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盼着什麽,可是,那個人的電話一直沒再打來,為此,她原本有幾分篤定的事,如今卻沒了把握,弄得她得有些垂頭喪氣、患得患失。
周六,她大早上起來,就見母親已經換上了出門的衣服。
“你不多睡會兒?”賀蕊蘭見她已經洗漱完畢往餐桌旁一坐,就給她盛了碗稀飯。
“睡不着。”她說,“……媽,你要去褚雲衡那兒麽?”她明知故問道。
“是啊。”賀蕊蘭坐下,夾了根醬瓜。
“那個……上次去游樂場回來,我借了條爸爸的褲子給他換,你別忘了拿回來。”
“哦,知道了。”
朝露劃拉了兩口稀飯,也沒就菜就咽了下去。腦子裏亂糟糟的,想到什麽就扯什麽:“媽,你記得一會兒給褚雲衡換床單時,要開窗子。他的呼吸系統好像有些過敏,受不了灰塵什麽的。”
賀蕊蘭放下碗,看了她一眼說:“瞧你說的,倒像我是頭回去的。”
朝露臉登時通紅,也不好意思再囑咐什麽。再者,這些囑咐原也像是沒話找話,母親照顧褚雲衡的日子比她長得多,她所知道的,母親怎麽會不比她清楚。
她悶頭吃飯,心裏慌得很,就怕母親多問一句,自己露出馬腳。誰知才吃了幾口,手機鈴聲從她的卧房裏傳出來。雖不很響,卻足能讓她聽個清楚。
她騰地站起來,撂下碗筷就往房裏走。
褚雲衡!她握着手機,一時忘了接起來,阖上眼,只覺得,這會兒的鈴聲都比往日好聽。幸而對方有耐性,沒有早早挂斷。終于,在電話響了好一陣之後,她接了起來。
“喂喂……”她的聲音都打着顫。
“朝露,是我。”
“嗯,”她傻傻地握着手機,心跳得連句整
話也說不出,“嗯!”
“我就是想問問,今天你還來嗎?”
褚雲衡的聲音很是平常,只是只這一句過後,呼吸便有些深重。他沉默着,等待她的回答。
這話照理問得奇怪,原本她去他那兒就是替她身體不适的母親來做一兩回替工的,現在母親身體好了,自然沒有她再去的必要。可是,“道理”這種事,眼下不管用了。
朝露還沒回答,就見賀蕊蘭站在自己門口,帶着考察的目光打量自己。有些話,當着母親的面,她倒說不出口了。
“我……就是随便問問。”褚雲衡的聲音聽來有些沮喪,“本來……大周末的,你興許就有別的安排,我不該打攪你。”
“沒有別的安排。”眼見母親進了自己卧室,朝露脫口而出道,“真的沒有。”她聽不得他語氣中的失望,那簡直象是能隔着手機信號傳染給她。
“那……你就好好休息兩天吧,”他的話裏生出些許退縮之意,“我這裏的事,麻煩的很,本來,也不該總去煩你……”
朝露還在猶豫怎麽回答,卻見母親此時竟然回房換回了家常衣服,站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一臉了然的樣子,又慢慢從她房裏走了出去。
朝露想起若枝給自己的評價,說她藏不住心事,不禁失笑,心裏倒打定了主意:“不麻煩,你要覺得過意不去,再給我沏上一壺沉香茶來,我就心滿意足了。”
19、耍賴
在褚雲衡家的門口,朝露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正是沉香獨有的芳氣,濃郁又不失清雅溫潤。朝露深吸了一口,覺得來的一路上那顆略微緊繃着的心些許松弛下來。只是低頭見褚雲衡是坐在輪椅上給她開的門,不免擔心:“你的腿又不舒服了?”
“不是。”他把放在膝蓋上的一個托盤拿起來放到桌上。“我在廚房煮了茶,不好拿,還是輪椅方便些。”
“這麽開的水,你每次拿起來可要小心。”
“我這托盤是特制的,又有凹槽,穩得很。”他說,“其實我平時多半是用房裏的飲水機,只是這沉香茶,非得沸上一沸才出味。一個人的時候,就算偶爾弄點茶,也不用講究,直接在廚房喝就行,你來了,我總不能讓你站在廚房裏喝茶。”
朝露心中感動,她的一句戲言,竟讓他不顧身體的不便,親自烹茶相待。等她洗完手出來,褚雲衡已經把輪椅折疊起來,換了手杖。桌上有兩杯倒好的茶水。
“我本來是想等我做完了事再讨杯茶喝,沒想到,你都準備好了。”
“你過來也不是很近,天又熱,你剛從外面來,一定也渴了。”
朝露也未多客套,坐□後,端起茶杯湊近鼻子聞了聞。“好像和上次的味道有些不同。”
“我加了些普洱,你試試。”
朝露喝了一口:“我不大懂茶,可我喜歡喝你這兒的茶。”
褚雲衡沉默地看着她。
朝露覺出氣氛不大對,掩飾地道:“你是我接觸過的最風雅的一個人了。”
“只因為一杯沉香茶?”
“也不是,我……我就是覺得你和一般人很不一樣。”朝露察覺出自己話裏有容易讓人誤解的意思,頓時連拍死自己的心都有,“我的意思是,你不俗氣。”
“死過一次的人總是有些超脫的吧。”他笑了笑,坦然的語氣象是在說最平常的事。“只不過,每天的日常生活終歸是實實在在的,無法免俗的。”他用右手握了握自己的左手。
“有時,也會感到辛苦,對不對?”
“當然。”
“有沒有想過……找個人幫你一把?”
褚雲衡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有啊,所以,我才請了鐘點工。”
朝露低頭道:“我說的,不是鐘點工。”
“呵,”他扶着手杖站起身,在房裏來回踱了幾步,“如果你說的是伴侶,那麽,就和對鐘點工的期望全然不同了。你也許會覺得我不現實甚至是不自量力,可是我還是得說,我對于另一半的要求并不是一個
料理家務的鐘點工、或是伺候殘疾人的保姆。我的身體雖是這樣,可并不表示我可以降低我對感情的期望值。”
朝露站到他的身前,誠懇而又有些緊張地看着他:“你的要求,絲毫不過分。本來……感情的事,就應該是純粹的。”
褚雲衡深深地回望着她,半晌,他認真地說:“朝露,我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的念頭了……如果、如果我不是殘廢的就好了。”
朝露的頭“嗡”地炸開了。那句話的殺傷力太強,象是突然爆裂的彈片,把她的五髒六腑都震痛了。不久前,她自己也有過那個念頭——“如果褚雲衡不是殘廢的就好了”,可是,現如今聽他自己這麽說出來,她除了心疼還是心疼。他是什麽?茫茫濁世中難得的稀世珍寶,要真是美玉無瑕,只怕早被人撿了去,還輪得到她?她真傻,現在才弄懂這個道理。
“即使你是殘缺的,也依然很好。”她柔聲細語,卻說得字字清晰。
褚雲衡倒象被她的話震住了,後退了一小步:“……你并不真那麽想。”他有些洩氣地說,“你早就拒絕過我,不是嗎?”
朝露立刻聽出他話中有話:“你這是從何說起?”
褚雲衡朝她近前半步,凝視着她的眼睛,嗫嚅道:“任何健全的女孩,聽到別人要把自己介紹給一個殘疾人,總是會排斥的……我只想知道,現在,你是不是還覺得,我是個惹人嫌棄的殘廢?”
朝露足足用了十幾秒才消化了他的話。重點是,她明白了,褚雲衡早就知道她是母親有意安排給他的相親對象。想到這一層,她扭頭便走。
這算什麽?她覺得自己象只猴子一樣被人戲耍了一通。褚雲衡也許從一開始接近自己就知道她是誰。他一步一步攻陷了她的心房,或許為的只是證明自己的魅力不輸給正常人。她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麽一回事,因此更加傷心。
“朝露,你站住!”褚雲衡邊拄着手杖試圖追回,邊在她身後急嚷。
朝露已經走到門邊,對他的呼喚置若罔聞,頭也不回地就要拉門。
褚雲衡的手杖撐得太快,兩條腿交替間亂了節奏,他竟然被自己的腿絆了,他悶哼了一聲,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沖。朝露回頭,也忘了生氣,趕忙伸手扶他,卻被那股沖力也帶倒在地。
兩個人同時“哎喲”叫喚了一聲。
朝露和雲衡兩雙眼睛互相望着,也忘了要從地板上爬起來,看着看着,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褚雲衡一伸胳臂,把開了一條門縫的房門給推上了。
他離得那麽近,朝露
被他的呼吸弄得脖子癢癢的。可是,說不清為什麽,她并不急于推開他站起身。
他默然地閉上了眼睛,右手卻準确地撫上了她的額頭、又順着鬓角一直摸索到她的唇瓣。她也不自禁地跟着阖上了雙眼。那種癢癢的感覺更甚,他的觸摸、他的呼吸、他的心跳,無不令那種酥/癢的感覺都從她的肌膚一直滲透到心裏。她很難說那是一種純粹舒适的感覺,可是,卻令人陶醉,不願撇棄。
她憑着下意識,也去碰觸他的肢體。她握住了他的左手,輕輕地搓揉着,好像那樣能使得它恢複生氣,最後把她貼向自己的胸口。
“朝露、朝露……”他仿佛呓語般一遍遍地叫輕聲她的名字,身體不安地扭動着,有些吃力卻十分努力地貼緊她。
她伸出手臂,圈住了他。他的吻落下來,蜻蜓點水之後,是猛烈如暴雨般的狂熱。
“朝露,你要知道,我的左手雖然不濟事,觸感還是有一些的。你下次可別随便往哪裏都一放,小心我情不自禁……”熱吻之後,他有些脫力地說。
朝露睜開眼,見他挂着一絲戲谑的壞笑看着自己,假裝生氣地把他的左手甩到一邊。理理頭發,靠着門板坐起來。
褚雲衡調整了一下/體位,單手慢慢撐起身子,也靠坐在了門板上,主動拉住朝露的手說:“不生氣了麽?”
“你該早讓我知道,你認得我是誰。”對于這一點,朝露還是有些介懷。
“不,我們見面之前根本不算認得。”褚雲衡對此有不同看法,“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暴走那天,那個時候,我也并不知道你是我爸和你媽商量好要給我介紹的人。直到第二天你來我家,我才知道你就是賀阿姨的女兒。”
“他們一早就跟你說了相親的事?”
“也不是。只是有一次我回家,偶然聽見賀阿姨和爸爸在說,大致就是本來想給我們安排相親,可是你不樂意見我,因為我……”
朝露聽了這話倒反而覺得愧疚:“那個時候,我不認識你。”
“我理解。”他拿起她的手掌,放到唇邊啄了一下。
“你看啊,那個時候,我們誰也不認得誰,”朝露笑着說,“我固然沒一眼看中你,你也未必對我就有興趣了。”
他跟着笑了:“那倒是,我雖然條件不佳,可也不是品味很低的人,感情方面,挑剔得很。”
朝露忽然想起件事:“可是我記得,直到上次去游樂場之前,你也沒對我産生興趣啊。要不然你怎麽還送我兩張票,要我去和我男朋友約會呢?”
“不然你認為
我能怎樣?”褚雲衡略顯無奈地笑了笑,“我既不知你有沒有交往的對象,又不知你對我的想法,而且……坦白說,我連自己接下來要拿你怎麽樣都沒有下定決心……如果你真的歡歡喜喜拿了票和別人去了,我也就死心了。”
朝露笑罵道:“狐貍!”嘴上罵着,身子卻不覺往他肩頭靠過去。
褚雲衡輕輕松開她的手,不着痕跡地在地上撐了一把。
“我以為你會叫我‘老狐貍’的。”
“你不老啊。當時看照片,我以為你最多三十歲。”
“你真老實,我以為你會很誇張地說,我看上去最多二十五。”
“你要二十五咱倆就沒戲。”
“為什麽?”
“我不接受比自己小的男生。”
“幸好幸好。”
朝露此時也看出自己這樣靠着他,其實他須費一番力才能穩住,可是,她又不想離開她的肩膀,于是就挽住了他,悠悠地道:“你現在,下決心了麽?”
“嗯。”他說,“我今天打電話叫你來之前,就已經下決心放手一試了。”他指了指被摔在一旁的手杖,“即使拄着它,也要追上你。”
朝露故意玩笑道:“要是我撒開腿跑,憑你哪裏追得上?”
“你要是不回頭,我當然沒戲;可只要你肯停下來看我幾眼,我就有希望趕上你了。”
朝露撇嘴道:“那今天這算什麽,我還沒來得及回頭,你就耍賴倒地不起了。”
“這可不是預謀的。”褚雲衡騰開右手,身子晃了晃,朝露連忙緊張地側過身扶他,卻被他右手大力圈住,按壓下來,他又深深地吻了她許久,最後,才喘着粗氣,帶着心滿意足的笑說:
“這才是預謀好的耍賴!”
20、虛榮
這天下班,朝露因為手頭有一些事要處理,就比平常晚了半小時出來。恰好在電梯口碰見財務部的Emma,他們工作上的交流不多,但因上回暴走活動上聊了幾句,彼此不算陌生。兩個人互相打了招呼,在電梯裏随意聊了起來。Emma無意間說起自己今年年底預備結婚的事,朝露倒有些意外,在她想來,Emma不過剛剛畢業不久,年紀尚小,竟然已經有了談婚論嫁的對象。她不禁說:“據說現在電視裏上相親節目的不少還是在讀的大學生,我還說怎麽這麽急,沒想到是我落伍,被你們年輕人趕在了前頭。”
Emma笑笑說:“這個因人而異的,我和我男朋友認識好多年了,感情和各方面的條件也都已經成熟穩固,早點結婚也沒什麽不好。”
正說着,Emma手裏的電話響了,她似乎也知道差不多這會兒會有電話進來,立即就接了起來:“我已經下來了,直接上停車場找你。”
“男朋友?”朝露問。
“嗯,最後再享受一段戀愛時光。”
朝露忽想起自己下午忙着做事,已經半天沒留意手機,也不知會不會錯過什麽電話,便拿出手機來看。果然五點多鐘的時候有兩通未接電話,間隔時間很短,都是褚雲衡打來的。又見有一條短信,也是他發來的:
“我在你辦公樓下的沙發坐着等你。萬一你要加班走不開,下來讓我見個面,我就走。”
朝露心裏甜絲絲的,盯着短信看了又看,舍不得漏掉一個字。直到電梯門打開,她才放回手機,和Emma一同正往刷卡處走。才走了兩步,她想起了什麽,眉心微微一蹙,腳步也停了下來。“Emma,我忘了點東西在辦公室,你先走吧。拜拜!”
Emma不疑有他,跟她告了別。她舒了一口氣,轉身閃到閘機口邊上的一條小過道上,随後撥通了褚雲衡的電話:
“雲衡,我剛看到你的短信。我……快下班了。”
“事先沒跟你說好就來了,一直也沒見你回複,又不甘心就這麽回去,還好我沒走。你要下來了麽?我還在沙發上坐着。”
大堂裏有好幾張沙發,朝露所站的角度,正好看到褚雲衡,他背對着她坐在一張單人沙發裏,之所以一眼就能發現他,是因為沙發的扶手旁靠着一根黑色的手杖。
朝露想了想,說:“我大概還要一刻鐘……要是不太麻煩的話,你去我們地下層的雲山咖啡店等我吧,我正好也有點困,一會兒想先喝杯咖啡提提神。”
“不麻煩,我還可以先給你點上一杯咖啡。你喝什麽?”
“熱拿鐵吧。”
“好。”他挂了電話,拿起一旁的手杖,慢慢站起來。
朝露躲在過道裏,看着他一瘸一拐地往客用扶梯的方向走,幾乎不忍地想追出去叫住他。可她終究沒有。她不想為自己找借口,說什麽這是自己一時糊裏糊塗才撒了個小謊,她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有那樣的舉動——她就是不想讓同事見到褚雲衡。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依舊很怕讓身邊的人知道,她的男朋友是一個殘疾人。縱使,褚雲衡是那麽出衆的一個男人。但是,別人不會了解,只會把她的戀愛當做笑談。
她和他也曾走在街上,甚至在游樂場裏瘋玩,但那時,他們連最普通的友人關系都未必算得上,她的心裏是坦然的,也不懼周遭看他們的目光。并且,那些場合裏沒有認識她的人,所有人都是匆匆過客,她自不必在意他們的想法。可是,在相對親密的人際圈子裏,除了母親那兒,她還從來沒有讓褚雲衡亮過相。他們的交往時日尚短固然是重要原因,可除此之外,朝露叩問自己,她又何嘗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向別人坦然介紹:這就是她的男朋友。
她恨自己的虛榮軟弱,又掙脫不掉。
她的手機短信提醒再次響起,她點開一看,眼淚立時掉了下來:
“熱拿鐵點好了。你還要多久呢?”
在這句話的後面,是一張笑臉的表情。
她用餐巾紙按幹了眼淚,穩定情緒後,才刷了門卡,走出了閘機口。
他靠着牆角坐着,一見到朝露進來,有些迷離的眼神頓時變得明亮而又溫柔。
“不好意思,我也沒想到會加班。”她低着頭說。
“還好沒晚幾分鐘,本來我也沒和你事先說好,能見上就已經很滿足了。”
朝露掩飾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對了,我并沒告訴過你我公司的地址啊。”
褚雲衡道:“抱歉,我自說自話查了你們公司的地址。還好你告訴過我你在什麽公司上班,你們公司呢又挺有名氣,網上有你們辦公地址。我實在不想等到周六,所以……就這麽跑來了。”
朝露聽他如此費心,也不禁又感動又得意。剛才那些低落的情緒被掃空了大半。她決定暫且丢開它們,好好地和褚雲衡享受這個晚上。
“喝完咖啡我們去找個中餐店吃晚飯吧。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粵菜館不錯。”
“沒問題,你決定。”褚雲衡寵溺地看着她用小勺吃他為她點的一客焦糖布丁,“還好,我差點給你點起司蛋糕,後來
想想,我們大概還會去別的地方吃晚飯,就改了布丁,要不然,你該吃不下了。”
朝露嘻嘻笑道:“別看我這樣,胃口一向好。”
褚雲衡道:“嗯,吃相也很好。”說着,湊近她低聲加了一句,“特別可愛。”
朝露眼疾手快地把一勺布丁塞進了他的嘴裏。
褚雲衡笑納。
“雲衡!”
朝露正和褚雲衡笑鬧,驀然聽見頭頂有人說話。朝露擡頭間,對方已經走到他們的桌子旁。來的人也是熟面孔,正是那個嬌俏可人的林書俏。朝露雖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就對人家心有戒備未免可笑了些,但這會兒見到她,心裏總有些別扭。她還是固執地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個林書俏,對待褚雲衡的感覺絕不止于一個普通朋友那麽簡單。最要命的是,朝露必須承認——林書俏長得又美又迷人。有些美麗,不怎麽讓人記得住,而林書俏的美,不屬于這一種。
“嗨,書俏,這麽巧!”褚雲衡招呼道。
“我下午在附近辦點事,完了就想下來休息下喝杯咖啡再走。沒想到居然在這裏遇到你。你平時可是難得來市中心的。”林書俏也沒客套,直接在他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沖着對面的朝露笑笑點了個頭。朝露也禮貌地笑了笑。
“女朋友?”她輕描淡寫地問了句。
褚雲衡說:“是的。她叫董朝露。你們也見過的。”
“嗯,我記得。上次在你家,董小姐走了之後,我還問你,你說不是。沒想到……雲衡,你行動很快嘛!”
褚雲衡的表情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口中卻在用玩笑話遮掩自己的羞澀:“我?我行動可快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我運氣好,碰到一個願意為我留步的。”
朝露笑罵道:“再胡說,我拔腿就走。”
林書俏看看她,又看看褚雲衡,沒說什麽,招了招手,喚來侍者,叫了一杯咖啡。
三個人邊喝咖啡邊閑聊。朝露雖然更想早點和雲衡換一家餐廳繼續二人世界,但礙于林書俏也是褚雲衡的朋友,她一來他們就走,總是不太得體。終于,褚雲衡主動開口道:“書俏,你是老朋友了,我也不和你客套。我和朝露要先走一步,你慢慢喝,回去的路上開車小心點。”
林書俏一臉不在意,點頭道:“你們去吧,我不妨礙你們了。”
朝露起身說:“我先去個洗手間。”
林書俏說她也想去一下,兩個人就一起起身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通往餐廳的走廊有些狹窄,朝露和林書俏解完手,一前一後從裏
面往外走。走到走廊盡頭,朝露像是看到了什麽令她逃避的東西,忽然止步不前。
林書俏見她神色不對,忙問:“怎麽了?”
朝露看着不遠處走進來的那個人,正是方蘊洲。
并不是因為對方是方蘊洲而特別怎麽樣,即便換了Emma,抑或任何一個同事,她都不希望此刻被撞上。
可是,林書俏就在她後面站着,她無處可逃,也只能硬着頭皮往外走。
她希望方蘊洲不要發現她。
帶着點自欺欺人的心态,朝露低頭向前,和林書俏坐回原來的位子。褚雲衡見她們回來,預備拄好手杖起身。朝露慌張地叫道:“我想再坐一會兒。”
褚雲衡放下手杖,關切地想抓起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卻被她有意無意地躲開了。他的神色更加不安,問道:“你好像不太對勁,沒什麽事吧?”
她擡起低垂的臉,卻不敢看他,她的心思她自己都覺得羞愧,她怎麽說得出口。可當她略偏過頭,與他身旁坐着的林書俏四目相對時,她更加無顏面對。那雙妩媚動人的眼睛裏,此時傳達出的是冷冷的質問和輕視。朝露确信,林書俏已然看出了端倪。
“雲衡,再坐一會兒吧,陪老朋友再多聊幾句,也不算過分的要求吧?”林書俏掃了一眼朝露,“董小姐剛才從洗手間出來時,沒留神額頭撞了一下門,大概有些懵住了……最好讓她緩緩。”
朝露聽出她話中有刺,但還是很感激她沒有說破她真實的心思。
可是褚雲衡一聽這話急了:“痛嗎?要不要去醫院?”說着就伸手去夠手杖。
“雲衡你安心坐下吧。她歇歇就好了,我都看過了,沒什麽大礙的。”林書俏淡淡地說。
朝露的臉燒得通紅。
然而事情還沒完。
21、隐忍
咖啡店并不大,方蘊洲在找空位的時候,還是發現了朝露他們。
“嗨,朝露,好巧。”
朝露假裝鎮定,微笑道:“是啊。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Tony,我老板。”見蘊洲的視線落在自己對面的兩個人身上,她來不及多想,指着褚雲衡和林書俏介紹說:“這兩位是我的朋友——褚雲衡、林書俏。”
她看到褚雲衡眼底的光彩在一瞬間黯淡下來。她知道自己含糊其辭的介紹已經傷害到了他。盡管他很快恢複了正常的神态,甚至用手撐着桌面站起身,伸出手,與方蘊洲禮貌握手,說了聲“幸會。”
方蘊洲的眼睛在靠牆放着的手杖上停了一瞬,似乎對此也沒太放在心上,側過臉問朝露:“不介意我坐這裏麽?”又把詢問的目光轉向褚雲衡和林書俏。
朝露環顧四周,店裏的确空位稀少,剩下的一兩個,也都得和陌生人拼桌。方蘊洲既然提出一起坐,她也不好意思拒絕。何況,他們本來就預備要走。“當然不介意你,只是我們已經快喝完了,正準備走……”
“如果有事的話,請便。”方蘊洲的語氣裏有淡淡的失落。
褚雲衡說:“朝露,你剛剛才撞到頭,還是歇一下再走吧,我們也不趕時間。”
“你撞到了頭?”方蘊洲皺眉道,盯着她朝露的頭一個勁地看,似乎在檢查哪裏有傷口,“人家在咖啡館最多倒翻咖啡,你怎麽會撞到頭呢?不嚴重吧?”
朝露因為發窘而一句話也說不出。而另外兩個人也沉默了下來。
方蘊洲大概是覺出自己剛才過分關切的樣子有些失态,幹咳了一聲道:“如果又需要,明天早上你可以去醫院檢查一下再來上班,回頭再在請假系統上補流程。”
朝露的頭比真的被門撞了還疼。但連她自己也認為,那點頭痛是她咎由自取。她舔了下發幹的嘴唇說:“我想不礙事,我……我再坐一下好了。”
既然同坐一桌,免不了要聊聊天。朝露固然現在頭腦發懵,林書俏又一臉懶得說話的樣子,就只剩下褚雲衡和方蘊洲兩個人略略開啓談話的氣氛。
“褚先生在哪裏高就呢?”
“在學校教書。”
“哦?教幾年級?”
“我帶本科生。”
方蘊洲臉上流露出明顯的意外,語氣倒仍是淡然的:“褚先生你真不容易。”
褚雲衡比他更淡然:“研究學問,總是不容易的,但還算有趣。”
他的回答似乎是方蘊洲沒料想到的,他似乎用了幾秒鐘回
味他的話,遂點頭笑道:“看得出來,你樂在其中。”
褚雲衡笑了笑,忽然問朝露:“既然還要坐一下,不如再點些蛋糕之類的吧?”他看了眼林書俏,“書俏,你也點些什麽吧?”
方蘊洲說:“我疏忽了,還是褚先生周到。”他又說,“兩位都是朝露的好朋友,今天我請大家吧。”
林書俏道:“看得出來,您平時一定是個好上司,不止對下屬好,連帶對下屬的朋友都如此大方。”她的話說得和氣,聽上去是再正常不過的誇贊,只是朝露心中有數,她話裏有別的意思。
“那就不客氣了,”褚雲衡笑得有些勉強,“我……我們也算沾了朝露的光。”
“雲衡,你忘了我家幹什麽的?我家是開咖啡店的诶!我有必要特地跑出來沾其他人的光喝上咖啡嗎?你很喜歡喝咖啡?走啊,我請你!”林書俏聲音不大,但是聽得出來,她很生氣,而且,她已經拿起了手袋,一副預備立即就走的樣子。
褚雲衡伸出右手拉住她,帶着祈求理解的目光望着她:“書俏,方先生也是好意,你走了,人家會難堪的。”
“你在在乎誰的難堪?”林書俏霍地站起身,“我再待下去,我覺得我才最當得起‘情何以堪’四個字。”
方蘊洲顯然還沒弄清狀況,大抵還以為是褚雲衡和林書俏“小兩口”在拌嘴,壓低了聲問朝露:“你的這對朋友吵架了麽?你不勸勸?”
朝露再也忍不下去了:“蘊洲,褚雲衡是我男朋友。”
她的聲音只是略略提高了一點,卻足以讓在座的人都聽個明白。
四個人都不做聲。還是褚雲衡先回過了神,招來侍者說:“還是我請吧。”
買完單,方蘊洲看到褚雲衡起身走出的第一步後,他立刻将臉轉向朝露,露出難以置信的驚訝表情。朝露對此事先早有想到,事到眼前,她反而平靜了,象過去出行時一樣,她走到了褚雲衡的右邊。
“需不需要我送你們?”方蘊洲在店門口問。
“不用,我來送。”林書俏不冷不熱地說。
方蘊洲也沒再堅持,四個人在停車場道別後,坐上兩輛車分道揚镳。
沒有人再提去別家吃晚餐的事。
林書俏悶頭倒車,而朝露和雲衡坐在後排,也沒有說話。
“我先送你回去,再送董小姐吧。”林書俏将車開上道後,終于開口。
褚雲衡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麽精神:“我家遠,先送朝露吧。”
“就是因為你遠所以先送你,我家離你家也不順
路,送完了你、再送她,我回家反而方便。”
這時候,橫豎車裏也沒人有心思計較,到底走什麽樣的路線最省時,也就無有異議,任憑林書俏決定接下去怎麽開車了。
朝露偷偷瞄了一眼褚雲衡,他似乎真的累了,阖着眼,頭微微垂着,短短的劉海蓋在了他的眉毛上方,左手蜷放在腿上,如果朝露不是看出他緊緊抓牢手杖的右手,幾乎要讓人誤以為他已經失去意識,熟睡夢鄉。
“雲衡……”朝露心裏有千言萬語,只是說不出來,喃喃說了一句:“我做錯了……”
褚雲衡慢慢張開眼睛,松開了手杖,右手抓起她的的左手,與她十指相扣:“我明白的。”
朝露聽他這麽說,心裏更怄自己:他明白的,以他的聰明、他的善察人意,怎麽會看不出她今天所作所為究竟是什麽心态。他明白,可是,他一直在忍耐、忍耐着她帶給他的委屈和傷害。
“朝露,”褚雲衡笑得有些慘淡,“對不起,我今天竟然連頓好好的晚飯都沒有請你,下次補請吧。”
他說出“對不起”三個字的時候,她心裏一下子閃過一陣強烈的害怕,她怕他接下來要說的是“分手”。聽到他說“下次補請”她吃飯的話,她如釋重負,含着淚點頭道:“嗯,下次……我請都可以呢。”只要她和他沒有走向結束,誰請又有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