幹脆豁出去了!他們接着又玩了兩個水上項目,這才意猶未盡地打算離開游樂場。此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

褚雲衡在出口附近看到有賣印有“夢之谷”LOGO的T恤衫,立即掏錢買了買了兩件。好在天氣已經漸熱,雖是傍晚,穿短袖倒也不會很冷,總比穿着濕漉漉的衣服強。朝露和他各拿了一件去附近的洗手間換了。

朝露的動作比較快,先換好衣服出來等他。心裏倒不很擔心他搞不定這衣服,她是見識過他如何單手開瓶蓋的,也知道他平時一個人必須具備自理能力,既然平時在家可以應付自如,現在必定也沒有問題。

等待的時間比她預想的還要短,大概過了三四分鐘,褚雲衡就換好了衣服。換下的濕衣服被搭在他的左臂上。朝露迎上去,把他的濕衣服拿下來,絞幹後和自己的濕衣服一起搭在手臂上。

“可惜這裏沒有褲子賣。”褚雲衡說。

“天不冷,走走就幹了吧。”她真心不在意,“反正一會兒就回家了。”

“說得也是。”他說,“原本要請你吃飯的。中午那頓也沒吃什麽。”在游樂園,每個餐廳都是人擠人的,中午他們也只揀了個人少的餐廳買了兩只熱狗果腹。

朝露确實餓了。這一天的能量消耗委實不小,她想褚雲衡畢竟是大男人,中午就吃那麽一點,大概餓得更厲害。

出了游樂場,她見他怪不方便地舉起手杖要攔車,忙道:“我來打吧。”

他沒拒絕她的好意。還好,這裏路過的車不少,她很快打到了一輛,還沒來得及讓他坐上去,就聽他說:“我先送你回去吧。”

“又不順路。”

他先打開後排的車門,小心翼翼地往裏挪坐到座椅的左邊,随後說道:“誰送女士回家非得順路不可?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沒再多話,跟着上了車,關上車門。

“下個路口就到我家了。”她說,“耽擱你時間了,車資我們一人一半吧?”她的态度反而比在游樂場時生疏了不少。

他根本不理她的這句話,只是微笑地看着她,朝露好像聽見他默默在說:你覺得,這種提議我會答應嗎?

她想了想,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于是說了出來:“要不,你上我家吃完再走吧,今天一天你也夠累了,省得你回家再弄飯;去外面吃,你還得再花時間精力。”

“你不會收我飯錢的,是吧?”他眯起眼,帶着一絲調皮的壞笑道。

“免費招待。”她說,“就是沒什麽好吃的。我沒讓我媽留菜,我們有什麽吃什麽吧。”

“這樣最好。”

朝露低估了母親看到褚雲衡時的反應,顯然,她太意外了。

“小褚!”哐當一聲,手上的炒菜鏟子落了地,她嚷了一聲,“你怎麽會上這來?”

“阿姨你好,也沒事先打招呼就上來了。”褚雲衡倒是落落大方的。

朝露扯扯母親道:“媽你先讓人進來再說。我們走了一天的路,很累了呢。”

“哦哦,走了一天啊,那是夠累的了!”賀蕊蘭熱情地攙住褚雲衡往裏走。“我說小褚啊,你最近怎麽老是在外面一走走一天啊,這樣怎麽吃得消呢。”

“還好啦,今天就是玩得時間久了些,中間也是坐坐停停的,并沒有那麽累。”

賀蕊蘭搬開餐桌旁的一張椅子,招呼他坐下。褚雲衡只站着不動。朝露略一思忖,明白過來,忙道:“你坐就是了,就是濕了,一會兒也不過擦擦,又不麻煩。”

褚雲衡這才坐下。

賀蕊蘭也才注意到,兩個人褲子都有好大的濕漬,不免生疑,問道:“你倆這是掉湖裏啦?”

褚雲衡笑而不語。朝露憋着笑說:“差倒也差不多……”

“阿姨,我和朝露去游樂場玩了一趟,那裏有水上項目,所以才弄濕了衣服,你別擔心。”

賀蕊蘭眼珠一轉,象是看出什麽來,轉而問朝露:“你出門時也不是這一身哪。”

“衣服濕了,正好有賣T恤的,就買來換了。”朝露解釋道。

賀蕊蘭此時倒笑了:“還別說,這衣服穿你倆身上倒是不難看。”

朝露心思一動,瞬間面紅耳赤。她偷偷瞅了一眼褚雲衡,他也一言不發,顯得若有所思。她相信褚雲衡買這兩件一模一樣的T恤衫時并未多想其他。如今被母親這一說,倒顯得象是故意穿成情侶衫的模樣似的。

打住打住!別自己胡思亂想了!朝露下意識地揉揉臉,臉頰的溫度比掌心還高很多。也許媽媽也沒別的意思,全是自己在胡亂聯想呢。

她咳了一聲,道:“媽,幸好你還沒吃,回來的路上我還擔心沒菜招待客人呢。走走,我幫你一起弄菜吧。”

賀蕊蘭道:“你去陪小褚說說話,我再炒兩個菜,很快開飯。咦,我的鍋鏟上哪兒去了?”

朝露想起來了,鍋鏟還在門口躺着呢!她走到門檻邊撿起鍋鏟,遞給母親。那一刻,她分明看見母親朝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要不是母親接得快,那只可憐的鍋鏟險些被她又砸到地上。她看着母親關上廚房門,轉身,有些心虛地沖褚雲衡笑笑,拉開他旁邊的椅子,挨着他也坐了下來。

“你不先去吧褲子換下來嗎?”他說。

“我……我一時忘了。”朝露的确沒想起來。“可是你呢?”她反擔心起他來。昨天才聽說他的呼吸系統敏感,着涼的話恐怕對身體更不好。何況,他昏迷了幾年,體質恐怕不會太好。

“我是男人,沒所謂。”

朝露笑:“這逞強的樣子,倒真像男人慣有的風格。”

她暫時撇下他,進屋換了條褲子出來。腦子裏一時有了個主意,于是對褚雲衡道:“你要是不忌諱,我拿我爸爸的舊褲子給你。”

“我當然沒什麽,只是這合适嗎?”

“你不介意,就沒什麽不合适的了。”朝露轉去母親的房間,從底層的抽屜裏翻出一條半舊的西褲來。她看了看腰圍尺寸,褚雲衡應該可以穿。

她把褲子放進了浴室後,對褚雲衡說:“去換吧。你的濕衣服,幹脆也別帶回去了,你不好拿,下次讓我媽帶給你。”

吃飯的時候,朝露簡直想找個地洞鑽下去。母親對褚雲衡的态度,讨好得實在沒有掩飾。倒也不是那種對東家的刻意逢迎——朝露還寧可是那樣一回事,可看母親的樣子,倒像是看到女兒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門似的,又是喜歡又是激動,沒一會兒工夫,褚雲衡面前的飯碗已經堆得跟小山似的了。

“小褚啊,朝露不懂事,拉你去玩也沒個分寸,今天受累了吧?”

“不是的,阿姨,是我請她陪我去的,我謝謝她肯花時間陪我才是。”

“是這樣啊,那她也不該讓你搞得一身濕回來。”

朝露哭笑不得:媽,你到底是誰的親媽呀!

褚雲衡“沒事兒,挺好玩的。我還想再去一次呢。”

“還去?”賀蕊蘭的聲音頓時提高了一個八度,大概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又壓低了聲音緩和道,“年輕人到處玩玩也是應該的,不過還得注意安全。”

“是的是的。”褚雲衡邊應和邊點頭。

晚飯過後,褚雲衡起身準備走。賀蕊蘭硬是留他吃了水果,他也沒客氣,吃了兩塊蘋果後才告辭。賀蕊蘭讓朝露送他下樓。

“我媽媽話比較多,你聽着別嫌煩。”樓道有些窄,她走在他的身後,道。

“不會,”他說,“我覺得很親切。”

“那就好。”

送至樓下,他讓她留步。她說不出具體的因由,也許有不放心,也許還有別的,總之她暫時還不想上去。“我送你到小區門口,看你打上車再走。”

他沒拒絕。兩個人一時倒無話起來,沉默地并肩走到小區門口。朝露替他攔了車,看着他坐上去,朝他揮了揮手。

他按下車窗,對着她說道:“今天我也很開心。晚安!”

朝露看着車子駛向另一個路口,慢慢地轉身往回走。腦子裏還盡是白天和褚雲衡在游樂場時的畫面。這一天怎麽就過得這麽快呢?她還記得早上出門前,母親曾問她回不回來吃晚飯,一晃眼工夫,就已經是大黑天了。他們玩了“天地雙雄”、坐了“過山車”,上了摩天輪,在人造的海岸邊玩了沙子,又去激流勇進了一把……她事先可沒想到,以褚雲衡的身體,居然那麽能玩兒,而且,她确信,要換了別人作陪,她的情緒都不一定能被帶動得這麽“High”。

褚雲衡剛才說:他還想再去玩一次;朝露幾乎覺得,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可是,怎麽可能會有下一次呢?

想到這一點,朝露發現自己居然有些洩氣。

……

一進了家門,她才從亂紛紛的思緒裏走出來。讓她清醒的是賀蕊蘭:

“朝露,你居然把你和小褚的事瞞得密不透風的!”母親的聲音裏沒有責備,倒像有樂見其成的暗喜。

“媽你想錯了。”

“那你說說,怎麽會和他一起出去的?還是去游樂場!”賀蕊蘭不依不饒盤問到底。

這兩張票的來龍去脈說來太複雜,朝露想想還是簡單帶過比較好:“就是他們學校發的票,他不想浪費。昨天我正好去他家,他就給我了。我不想平白受人恩惠,就邀他一起去。”

“做得好。”賀蕊蘭眉開眼笑,“不管怎麽着,你這步做對了。”

“媽——”朝露拖長音以示抗議,“別再胡扯了,根本沒你想的那回事。”

“你敢說,經過這幾回接觸,你對小褚沒半點意思?”賀蕊蘭問得直白。

“我沒有。”她脫口而出這三個字,她否定母親的質疑完全出自本能。只是話出口後,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心裏某個地方覺得有什麽東西被打破了。

賀蕊蘭說:“你要真沒有,趁早離人遠些,別害了人家小褚白費心。”說着撂下她走進廚房刷碗。

費心?

朝露揣摩着這兩個字,有些說不清的感受。她細細回想,褚雲衡對她是費了不少心思的,無論是出于什麽樣的感情,否認他對她的費心,那就太不該了。

或許,她真該離他遠些。

或許,也無所謂刻意疏遠,她和他,也不太有機會再接觸了吧。

思及此,她沒有釋懷的解脫,反多了遺憾的愁緒。

一個令她自己都鄙視自己的念頭抓住了她:如果,褚雲衡不是殘疾人,該多好?

關了燈,她躺在床上失眠。細想着母親那句“經過這幾回接觸,你對小褚沒半點意思?”,此時此刻,她不需要面對別人,只需要面對自己。是的,她承認,她對褚雲衡是有好感的,他是特別的,同她以前和現在認識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那種感覺,有點像當年她對方蘊洲萌生好感時的感覺。如果說,方蘊洲曾經于她是一個發光的存在,那麽,如今的褚雲衡,光芒更勝!

可是,他是一塊有明顯瑕疵的玉,她看着那道裂縫,不敢輕易出手。

不是單純因為她嫌他的瑕疵礙眼,而是,她的內心深處也深深覺得,這塊美玉更值得一個對他報以完全欣賞态度的人來擁有,而不是被一個不時懷疑他價值的人獲得。既然她做不到忽略那道瑕疵,她便不想耽誤他。

17、駱駝

第二天,朝露照常上班。一晚上沒睡好,她的眼睛有些腫,黑眼圈也浮了上來。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去茶水間泡咖啡。她很清楚,今天這一天恐怕得靠咖啡硬給自己提神才能展開工作了。

“你昨晚沒睡好?”送文件進方蘊洲辦公室的時候,他只看了她一眼便說。

“昨天在外面玩了一天,有點累。不過不打緊。”她收起簽好字的文件,從他的桌子旁走開。

“中午開完會一起吃飯?”每周一都有中層以上的例會,她作為秘書要做會議記錄。

“好的。”她說。

“你今天答應得很爽快。”

“是你說的,一起吃頓飯沒什麽大不了的。”說着,她退出門去。

“你下午需要請半天假麽?”吃午飯的時候,方蘊洲問她。

“不需要,謝謝。”她說,“我沒有生病,也沒有要處理的私事。我沒有請假的必要。”

“昨天玩得好麽?”

“嗯,很開心。”

“哦?”他摸了摸下巴,“很少聽到你能這麽說。”

“興許是吧,”她說,“我的确不是容易開心起來的人,不過昨天我真是難得盡興。”

“哪裏這麽好玩?說來聽聽!”

“‘夢之谷’,本市新開的游樂場,你去過麽?”

“沒有,”方蘊洲道,“我只知道歡樂園,那個我們小時候就有了。記得麽?我和你還去過的。”

“記得。”她說。沒錯,她記得。只是聽他突然提起,才發現記憶已經朦胧了,昔日的種種都若真若幻。她不太記得那天具體的細節了。

“這世界在變,連游樂場的設施都會被淘汰。和新建的游樂場比起來,原本的那個就變得不夠瞧了吧。”方蘊洲不無傷感地說。

朝露道:“也不能簡單地那麽說。我想,即使有一天舊的游樂場被拆除,還是會有很多人懷念曾經在那裏度過的美好時光。新的事物可以取代舊的事物,但不能否認,它們也存在過……”發現方蘊洲看她的眼神起了變化,她住了口,暗悔自己說得太多,不知節制,倒無端引出他別的念想來,她的本意絕非如此,于是又道,“只是有一點,人的記憶力和精力終歸有限,大多數人都只能把過去甩在腦後。存在過的東西,遠沒有眼面前的東西來得重要。對此,不需要太感慨,因為,理當這樣才是。”

方蘊洲沉默了一會,說:“你能這樣想,未嘗不好。”

朝露沒有搭話,把頭轉向旁邊一桌。恰好,正對着她的是同一棟樓裏上班的職員。她曾經在電梯局促的空間裏,無意間瞥見他的胸卡,因此知道他是樓上一家公司的技術部經理。大概三十多歲,長得還算周正,就是肚子已經微微露出發福的跡象,藏在無框鏡片後的一雙眼睛透着精明的氣息。此時坐在她對面的是個女性,看側面大約二十六七歲。

方蘊洲問:“你認識他們?”

“不算認識。”她壓低了聲音說,“只是忍不住在心裏數了數數。”她難得地露出一絲戲谑的笑意。

“數數?”

“你剛來這裏上班不知道,我大概在這棟樓裏不同的餐廳遇到過這位男士和不同的女士相親過不下七次。——也許還有我沒碰到的次數。”

“午休時間相親?”方蘊洲愕然。

“大都市的人,時間寶貴嘛。”她說,“據說樓上那家公司的男職員都是屬駱駝的。”

“你的意思是,他們吃苦耐勞?”

“你的中文理解力還不算退步許多。”

“一方面急着成家,一方面又立業當先。”她喝了口果汁說,“第一次見面的人,質量良莠難測,額外安排時間相親,嫌浪費吧。”

“你怎麽知道是相親?”

“這裏餐廳的桌子間距大多不大。”她說,“我的耳朵又很靈敏。你知道,很多時候,我都一個人吃飯,無聊的時候,也會……”

“原來你也會有八卦的心思。”

“我本來就是個俗之又俗的人。”

方蘊洲又把聲音特意壓低了一個八度:“我明白他為什麽會相親七八次還沒成功了。是個女人都無法接受這種沒有誠意的約會吧。”

“未必,也許對方是只母駱駝。”

方蘊洲笑:“朝露,士別三日,你的冷幽默讓我刮目相看。”

“你說的這點,最近我也發現了。”朝露若有所思。

飯後,朝露正要和方蘊洲站起身回去上班,放在桌上的手機鈴響了。她看到了閃爍的屏幕上映出的“褚雲衡”三個字,立刻接了起來。

“嗨,”她的聲音不知不覺變得柔軟,并且用眼神示意方蘊洲先走。“我早上起來還在想,你今天上班要不要緊。”

“我的住的地方離大學很近,我走過去并不吃力。”他說,“上課的時候,我基本上都坐着。我對自己的身體很了解,我能……照顧好自己。”

“或許你需要物理治療什麽的。”她記起暴走之後的那個周日,曾經聽見林書俏建議他去做物理治療。

“不,我不需要。”他迅速轉換了話題,“對了,我打來是想問你,你父親的褲子,需要幹洗麽?大概是年頭久了,我找不到洗衣标了。”

“那本來就沒有什麽洗衣标,是我媽媽買的布料自己做的。”她說,“不是什麽貴重的料子。”

“如果是這樣,我就放洗衣機洗了。”

朝露忙說:“不用麻煩了,反正也是不穿的舊衣服,下一次給我媽直接帶回來就好。”

電話那頭是短暫的沉默。終于,褚雲衡的聲音再次透過手機傳了過來:“朝露,上次在我家門口,我說‘有空歡迎來玩’的話,是真的。”

朝露記起來,那正是他送她游樂場門票的那一次。

她舔舔嘴唇:“我回答你‘好’,也是真的。”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笑意:“再見,朝露。”

“再見,雲衡。”她握着手機,過了兩秒才挂掉了電話。

她發現,去掉他的姓氏、單叫他的名字并不困難,對于他這個人,她早就已經建立了一種如友人般熟稔的感覺,她甚至覺得,象剛才這樣稱呼這他其實更為順口。

她走出餐廳,一直到走到電梯口,整顆心都還在撲通撲通急促地跳動着。有上百種念頭一起席卷過來,令她欣喜而懼怕、心馳神往又閃避不及。唯一不能欺騙自己的是,她自己所說的那句話,的的确确是發自真心。

那句話是——“我回答你‘好’,也是真的。”

如果說,當他第一次在家門口對他發出邀請時,她只當做是他的客套;那麽這一次,她知道,他不是。

她已經二十六歲,是個明白大多數世事的年紀了。

他觸摸到了他的心弦,感受到那裏的震顫。她為此心悸,更為此感動。

還有,一陣雀躍湧上心頭。

她一回頭,看見剛才在餐廳吃飯時遇到的那個被她稱為“駱駝”的男人站在她身後等電梯,他的臉上沒有明顯表情,她盯着他看了幾秒,在對方發現異常前扭回頭來。她始終沒有看透,剛剛結束的那場相親,結果是好是壞。

她聽見那個人在和誰打電話:“見了,還行,沒什麽感覺,不過可以再交往看看……至少長相還不錯,工作也穩定。”

原來,“愛無能”真的是都市的一種流行病。而這種病,居然是能和積極尋求婚姻伴侶并存的!

電梯來了,她愣在原地,看着那個“駱駝男”已經挂了電話,跨着修長的雙腿走進電梯。

“進來嗎?”他還是很有涵養地問了一句。

她點點頭,跟了進去。他伸出手,按了自己所在的樓層。

這個世界上,四肢健全、有着光鮮外表、體面工作的人并不少,而且,如果不是用太刻薄的眼睛看過去,絕大多數都是總體善良又素質良好的公民。只是,能讓人覺得有趣而難忘的,着實罕見。

稀有的并不是四體敏捷的人,而是後者。滿大街的男人都是能健步如飛,卻沒有誰能讓她發自內心地開懷大笑,又或者是陷入困惑矛盾之中。

“對不起,能幫我按一下‘18’麽?”

朝露恍惚間聽到有個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她下意識地按了“18”的樓層按鈕。

“謝謝。”她好像看到那個人沖她溫暖地笑了笑,微微低下頭來,拄着手杖往裏挪了一步,站到了她的身後。

她回過頭,卻沒有再發現那個拄着手杖的男子。揉了揉眼睛才發現剛才都是她的幻覺,倒是多虧這幻覺提醒,否則她險些忘了按自己所在的樓層。

不知道為什麽,朝露感覺,心裏某個被她刻意用鏈條攔起的地方,沉重的鎖仍明晃晃地懸挂着,卻有一處小小的環扣,“咔噠”松了。

18、誠實

轉眼又到周六,朝露在家覺得待着無聊,便給若枝打了電話,問她家裏是不是走得開,要是得空,想和她聚聚。也巧,若枝立即接口說她也正想找她說說話。

朝露隔着電話,覺察出她的聲音有異,倒生出些擔心來。當即兩人約好一同吃午飯,朝露問她想去哪裏碰面,若枝的語氣也是透着股百般無趣的意味,似乎不想為此費腦力,懶懶地說了句“要不就上次見面的“貓與森林”吧。

這次是若枝先到了一步。朝露到的時候,她已經在一個靠窗的位子坐着了,膝蓋上蹲着一只店裏的花貓,手心裏捧着半塊炸魚逗弄它。見朝露來了,才把貓放下。

朝露看她的樣子倒還如常。頭發燙得很時髦,臉上化了淡妝,只是笑容有些勉強。

“你近來忙什麽?”若枝問,“本來上個禮拜天就想見見你,不過打你手機,你沒有接。後來我又打你家裏的電話,你媽又說你出去了。”

朝露回想了一下,若枝打來的時候,正是她和雲衡去游樂場玩得瘋狂的時候,所以也沒留心手機響。後來直到褚雲衡在她家吃完了飯,她送了客回來,才看到有若枝的來電提醒。那會時間已經不早,她想着多半也沒什麽急事,就沒有回過去。第二天忙忙碌碌,也就忘了這回事。

“不好意思,我那時沒聽見手機,事後一忙,又給忘了。是有急事?”

若枝苦笑了一下:“倒也沒什麽可急。”

朝露心裏覺得不太妙,面上卻只是淡淡的:“急不急的,都說來聽聽。”

“這年頭來說,也不是多麽稀奇的事。”若枝一低頭,冷着聲輕輕地道,“潘海在外面有人了呗。”

朝露本來坐在她的對面,一聽這話忙站起來,坐到她的旁邊道:“你是怎麽知道的?會不會是你多心瞎想?”

若枝的聲音聽來冷靜,只是被朝露輕扣在掌間的的手卻發着抖:“你知道,我如今的空暇時間多得很,我總有我的辦法知道。你也不用聽這些無聊的手段。終究我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傻子就算好了。”

朝露到底年輕,又沒經歷過婚姻,且細算來,連正經戀愛都沒怎麽談過,平日裏看着是一副老成的樣子,遇到這種事,還真不曉得從何開解。憋了半晌,才道:“那你預備怎麽樣呢?”

“我現在還沒想好,也沒和他攤開把事情鬧出來。他回家還算勤,對我也不差,先相安無事地過着吧。”若枝瞥了一眼朝露,說,“你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這種事,我既然告訴了你,就沒打算在你面前繼續充臉面。”

朝露說:“我只是在想,如

果換我遇到這種事,我是演不來戲的,也看不得最親的人在我面前做戲。若枝,”她的語氣充滿誠懇,“不是我希望你們過不下去,只是,替你委屈了些。”

“朝露,你的精神潔癖向來比我重,心氣也比我高。只不過,你以為事到如今我隐忍不發是出于對潘海的夫妻情分?”若枝冷笑道,“要真這樣,我也太沒出息了。”

“那你是為了孩子?”

“孩子固然是一方面,我也為了自己。”若枝說,“不管将來是和是離,已經到了這一步,先不動聲色往手裏抓幾張牌再說。”

朝露有些明白了。

若枝看着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問:“你會不會覺得我這人一點也不善良?”

“哈,這個我管不着。”朝露不着痕跡地輕吸了下鼻子,“我只知道我站在你這邊。”

若枝的心情似有好轉,拉着朝露問起她的近況,免不了又提到方蘊洲:“你和他最近相處得還好?”

“很好。”朝露說,“他從來不是個難以相處的人。”

“我以為你多少會尴尬呢。”

“一開始的确有些不适應,慢慢就習慣了。”

“波瀾不興?”

朝露笑了笑:“水都快幹了,哪裏還有什麽波瀾?瞧見沒?”她指指自己的眼尾,“仔細看都有幹紋了,多少年過去了,當年我們幾歲,現在幾歲?還老揪着過去不放做什麽?

若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我看你的眼睛倒越發水汪汪的,分明是神采奕奕啊。”

朝露睫毛一顫,笑道:“那是我眼睛本來就長得好。”

“你少用嬉皮笑臉糊弄我。”若枝說,“你這個人,看着心思深,其實喜怒哀樂一點都藏不住,又不慣作假。遠的不說,單看你上次同學會上連基本應對都懶懶的樣子就知道。能讓你整個人神采飛揚的事有多少?你別怪我翻舊歷,也就過去你和方蘊洲好的那會,我才見你那樣從內而外透着股高興勁兒。我今天剛見你,眼前就是一亮,當時還想是不是因為方蘊洲的緣故,可看情形又不關他的事。”她拿手推推她,“說說,是不是遇到什麽豔遇了?”

就在若枝唧唧咕咕說個不停的時候,叮叮咚咚一串琴音流進朝露的耳朵裏,引得她忍不住就朝店裏那架鋼琴瞧去。彈琴的是個穿着燕尾服、梳着小辮的年輕男子,大概是店裏新請的琴師。眼見不是自己心中一時所想到的那個人,她暗自笑自己精神恍惚,怎會一聽見琴聲就想起“他”來。那個人,明明說了今天要去自己家看望父親,哪裏會來這裏。

“你笑什麽?”

“我笑了麽?”朝露猛一聽若枝這麽說,倒有些扭捏起來。

“完了完了……連自己笑沒笑都無知無覺了,朝露,你還瞞我!”

她望向前方一張空着的桌子,仿佛看見很久前的某個下午、那支斜倚窗臺的手杖,還有那時漏滿半室的陽光,心頭莫名地暖起來。

“若枝,”她若有所悟,“我的心思,原來已經那麽明顯了啊。”

“你這人要是心裏對誰好,就根本藏不住。”

朝露象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絲釋然的笑意爬上嘴角:“那就不藏了。”

朝露暗暗揣着件心事又過了整整一周。幾天來有事沒事總盯着手機看,一有響動都會很激動地接起來。她自己心裏清楚,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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