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的,大概是錯了。”若枝一臉賠小心。

朝露嘆氣。若枝是她的好朋友,是這裏的女主、又是今天的壽星,她不好發作。況且褚雲衡已經從洗手間裏出來了。她不想他的處境更難堪。

中午面的澆頭是辣肉。朝露一看,頭都大了。她怎麽就忘了若枝是四川,無辣不歡。

“雲衡,是不是一點辣都不能吃?”她拉着他,悄悄他耳邊問道。

他猶豫了一下,說:“不是……還不至于。”

她不放心:“要不,讓若枝請保姆單獨給做個清淡的面澆頭吧。”

他斷然搖頭:“不好,們是客,這不禮貌。”

“那委屈些,吃清湯面吧。”

他還是搖頭:“一點點辣肉,不要緊。說不定吃着吃着就習慣了。家盛情款待,一個大男還挑三揀四的,太說不過去了。朝露,很重視的朋友,因為重視。”

朝露望着他,眼睛有些酸酸的。

“對不起,能給一杯冰水嗎?辣得不行了。”提要求的不是褚雲衡,而是朝露看他吞咽得辛苦,又忍着什麽也不說,實看不下去才對若枝說的。

若枝讓保姆倒了杯冰水過來,一邊還說:“記得以前也挺能吃辣的啊。”

方蘊洲說:“是啊,記得也是。”

朝露說:“口味可以改的。”說着,喝了一口冰水。把杯子推到褚雲衡面前說,“要不要來一點?”

他感激地看着她,喝了兩大口。大約是若枝也看出他不能吃辣了,趕緊又讓保姆倒了一杯冰水出來。

若枝看了眼褚雲衡說:“褚先生,家不要拘束,都是朋友。”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既然是朋友,大家都稱呼名字吧。叫褚雲衡。記得,朝露叫若枝是嗎?”

吃過午飯,小鵬一時興起,硬是拉着褚雲衡給他講故事。經過“小鴨子”事件後,小鵬對他倒反而親密起來了。褚雲衡的聲音溫柔又有磁性,他摟着小鵬說道:“那們講一個什麽樣的故事好呢?有沒有聽過格林童話呀?”

“啊,格林童話,聽過小紅帽。”小鵬稚氣地說道。

“對,小紅帽是格林童話裏的一個。那……有沒有聽過‘會開飯的桌子、會吐金子的驢子和自己會從袋子裏出來的小棍子’?”

“這麽長的名字啊!”小家夥感嘆道,“沒聽過。”

“嗯,這故事裏面有張神奇的小桌子,只要念咒語‘小桌子開飯吧!’就能變出一桌子好吃的。叔叔小時候可饞了,就想,什麽時候有張這樣的桌子就好啦,所以也最喜歡這個故事了,想不想聽?”

“想!”小鵬頓時一臉期待。

“那叔叔就就開始說了啊——“古時候有一個裁縫,他有三個兒子和僅有的一只山羊……”

“古時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褚雲衡歪着頭,似乎想什麽,“讓叔叔想一想,怎麽講這個故事,小鵬更聽得明白……”

接着,他果然用更淺白更生活化的語言把這個童話講完了。

“褚叔叔,講故事,比們老師還好玩呢。”

方蘊洲突然說:“小鵬,想不想跟叔叔去外面草坪玩?”

小鵬點點頭,又搖搖頭。

方蘊洲一臉不解地問:“到底怎麽樣呢?”

“和方叔叔去外面玩,褚叔叔房間裏會很無聊的。”

褚雲衡笑了起來,眼底充滿溫柔的憐惜,他輕輕捏了捏小鵬的臉蛋說:“乖小鵬,叔叔也可以出去走走啊,旁邊看們玩。”

“褚叔叔,走路不是很累嗎?”

“誰說的?”褚雲衡站起來,“褚叔叔有手杖呀,有了手杖,走路一點都不累。要試試嗎?”

小鵬有些猶豫地把手杖接過來。試着拄着手杖走了幾步:“咦,腿是不累了。”他把手杖還給褚雲衡:“那平時也可以拄手杖咯?”

褚雲衡愣了愣,接着說:“雖然小鵬拄手杖走路也會輕松,可是,手上拿着手杖,就不方便玩其他東西啦。”

“那倒也是。”小鵬說,“褚叔叔,不方便拿東西的時候怎麽辦呢?”

褚雲衡望向朝露,嘴角浮出笑意:“有朝露阿姨啊,的東西,朝露阿姨都會幫收着的。”

“哦,所以朝露阿姨和一起到們家來了。因為她要幫拿東西。”

褚雲衡說:“小鵬真聰明。”

……

若枝望着落地窗外兩大一小三個男,對一旁的朝露說:“也許,該投他一票。因為他……真的是個很特別的。”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虐只是小試牛刀,下章繼續。

34 代價

朝露和若枝廳裏飲了會兒茶,一時沒太留心外頭花園裏的幾個。等她偶一擡頭瞥向窗外的時候,見褚雲衡正朝着一旁的花園椅走去。想來他久站終究熬不住,累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已能從他步态的細微變化中分辨出他的疲勞程度。她看得出他跛得比平常還要厲害得多,步子跨得很小,背也明顯弓了起來。她眉心一皺,立即走出客廳,跑下臺階,來到他的身邊,把他扶到椅子上。

他的臉色泛着青白,連嘴唇都是發白的,汗珠從額頭一直流到脖子,坐到椅子上的那一刻,他深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無力地阖上了眼皮。

褚雲衡放下手杖,閉着眼睛摸索着她的手掌,她還沒來得及細問他什麽狀況,他便開口:“別擔心,大概是不常出門,太陽底下站久了,有些中暑。”

花園椅上雖有涼棚遮陰,到底還是暑熱難擋。朝露不放心地說:“扶回房裏休息下吧。”

他張開眼睛,有些虛弱地看着她,壓抑着聲音說:“好,不過,讓坐一下再起來……”

朝露一聽更急,卻因為了解褚雲衡的感受而不想當着方蘊洲的面表現出來,便也壓低了聲音焦慮地問道:“雲衡,坦白告訴,……現站不起來、一步也走不動了,是不是?”

他的眼光溫柔而憂傷:“嗯,坐坐就好。”

“要喝水麽?”

“好的。”

“馬上給拿。”

朝露跑回房裏,立即從廚房倒了一杯溫水出來。

褚雲衡喝了幾口,面色稍緩。

朝露他身旁坐下,見他望着方蘊洲與小鵬玩小足球,一臉羨慕的神情,心裏有些酸楚。

褚雲衡說:“有時想,以後的孩子,會不會覺得是個無趣的父親。”

朝露說:“起碼的故事講得不錯。”

“可是,小孩子都好動,除了聽故事,更喜歡玩耍。”他說,“比如踢球,比如被父親舉得高高的轉圈圈……小時候就特喜歡被爸爸抱起來轉圈圈。”他的聲音沉下去,象一枚小小的石子掉入了水中,“滿足不了一個孩子的小小願望。”

朝露思忖了一會兒,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朝着小鵬走過去。

“小鵬,阿姨陪玩坐飛機好麽?”

“好啊!”小鵬快樂地說。

豁出去了!朝露一咬牙,用盡力氣把小鵬雙手抱起來,原地轉起了圈圈。小鵬今年四歲,已經頗有些重量。朝露知道自己力氣女孩中向來不算小,可這樣抱着小鵬轉圈,胳臂還是很吃力的。但她沒有選擇,她得讓褚雲衡知道,他若有不能完成的事,她會竭盡所能替他做好。

小鵬咯咯咯笑得開心極了。朝露堅持到實堅持不住才把他放下來。她一回頭,看見褚雲衡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他伸出右臂緊緊摟住了她,用額頭抵住她的發際線,一句話也不說。她知道他懂她的用心,即便沉默着,他們也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方蘊洲帶着小鵬從花園走向房子裏。陽光下,只剩下朝露與褚雲衡擁抱着,良久才分開。朝露忽然想起他的身子還不舒服着,忙扶他回房。

“去下洗手間。”進房間後褚雲衡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洗手間。

朝露沒有問,心裏卻隐隐有些不妙的預感。她悄悄站洗手間外,注意着裏面的動靜。起初還沒有什麽,沒多會兒便傳出他壓抑的嘔吐聲。他克制得很好,如果不是她就附近留心聽,只怕未必能發現他正嘔吐。她想沖進去看個究竟,卻怕他反而為此不高興。回想起來,應該是中午那頓辣肉面所致,他說過,他不能吃一點辣,她也只當做是他受不了辣味,如今看來,最主要的原因怕是他的腸胃受不了辛辣的刺激。天啊,她還給他喝了冰水,只怕更是火上澆油。她暗悔不疊。

從洗手間裏出來,褚雲衡臉色格外難看,唇邊還有漱口留下的一點點潮濕的痕跡。

她不動聲色地注視着他,他也顯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有些掩飾地笑了笑,朝她走過來。

“雲衡,必須依一件事。”她上前一步扶住他,口氣堅決地道。

“什麽事?”

“找個借口,馬上回家。”

“不,朋友的生日蛋糕都沒吃到,怎麽能走呢?”他居然還帶着一絲玩笑的口吻。

朝露才不管他的理由是什麽:“蛋糕?還能吃蛋糕麽?有兩個選擇:一是走,留下;二是走,繼續留下。”

褚雲衡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幾秒鐘,似乎是确定她的話是不是還有商量的餘地,最後他投降了:“好吧,走,留下。她是的朋友,應當留下的。”

“們去和若枝打個招呼,然後幫叫車。”

“嗯。”他說,“對不起,連參加朋友生日會這樣普通的事都辦砸了。”

她知道他的心情難免低落,便想安慰他:“雲衡,知道嗎?若枝,她跟說,覺得很好。雲衡,并沒有搞砸任何事,的表現,無懈可擊——除了,虐待自己這一條之外。”

他的臉色依然蒼白得沒有血色,可是眼睛裏卻充滿喜悅的神采:“值了。”他抽着冷氣,吐出兩個字。

褚雲衡對若枝說,他家裏臨時有事,要趕回去一趟。若枝也是懂事的,便沒追問,還說是否要送他回去。褚雲衡婉拒。本來朝露都拿起電話準備叫車了,沒想到若枝叫拿出了蛋糕,說:“褚雲衡,今天能來捧場,很高興。怎麽也吃塊蛋糕再走,耽擱不了太久。”

朝露忙說:“蛋糕不是該晚上才吃的麽?大白天的,吃什麽蛋糕?”

“不過是過個小生日,又都是自己,哪裏那麽多講究。”若枝大咧咧地說,“看,連蠟燭都不必點了,過了25,看到生日蠟燭就傷心,還是不插最好。”

朝露心裏叫苦,她不是沒看出來褚雲衡是強撐着精神,胃裏指不定翻江倒海成什麽樣子了。可是褚雲衡卻拉着她的手腕不讓她說話,對若枝道:“那就謝謝了,吃一小塊意思意思就好。”

若枝給大家分了蛋糕。褚雲衡用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

吃完蛋糕,朝露打了叫車電話,哪知道幾個公司的號碼竟然都占線。褚雲衡說:“沒事,自己出去打車。”

若枝不放心地說:“這塊區域大家都有私家車,出租車反而很少,不然讓趙叔送回去好了。”

朝露原本想承她這個情,卻瞥見雲衡沖她搖了搖頭,右手捂住胃部,随後輕輕湊到她的耳邊說了一個字:“吐。”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對若枝說:“不用了,送他出去,要是一會兒真打不到車,們再回來麻煩。”

朝露甚至沒有攙扶他,任他獨自撐着手杖,走出了若枝的別墅。走了一兩百米,拐了彎才伸手扶他。他整個身體都虛脫地軟下來,突然又大力地甩脫她,跪到一邊狂吐起來。

“別看,髒。”嘔吐的間隙他勉強說出一句話。接着又是一輪嘔吐。

她眼淚刷地下來了:“好好,不看,……慢慢吐,吐幹淨就舒服了。”她怕她走近他反而害他不好意思她面前失态,不能一次吐幹淨,身體更加受苦,于是聽了他的話,背向他站定不動。

他吐了足足五分鐘,朝露等他徹底停下來,才走過去。見他手裏還有一張手帕,顯然他原是想用手帕接着自己的嘔吐物,可他吐得那麽厲害,哪裏接得下?多半還是吐了地上。

他扶着手杖顫巍巍地站起來,身體因虛脫還有些搖晃。

“扶走吧,朝露。”他說,“麻煩。”

她趕緊扶住她:“對別可能要說這三個字,對,不用。”

“嗯。”他的頭微微低垂着,蒼白無力的他另有一種柔弱的美。平日裏的他雖然行動不便,卻是眉若遠山,目如晨星,精神奕奕的,和此刻的他迥然有異。“呀……”他沒說下去,只用含着霧氣的眸子深深望了她一眼,“朝露,太好,就因為太好,才更舍不得放手。”

朝露知道他心裏有些為自己她面前出洋相傷感,此刻若是正兒八經地回應他,倒要惹出他更多情緒了,便揶揄道:“是是是,舍不得放手,倒學會逞強了。不是說了麽?不逞強的比較可愛,怎麽就不信呢?”

他停下腳步,過了一會才似乎很艱難很艱難地張開道:“因為,不夠強,所以才要逞強。朝露,總有一天,周圍的都會知道……的男是個殘廢……”

“雲衡!”

“平心靜氣地聽說完,”他想用手指摸她的臉,卻中途停住,“除了這個無法回避的事實,總想着,至少其他方面,不能丢分。是的男,也許不是最好的,可願意盡一切努力。”

“如果和交往,只能讓更辛苦,那又有什麽意思?”朝露心裏絞痛,褚雲衡認識她之前,應該很少為殘疾的事自卑吧,如果和她交往只能觸發他的傷痛,那她真的要懷疑自己對于他的意義是好是壞了。

雲衡沒有馬上回答,他和她緩緩地前行了一小段路,才開口道:“知道薩特嗎?”

朝露回憶了一下:“是法國的哲學家?說‘他即地獄’的那個?”

“是的,”褚雲衡說,“薩特認為,不管什麽情況下,都有選擇權。他認為客觀條件雖然存,但是否接受條件的影響,則是由自己說了算。既然有了做任何事情的自由,就應當為自己所做的這一切負責,‘絕對自由’的代價是‘絕對責任’。懂嗎?”

朝露不太了解哲學,可她聽懂了他的話:“的意思是,既然選擇了,也就知道選擇之後将會面對怎樣的狀況,不管是自身的障礙,還是周圍施加的壓力,都決定承擔下來,對麽?”

褚雲衡的目光溫柔而堅定:“朝露,愛一個本來就不只是包括幸福快樂,随之而來的還有煩惱和是非。尤其是這樣的情況,又怎麽會沒想過?只要願意相信一點——……付得起代價。”

她擡眸回望他:“也是。”

35 窘态

這一帶正如若枝所言,很少有出租車經過,朝露扶着褚雲衡打了半小時的車才攔到一輛,褚雲衡當時已經快虛脫了,連自己鑽進車內都顯得很困難。朝露險些要陪他一道回家去,硬是被他攔住了。

“你自己回家真的可以麽?”她看着他坐着都歪歪倒倒的樣子,實在放心不下。

“可以。”他直起腰,點頭。

“放心啦,小姐,如果到時有需要,我可以扶這位先生上樓。”司機是個面善的大叔,說話的口吻也十分熱心腸。

朝露忙道:“謝謝你了,師傅!”

“那現在可以走咯?”司機師傅微笑着問。

“等一下。”褚雲衡從褲兜裏掏出一樣什麽物件來,塞到朝露手中。

朝露握了一下,冰涼涼的金屬質感,象是個鑰匙扣。攤開手掌,果然是個鑰匙扣,上面串着把鑰匙。

“樓下大門的密碼是0621。”褚雲衡扭頭對司機師傅說道,“師傅,可以走了。”

司機師傅笑呵呵地對着他和朝露擠眉道:“不用再和女朋友說點什麽啦?”

褚雲衡搖搖頭:“不用了。”

朝露目送載着他的車離去,五指收攏,把他給的鑰匙扣握在了掌中。

朝露在若枝家門口便撞上了方蘊洲,他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目光頹喪而充滿疑雲。

她沉默着與他身邊走過去。

若枝皺了皺眉,又勉強擠出笑容,拉她到沙發上坐下,又招呼方蘊洲也坐,跟着吩咐保姆把兒子小鵬帶進房裏睡午覺。

“若枝,”大概是覺得三個人相對無言的場面實在難捱,方蘊洲坐了不到一分鐘就站起來,“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辦,得先走了……祝你生日快樂!”

若枝看了他一眼,輕輕“哦”了一聲,遲疑了幾秒道:“那……我送你。”

朝露見他往門口走,倒也不好意思幹坐着,也跟着若枝送到門口。方蘊洲換好鞋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錯開他的目光,冷冷地說了句:“再見。”

他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若枝,”她看着面色不佳的好友說,“都怪我,把你的生日搞砸了。”

若枝苦笑道:“是我自己多事,不該叫方蘊洲過來。不然,也不至于搞得這麽尴尬。你別怪我才是真的。”

“算了,今天你是壽星你最大,我又怎麽好和你計較。”

“還是你最好,有你陪我過這個生日,總算不寂寞!”若枝道,“要是願意陪我喝點酒,那就更好了。”

朝露知道她最近因為潘海的事心裏苦悶,今天這個生日又過得異常冷清,自己雖然酒量不好,也不能推卻陪好友喝上幾杯解愁,當即就說:“行,我一定陪你!”

晚飯兩個人菜都沒吃多少,紅酒倒是喝了好幾杯。朝露喝着酒,心裏還惦記着褚雲衡,因此還是控制着量,不敢令自己酩酊大醉。只是稍覺上頭便止住不喝了。若枝卻絲毫沒個節制,朝露想着她是在自己家,即使醉了也問題不大,也就沒有太勸阻她。只讓保姆帶小鵬先去洗澡睡覺。到最後若枝完全醉了,朝露才把她扶進卧室。

“蘊洲!蘊洲……”

從主卧裏附帶的盥洗室絞了塊毛巾出來,朝露聽見若枝嘴裏迷迷糊糊叫着“蘊洲”的名字,不禁一怔。

她還是走了過去,用毛巾給她擦臉。若枝忽然伸出手拉住她的臂,聲音含混地嚷道:“蘊洲,你為什麽連陪我過個生日都不願意?”說着說着,她松開手,又眯起眼睛朝朝露看了一會兒,笑道,“哦,朝露,你還在啊!你來,蘊洲才來哦,你不來,他也會消失不見的……你知道嗎?哈哈……”

朝露心中一動,許多碎片被瞬間拼攏,拼湊成一個完整的事實。

她的心裏很痛——然而她不是為了方蘊洲,而是為了若枝。在她們還是少女的時候,她曾經幾次三番在若枝面前訴說她和方蘊洲的事,她強調着他對她的好,有意無意地炫耀着他們交往時的快樂。她完全不知道,原來,她的好朋友,也愛着方蘊洲。可若枝把心底的秘密藏得那麽深,始終微笑着聽她講述她和方蘊洲的事。直到現在,她還試圖撮合他們複合——天啊!朝露望着若枝含淚的眼角,心中內疚無比。

若枝又哭又鬧又笑,折騰了好一會才沉沉睡去。朝露看她睡安穩了才離開。

她換了好幾個叫車電話才打進去,好在車來得挺快,過了五六分鐘便停在了門口。她原本叫車時脫口而出要去的地址是褚雲衡家,只是現在看看表,已經将近十一點倒猶豫了。這麽晚了,也不知他現在睡了沒有,她要是過去,是不是反而會打擾到他休息。只是一想到他白天嘔吐不适的樣子,她終究決定去看他一眼。如今反正有他家的鑰匙,即便他睡下了,她也可以自己開門,不必麻煩行動不便的他下床了。

車到他家樓下時,她擡眼往七樓的窗戶看了一眼。燈竟然還是亮着的——他還沒睡。她按了大門密碼——一邊尋思“0621”會不會是他的生日,一邊走向電梯。

到了房門口,她倒為要不要直接用鑰匙開門猶豫起來,想了想,既然他人在裏頭,還是按個門鈴比較好,如此想着便按了門鈴:“雲衡,是我!你睡了麽?你別起來,我自己開門行了。”

“朝露?”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慌,“朝露你別進來,我……已經睡了,不方便。”

他這麽說,她反而更不放心了,依着她對他的了解,只怕他是身體狀況不佳怕她看到才會這樣阻止她進去。她說:“雲衡,你讓我看一眼,我就走。不然我不放心啊!”

“好了好了!”他的聲音無奈而疲憊,“你稍等下,我來開門。”

朝露等了一會,卻聽見噗通一聲,跟着是他壓抑的悶哼聲。她知道一定是他摔倒了,她顧不了太多,直接用鑰匙開門闖了進去。果然,褚雲衡趴倒在地上,手杖也脫了手。

“我沒事,”沒等她從驚慌失措中反應過來去扶他,他便用右手臂試圖支撐起上半身,“只是沒吃晚飯,頭有些暈。”

她急得眼淚往外冒:“你明明給了我鑰匙,我都說要自己開門了,你幹嘛非要……”朝露驀地住了嘴。

褚雲衡順着她的視線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臉色頓時慘白:“還是讓你看到了。”

從他睡褲的松緊褲頭上方露出一截刺眼的白色無紡布,許是剛才摔倒時前沖、再加上他強撐着自己的上身要爬起來的緣故,竟把睡褲往下扯了一段。

“可不可以……把手杖給我。”他的聲音充滿哀涼。

“當然。”她把手杖遞給他,又扶他坐回床上。

他慘白的臉上漸漸泛紅,垂着眼,用手別扭地把睡褲往上提拉。

“我來。”朝露輕聲說,伸手幫忙。她感受到他身體的躲閃,心裏說不出的心疼。

“我……平時不用這個的……”他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我說過我不能吃辣,一方面是吃不慣辣味,但最主要的是……我一吃辣就會胃痛……還有腹瀉。我動作慢,怕起夜來不及,所以才……你看到了也好,我也該讓你知道,你可能面對的全部麻煩。”

她的雙臂柔軟地環住了他,下巴蹭住他的肩頭:“原來是這樣,還好。”

“這樣還不夠糟?”

“比我想象得好。”

“如果是比這還糟糕的情形,我想我真的沒勇氣拖累你。”他揉揉她的頭發。

她離開他的肩膀,擡起眸子看他:“那老天對我們還算不錯。”她真心地感激上蒼,讓她遇到褚雲衡,雖然他是殘缺的,卻并不影響他們相愛。

他伸出右臂用力摟住她,吻她的眉心。

“我今晚留在這裏照顧你好麽?”朝露說。

他的懷抱明顯僵了一下:“不。”

“我都看見了,你又躲什麽?我不在乎的。”

“不行。”他撤開他的手,“我會睡不好。”

“你病着,身子又不方便,你讓我怎麽相信你可以照顧好自己?雲衡,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是你女朋友,你介意什麽呢?”

他苦澀地笑了笑:“有哪個男人不介意被自己的女人看着換尿布的?”

她明明心裏很痛,臉上笑得卻偏偏更甜,摟着他的脖子道:“最多人家不看嘛。”

褚雲衡嘆了口氣:“曾經有好幾年的時間,我象一個活死人一樣任人擺布。吃喝拉撒,都一無所知!我簡直無法想象,那幾年,我的親人,還有……那時的女友是怎樣面對一個活死人的——鼻飼、輸液、還有換不完的尿片。這樣的生活,想想都能把人逼瘋不是麽!即便我醒來後,仍有不短的一段時間,我必須毫無尊嚴地在別人的幫助底下完成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我努力複健,即便知道自己不能再正常行走,可至少也要做到再不以那樣屈辱的方式活着。朝露,不是我把你拒之門外,而是無法忍受這個……我……我不想在你的面前……象一個廢人……”

朝露只覺後頸一涼,有水珠從脖子一直往她的後背滾落下去。她知道那是褚雲衡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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