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重點還是那個昨晚隐晦地提出來的憂心問題。

賀蕊蘭是這麽問的:“你有沒有發覺小褚……有別的問題?”

朝露雖然聽得懂她問話的的意圖,只是一開始當然不願坦白她和褚雲衡已經進展到那樣的地步。所以來了個避重就輕外加拍馬屁:“除了行動不方便,沒什麽不好的了。媽,你的眼光真毒,我一早信你的眼光就好啦。”

“眼光再好,有的問題也看不到啊。”賀蕊蘭嘟囔道。

朝露憋笑到內傷:“媽,我自己……自己會好好觀察的啦。”

知女莫若母,賀蕊蘭“嗯?”了一聲,似乎反應過來了。輕掐了她一把腰,笑罵道:“好啊,你故意耍你媽呢?我說呢,一進門走路的樣子都不對……咳,到底怎麽樣?”

“不知道。”朝露在地上蹭着腳,低頭說道。

“你想急死我啊。”

“媽,”眼見瞞不過,朝露投降了,“你都不生氣啊,一般當家長的聽到女兒這種事不都會大發雷霆麽?”

“這麽說你和他真的……”

“……嗯。”

“不是他勉強你的?”

“他怎麽會?”朝露一聽急忙為褚雲衡辯解,“我勾引他的差不多。”平心而論,她當時也沒想故意挑/逗他,她這方面的經驗也是空白,哪裏知道,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定的氣氛底下,會那麽容易燃燒起來。

“好了,事情發生了也好,要是你跟一般人談戀愛,我是不支持你這麽快就和人……不過算了,小褚的身體我也有些不放心,你應該知道當媽的,只想你終身幸福……這終身幸福麽,夫妻生活也是很重要的……”話已經相當露骨,賀蕊蘭自己也快說不出口了。“所以結果到底怎麽樣?”她慎重地盯着女兒的臉看。

朝露的笑已經說明了一切。

28、小花

到了禮拜六,吃過早飯,朝露就躲在房間裏試了半天衣服:從性感的短裙到三毛流浪風的長裙,幾乎把半個衣櫃試了一遍,有的衣服甚至脫脫換換試了不下三遍拿不定主意的。折騰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穿得休閑些,換上了一條牛仔熱褲。至于上身的T恤,選的就是那次去和褚雲衡去“夢之谷”游樂場時買的那件,她覺得很有紀念價值,在他們确定關系後,她和他反而沒有正式約會過,今天雖說只在他家附近逛逛,但也算是約會了,特意穿上這件T恤,也有紀念的意義包含在裏面。

平時上班,她的穿着偏向中規中矩,只求得體便好,不求出彩。熱褲短裙之類的,上班固然場合不符,即便休息的日子她也不常穿,可今天,她想穿給褚雲衡看。她有着很好看的雙腿,她知道。想起電話裏,他半開玩笑地說她周圍都是“青年才俊”,那他身邊豈不是都是青春逼人的女學生?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這麽一打扮,比平時的造型年輕了至少三歲,和本科生是沒法比,好歹說是學院裏的研究生應該沒人會懷疑吧。她放下本來已經拿在手上的口紅,給自己梳了個高馬尾。很好——她對着鏡子微笑了一下。

賀蕊蘭見到她的打扮,說:“好看是好看,要是化點淡妝,大概更好看。”

“還是不化妝得好,”朝露也不掩飾心裏的想法,“天熱,一出汗,妝都花了,而且,我和他今天是要去逛校園,清爽點的打扮更合适。”

“還是你考慮得對。”賀蕊蘭說,“我家朝露,穿什麽都好看的。噢對了,有件事得跟你說一下:你和小褚既然有了這層關系,我就不好再去他家做鐘點工了。不光是他自己住的地方,連他爸爸那裏,我下禮拜也預備辭工了。”

“為什麽連他爸爸那裏都突然說不做了呢?”

“傻女兒,你現在是小褚的女朋友,将來是很有可能給他們家做媳婦的。我是在給你争面子,懂不懂?”

母親的話不難理解。一旦和褚家成為親家,母親若還是褚家鐘點工的身份就頗為尴尬了。即便褚家不介意朝露的出身,朝露家這邊自己也得要點強。再繼續為褚家打工,那不管是賀蕊蘭還是朝露本人,都不能夠接受。

朝露把手搭着母親的肩膀撒嬌道:“媽,你真是我的好媽媽。替我想得那麽周到,我幸福死了。”

賀蕊蘭倒顯得不習慣了:“你以前可從沒把‘幸福’挂嘴邊,我看,你幸福的頭功不是我的。”

朝露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只是傻笑。賀蕊蘭推推她:“好了好了,別待家裏磨蹭時間了,該去哪兒去哪兒吧。小褚等着呢。”

朝露歡快地“哎”了一聲,換上涼鞋出了門。

她現今的收入雖然已經不低,可還保持着從小養成的勤儉習慣。說到用錢這方面,她很早就察覺和褚雲衡有着很大的區別。一個人小時候生長于什麽樣的經濟環境,對她往後的用錢習慣真的有絕大的影響力。她看得出來,褚雲衡雖非纨绔子弟,也不喜奢靡,但對金錢的概念非常淡,從吃穿用度到家居裝潢,一看便知成長于衣食無缺,物質豐盈的家庭。在錢的方面,他沒有大手大腳的習慣,但絕非是刻意儉省,只是心性比較低調,一般的用度,正常夠享用了也就滿足了,并無過分的追求。就好像他送她的琉璃手鏈,并不名貴,只求美麗,倒是朝露有次去茶水間喝咖啡,遇到個懂行的同事,不經意間看到了她腕上的這串手鏈,對方玩賞了一會兒,告訴她這應該是清末的老琉璃珠子,連墜子上銀蓮蓬都是清末民初的老銀手工打造的,雖不是價值不菲的古董,倒也難得,何況品相極好。他送她手鏈的時候,對此只字未提,絲毫沒有刻意宣揚的意思,朝露想來,恐怕他壓根沒對這些珠子的價值放在心上,只是純粹覺得這些珠子穿起來好看而已。

朝露也從沒和他提起她從同事那裏知道了這些珠子的名堂。那都是沒要緊的,重要的是她知道他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花了好些心思的。

有時候,花心思這種事不需要說明白,對方若也是有心人,自然能知道。就好比現在朝露站在褚雲衡門口,看他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T恤衫時,同時露出會心一笑,心下明了,他和她不約而同想到了那個快樂的游園日。——那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轉折點,那些暧昧的情愫被迅速發酵,無處藏身。而這件T恤,雖然不是情侶衫,卻象冥冥中預示他們終将成為情侶。

他張開右臂,手杖還拿在手中,她笑着朝他身上蹭,用勁兒卻很小心掌握分寸,他掖着手杖攬住她,親了一口:“過來累嗎?”

“還好,就是有點熱。”她說。

“冰箱裏有果汁。”

她換了鞋,自己跑去廚房拿了,出來的時候給他也帶了一杯。

“稍微坐一下,我們就出門吧?”

“你不需要多歇會兒?”雲衡接過她遞來的果汁,坐到椅子上。

“如果你覺得你需要養精蓄銳再走,我沒意見。”她把另一張椅子拖近他,挨着他坐下。

“我随時可以走。”他說。

“那就不要多等了。我迫不及待想和你去逛校園呢。”她連喝了兩大口果汁。

褚雲衡笑了笑,把杯子放到桌上,揉了揉他的頭頂。

她想起他說過,在他的頭上有車禍留下的疤痕,忍不住也伸手去摸他的頭。他有些緊張地看着她,卻沒有躲開,反而略低下頭讓她摸起來更順手。

“是這裏麽?”她摸出了那道傷疤。

他的笑容略微一僵:“嗯。”

撥開他的頭發,看得更明顯。時間久了,疤痕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猙獰,可是,就是這裏面的傷讓雲衡昏迷多年,并且留下嚴重的後遺症的吧?她打了個寒顫,心都揪起來了。

“吓到你了?”他擡起頭。

“沒有。”她替他把頭發用手梳理好,把傷疤蓋起來。沒什麽好怕的,那只是道舊日遺留的傷疤。她連他現在的殘缺都不在乎,還會怕那麽條用頭發一擋就看不見的疤痕麽?

“我們走吧。”他溫柔地說,起身坐到門口的換鞋凳上。他的鞋子沒有鞋帶,他用鞋拔子一頂腳後跟就把腳伸進鞋裏了。

“穿得比我還快。”朝露還在那裏系涼鞋的搭扣。

“別動”他彎下腰,拿起鞋絆,對準一個小孔說,“這個松緊差不多?”

“嗯。你怎麽知道?”

“這個孔明顯比旁邊兩個大,可見是你是一直穿這個孔的。”他很輕松地便把細針戳進小孔中,又把鞋絆伸進搭扣的小皮帶裏。“好了。”

*大的校園很美,號稱是市內最漂亮的校園。朝露在校園裏走了一會兒便向雲衡感慨:“我是在K大讀的大學,你大概知道,K大的校區在市區,很小,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們大學的學生,這樣的校園,就是天天走也是不厭煩的。”

褚雲衡眯起眼說:“不厭煩也是說說而已,走上一年,把四季的風景都看個遍後,對風景麻木也是難免的。只不過以前,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走,現在有了個你,才覺得眼睛裏看到景色也不一樣了。”

朝露佯嗔道:“怎麽會孤零零?不是還有女學生送什麽票啊表什麽情的?”

褚雲衡也不管自己站得穩站不穩,掖着手杖就來撓她癢癢,她又不敢躲,怕他一撓撲個空摔着,只好将他攔腰抱住,讨饒道:“我就是偶爾吃點小醋嘛,就跟你擔心我被‘青年才俊’拐跑一樣,我也怕你這裏小花太多啊。”

“褚老師。”

朝露聽到背後有聲音,回頭一看,是個十□歲的女學生,長相還算清秀,但也沒什麽讓人特別注意的優點。只是處在這個年紀,只要不很醜,身上就自有種動人的清純氣質,不得不說,有時候,光有這一點就足以構成吸引力了。

傳說中的“小花”?

朝露心裏的第一直覺就是這個。但是面上還得撐住,笑着問褚雲衡:“你學生?”

褚雲衡點點頭,又對面前的女生說:“你好,莊繼瑩。去……吃飯?”

“哎。”女生點頭。朝露見她的眼睛一直往自己身上瞄,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褚雲衡,猜想大概是因為他們穿了一樣的衣服,所以引起了好奇。她是不介意公開自己身份,就是不知褚雲衡怎麽想。于是也就沒說話。

“莊繼瑩,我們也要去吃飯。就先不聊了。”

“好的,老師。”她轉身,頭低着走了兩小步就停下來,“要不,老師和我一起去吧?”

靠!直接把她這個大活人給略過不提了啊!朝露頓時有種想蹬人的沖動。要不是對方是自己男朋友的學生,她覺得她真做得出來。這朵“小花”還是帶觸須的吧?她在心裏犯嘀咕。

“不好意思,莊繼瑩,老師難得和女朋友有時間見面,恐怕不是很方便坐一起呢。”

不方便不方便、絕對不方便哦。——褚雲衡的話讓朝露很滿意。她将他的左臂胳臂肘一挽,笑意盈盈地看着莊“小花”,心裏豎起一塊牌子,上書兩個大字——“示威”。

還好這次莊“小花”總算識相,垂頭喪氣地走了。

“上次游樂場的票子就是她給你的?”待她一走,朝露就開始大審問。

“對。”雲衡一臉怕她生氣的樣子,完全不像裝出來的,倒像是真怕她惱。

“哼!”她發出冷哼的鼻音,胳臂卻一直勾着他不放。

“我不是沒白要嘛,最後是我出錢買的呀。”褚雲衡申辯道。

“那倒是。”她說,心情好起來了。“我應該謝謝人家,要沒有她送來兩張票,我和你那回還沒機會玩得那麽高興呢。”

他笑了起來,寵溺地看着她:“朝露,我發現,你這人壞起來還真是挺壞的呢。”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她閉上眼睛,故意一本正經地說。

“說‘敵人’太嚴重了吧……”

29 合影

褚雲衡帶着朝露又往校園深處走了一陣。直到看到一片荷塘,他指指池塘邊上的一幢紅色磚樓,對她說道:“就在這裏吃吧。學校裏沒有精致的菜,但這裏的景色好。”

這棟樓不高,只有三層,一二層是吃飯的餐廳,顯然與一般的大食堂不太一樣。朝露原本想他行動不便,就在一樓坐下便是,誰知他竟說:“樓上的視野好。”她本來是在她右邊走,等到上樓時便繞到他的左邊,伸手攙扶住他的左臂。

“謝謝你。”他溫柔地看着她,“不過你得和我稍稍保持距離。”

“好的。”她知道他是怕自己的左腿不聽使喚會蹭到她。

他對手杖已經用得很熟練,上樓的節奏控制得很好,只是腰部甩動的辛苦;左腿每上一個臺階,總要顫顫巍巍地劃半個圈才虛虛地踩下去,劃圈的幅度比走平地時更加明顯。朝露有兩次想讓他更好的借力,忍不住就靠近了他一些,被他的腳尖輕輕帶到了小腿,他看到他眼中抱歉的神色,心疼得要命。

“朝露,聽話,和我保持距離,別讓自己被我傷到。”第二次他踢到她的時候,他張口說道。

“又不疼。”是不疼,他的腿是無力的,況且只是蹭到了一點——可是,心疼呢。她收斂起心疼的感覺,強笑道,“你現在和我說‘保持距離’,會不會晚了點?”

“乖。”他的語氣跟哄小孩似的。

她的腳往左退了幾寸:“好吧,反正,不管退多遠,我的手一直拽着你。”心也在你這裏。——她在心底說。

“我知道。”他的左手手指微微動了一下,象是試圖握住她的手。

她握緊了他。

他們的運氣不錯,二樓靠窗還有一個位子。一坐下來朝露就明白了,褚雲衡為什麽會選這裏吃飯。這裏的視野開闊,附近又沒什麽現代化的教學樓,只有面前的荷塘和遠處那些有年頭的老樓。這所大學建校已近百年,這一地帶大約保留的多是建校之初的建築。還未到盛夏時節,花雖開得不多,但密密的荷葉映襯着四五朵粉色荷花,倒越發顯得嬌豔欲滴,又不似荷花滿塘時那般熱鬧有餘,清雅不足。在這炎熱的夏季,莫說是看荷花,就是這一池碧綠的荷葉,看着也足夠讓人心曠神怡了。

這裏不是豪華餐廳,雖然是吃小鍋菜的,到底不比外面的高檔餐廳。內部裝修簡單,只是清爽幹淨的風格。服務員的服裝也更像是學生食堂的感覺。褚雲衡說:“這裏

一個中年女服務員把菜單端上來,對着褚雲衡笑道:“喲,褚老師來啦。”

“魏姐,”褚雲衡也客氣地笑了笑,“好久不見。”

“是哦,”魏姐麻利地給他和朝露的茶杯裏倒了水,“也是啦,這裏連個電梯都沒有,你肯一兩個禮拜來一次,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朝露往茶杯裏一看,是清水而非茶。

大約是留意到了她的這個動作,魏姐說:“褚老師不喝這裏的茶啦。小姐要是要茶,我們這裏也有。”

“不用,喝水挺好。”她說。想來也是,外面餐廳的茶水尚且傳聞多是茶葉末子之類的劣質茶,何況這裏,褚雲衡哪裏喝得慣?要是傷了脾胃,就更不好了。

“好了,你們慢慢看菜牌,我先去忙了,選好了叫我。”魏姐轉身往另一桌走了。

“你常常來這?”

“一兩個禮拜一次。”他說,“魏姐在這裏做的時間很長,從我念本科時就已經在這裏了。從那時到現在,我們也算認識很多年了。”

“原來你的本科也是在這裏念的?你等于是在你的母校教書?”朝露頭一次知道,褚雲衡也曾是*大的學生。

“不止本科,事實上,我在這裏上過一年研究生,只不過……後來出了事,就沒有念下去。”

“原來是這樣……”朝露不想提車禍的事,轉而問道,“那個時候你也是學哲學嗎?”

“不,那個時侯家人覺得學哲學出路不好,建議我學語言學或者商科一類的,我選了德語。那個時候我有一點私底下的想法沒和父母說:總想着日後或許有一天會去德國留學,學自己喜歡的哲學。沒想到……學的語言真的就派上用場了。”

能實現個人理想自然是好,只是,雲衡遠赴德國是在那樣慘痛的經歷之後,這讓人更多的是心痛感慨而不是喜悅。朝露違心地安慰他:“有所失必有所得。”

他笑笑:“如果可以,我一定不舍得用健康的身體去換這樣的所得。不過,既然失去的東西已經無法挽回,就不應該再放棄生命裏更多重要的東西。”

她訝異于他的坦誠,原本坐在他的對面,此刻卻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坐到他的身邊,挽着他的胳臂說:“雲衡,以後出去吃飯,我都坐你旁邊好不好?走路的時候,你總讓我保持距離;坐着的時候,我想和你更親近。”

他的頭靠向她的頭頂,輕輕蹭了兩下。順手把菜單遞給她。

她翻了翻:“你有什麽不吃的?”

“我不吃辣,一點辣都不能吃。”

“哦,那我看着點了?”朝露招收叫來了服務員。

“要清炒蝦仁、清蒸鲈魚、芋頭燒雞還要一個上湯西蘭花。”她轉頭問雲衡,“會不會太多了?可是我好餓。”美景加俊男,加上又走了大半天,她是真的胃口大開了。她點的都是清淡的菜式。

“我就喜歡你這樣點菜,最怕遇到的就是吃什麽的說‘随便’的,那才為難人。”他把菜單交給魏姐。魏姐沖着他和朝露努努嘴,笑着去了。

褚雲衡的胃口不大,每盤菜吃了幾筷子就說飽了。他的吃相很斯文,即便一只手不能擡起,也絕不會讓人看着姿勢不雅。朝露怕他吃多了反而難受,也不勸他多吃。這頓飯的後半程就是他放下筷子,側過臉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個人動筷吃得很香的樣子。朝露也沒覺得不好意思,一個人把四個菜消滅了大半。

買完單,褚雲衡一邊慢慢下樓梯一邊對攙着自己的朝露說:“你還真的挺能吃。”

“老實說是有點多了,但是不能浪費嘛。”

“好習慣。只是萬一下次真吃不下的話也別勉強,胃痛就得不償失了。”

“下次點菜時就不貪心了,呵呵。”

夏季的午後很悶熱。剛才在餐廳裏,好歹有冷氣,現在一出來,便覺得熱風逼人。朝露倒沒什麽,只是怕褚雲衡在這大熱天裏走路更累,就勸他回家去。他卻興致很好地說:“散會步消消食吧。”

“我不想你太累。”

他停下來,很認真地看着她:“朝露,我得和你打個商量:以後和我出來,不要總是怕我受累,好嗎?我很清楚自己能夠做到什麽樣的程度,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想象一個普通的男朋友那樣和你約會……”他的聲音低沉下去,“不知道,這點希望是不是太奢侈。”

朝露握住他拄着手杖的右手:“除了多了根手杖,我們之間的約會,和普通人都是一樣的。”

他動容地看着她:“多了它,就夠不方便了。

“那有什麽,我不介意。”她擡起眼看他。

他正要說話,身後走來一位長者,沖着他打了個招呼:“雲衡啊。”說着走到他們跟前。

“鄭教授。”褚雲衡的臉上露出敬愛之色,“您也逛校園?”

“是啊,吃過飯散散步,順便拍點荷花。”他的手上的确拿着一架單反相機。“你是雲衡的女朋友?”他帶着和藹的神色看向朝露。倒不是他唐突,而是她和褚雲衡的姿勢實在親密,讓人一眼便知不是普通關系。

朝露大方地說:“是,老師你好。”

“呵呵,很好。”鄭教授露出欣慰的笑容,“你們兩個,倒是彼此都有眼光的。”

褚雲衡笑得很不好意思。

“我帶着相機,給你們拍張合照怎麽樣?回頭我把照片給你。”鄭教授晃了晃手裏的相機。

朝露想起褚雲衡不喜歡照相,心裏正打鼓,誰知他竟然很爽快地同意了:“好啊。那就麻煩了。”

朝露很高興,她還沒有過與他的合照呢。兩個人都有點興奮,又是選背景又是調姿勢的,嘻嘻哈哈拍了四五張才完。好在鄭教授夠耐心,一直笑呵呵地為他們服務。拍完了又給他們在相機裏浏覽,臨走前還囑咐褚雲衡周一帶U盤去他辦公室把照片拷下來。

“鄭老以前教過你?”

“你怎麽知道?”

“看得出來,他對你不象一般同事,而象個長輩。”

“嗯,你猜得沒錯,他曾經是我的導師。”

“在這裏,心疼你的人不少。”朝露感慨,象褚雲衡這樣的人、這樣的經歷,認識他的人,又怎麽會不心疼呢?他們曾經熟悉的健步如飛、青春飛揚的他,在闊別校園數載之後,他們所見到的,卻是他拄着手杖、蹒跚而行的他。從這裏的學生變成這裏的老師,他在命運的捉弄裏抗争了好多年,他終于贏了,但也烙下了終生的傷痕。

“讨人喜歡便招人疼,沒辦法。”他輕笑道。

“對了,你不是說不喜歡拍照嗎?”她想起這件事。

“某人說過,要我多拍些年輕時候的照片,留給日後的兒孫看的。”他一臉壞笑。

朝露想起來,當初自己是曾經說過讓褚雲衡“以後多拍些照”的話,,好讓他“将來跟孫子吹噓自己年輕時多帥氣的時候,也好有憑有據”,沒想到,他一直記在心裏。

“既然是合照,那就更值得拍了。這下,爺爺奶奶都有了,我們的孫子不僅能知道自己有個帥氣的爺爺,還有個漂亮的奶奶。”

朝露聽她占自己便宜,便不饒他,往他的腰際就是一掐,痛得他哇哇大叫:“哎喲,我未來的小孫子,你奶奶生氣啦!”

朝露又掐又撓,褚雲衡當然不是她的對手,幹脆扔了手杖往草坪上一坐。朝露倒心疼了,半跪下來關切地詢問:“不是真傷到哪兒了吧?”

他趁她不注意一把把她拉到懷中:“朝露,和你拍照,我好像一點也不怕鏡頭了。以前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很醜,可是因為你在我旁邊,我就覺得,每一個有你的畫面,都是美的,美得讓我……想統統記錄下來!”

有蜻蜓在荷花的花蕊間停駐,有微風帶來荷葉的清香,有水波在搖晃。朝露擁緊了他,擡頭望向湛藍的天空,覺得這個世界前所未有的美好。

30 麻煩

一個禮拜,統共就只有兩天的假期。朝露和褚雲衡一天都舍不得浪費。才從*大校園回到住所,就已經開始商量第二天的約會。朝露心疼他,說不如還是她過來找他,兩個人窩在家做點好吃的,看看片喝喝茶。褚雲衡不肯,非說和她要出去玩,至于是看電影逛公園還是去商場都随她。她知道,這也是男人的自尊心,若是不依他,反而是傷他。她也不舍得他太累,就說要不去看電影吧。他當然說好。她說:“反正在哪裏看都是看,就找一家*大附近的影院就好了,我過來陪你吃過中飯就去看。”

褚雲衡搖頭:“不好,你這個吝啬鬼連出租車都舍不得坐,我這裏那麽偏,你兩天都跑來跑去,後天上班會很累。這樣吧,我去你家接你,在你家附近或者市中心找家影院——‘富華’怎麽樣?底下是商場,看完電影,還能陪你逛商場。”他笑了起來,似乎對自己的計劃很得意。

他為自己想得周到體貼,朝露當然感動,可他疼她,她又何嘗不憐惜他:“我看,還是找個折中的地址,我們各自過來好了,你也不必特地過來接我。”

有什麽情緒在他眼中一閃而過,他說:“嗯,要不……也別另找地方了,就‘富華’門口見好了。”

朝露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一絲失落,用手指輕撫他的唇邊:“你不高興?”

“怎會?”

“你有。”朝露确信自己沒看錯。

他無奈地笑笑:“我只是想到,我差點又犯上次去公司找你那樣的錯誤,你那個小區,人多口雜,我出現在那裏,萬一被鄰居什麽看見,對你……“

朝露的手指堵住他的唇瓣,制止他再說下去。他把她給的傷痕藏得那樣好,可事實上的他卻還在痛着。她看着他的眼睛,很明白地告訴他:“雲衡,你想錯了。”

他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低下頭,他吻了吻的食指:“我多心了,是我不好。”

“不是,是我之前的表現讓你太不放心了。”她把自己貼近他的胸膛:“我只是怕你累,就像你也舍不得我太累一樣。雲衡,你不丢人,你是我的男朋友。”

他的聲音有些澀:“可你的男朋友,和別人不一樣……”

“我知道啊。”她平靜地說。

一陣短暫的沉默。他好像下定了決心,一字字鄭重地開口問道:“那明天,我就去你家了?”

“好啊。”她想也不想地應道。

他捧住她的臉,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賀蕊蘭聽說褚雲衡要來,也很興奮。他雖來過家裏一次,可那會兒女兒和他還不是戀愛關系,而這次自然意義不同。朝露說,他只稍坐坐就和她出去了,甚至連飯都不必準備,賀蕊蘭哪裏依她,親自打電話給褚雲衡,讓他無論如何要吃完便飯再走。褚雲衡自無不肯,朝露盡管覺得母親的殷勤過分誇張,但另一方面也覺得開心,畢竟母親是真心喜歡褚雲衡的,也一直對他們的交往抱着支持的态度。她還記得,林書俏曾經提及他們在德國的時候,褚雲衡曾在她家遭受的冷面孔,那會兒他和林書俏大概連正式開始都算不上,就已經被對方家長設了防線。也難怪,一般女孩子的父母,看到自己的女兒和一個殘疾人在一起,十個有九個是要想方設法拆散的。人往往就是這樣固執武斷,一如當初的她也是如此。

禮拜天早上十點多,褚雲衡給朝露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準備出發了,問他大約十一點到是否方便。朝露說,沒什麽不方便的,又叮囑他上樓梯時千萬小心。這裏的樓道又暗又窄,還有雜物堆放,很不好走。朝露本想幹脆自己下去接她上樓,又怕傷了他的自尊心。想來他身子雖不便,卻也是走慣樓梯的,只消小心慢走應該無礙。

牆上挂着的鐘表走到十點五十八分的時候,她終究不放心,忍不住打開房門。她聽到了手杖點地的聲音,随後是什麽輕輕在水泥臺階上蹭了一下的聲音,跟着是很重的一記踏地聲。她立即知道是他到了,趕緊往樓下奔去。

他本來專心看着臺階,聽到有人下樓來,便下意識地往右邊靠了靠。直到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才知道來的人是她:“朝露,你怎麽知道我到了?”

“我開門守着呢。”她三步并作兩步下到他旁邊,一手攙住他,“我們這棟樓的臺階特別高,走起來吃力吧?”

他老實承認:“有一點。而且,我在二樓的樓道口,撞倒了一個籮筐,滾到一樓去了,我又下去撿,可把我累壞啦……”他的語氣裏有些撒嬌的成分,細小的汗珠凝在他的額頭和鼻尖上,臉頰也有些泛紅,這樣的他像個大男孩,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了七八歲。

朝露心疼地用手背給他擦汗:“那種破爛東西,你特地撿它幹什麽?本來就是不該堆放在樓道裏的雜物。”

“東西總歸是我碰倒的,還好,也沒有幾個臺階,就當做運動了。”他很無所謂的樣子。

她扶着他上樓。手上傳來的重力讓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左側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她第一次恨自己家幹嘛住在五樓那麽高。

“诶,朝露,好久不見。”

走到四樓的時候,401的房門開了,裏面走出來一個燙着中長卷發的中年婦女。前劉海吹得很高,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在朝露與褚雲衡之間打量。

“劉阿姨。”她禮貌地點點頭。這個劉舒琴以前和她媽媽是一個廠子的工人,現在也已經退休,人不算壞,就是嘴碎。朝露平時與她也沒啥交道可打,也就是見面就叫人一聲而已。

褚雲衡自然不知對方是什麽情況,也只跟着笑了笑,點個頭致意。朝露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句:“我媽媽廠裏的老同事。”便扶着他繼續上臺階。

朝露只覺得手裏的重力減輕了,便知道是褚雲衡逞強,硬把半邊的重力又調整到自己的右腿上,只虛虛地讓她攙了一把。她知道緣故,也未多說,只想快點上樓,讓他可以坐下好好緩一緩。

劉舒琴手裏提着個垃圾袋下樓,兩只眼睛卻一直沒離開過朝露與雲衡。那目光就像探照燈一樣刺眼,一點也不避諱被看的人的感受。朝露幾乎要發火,為了褚雲衡的心情才強壓了下來。褚雲衡一言不發,直到上了五樓,才說話:“朝露,你幫我擦擦汗,整理下頭發……”

朝露一邊替他打理,一邊說:“又不是第一次見我媽,窮緊張什麽。”

他笑道:“這不一樣。”

賀蕊蘭很是熱情,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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