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英明
朝露關了火,做完最後一道炒菜,扭頭對身後的褚雲衡說:“去坐吧,我把菜端出去。”
“嗯。”他笑望着他,卻沒有立即退出廚房。眼中含着些許的歉意說道:“沒辦法幫你端菜,一會兒我來洗碗吧。”
“好啊。”她點頭,端起菜盤跟在他後面走出去。
看着朝露端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褚爸爸未嘗就已贊不絕口。最後上桌的是一道豉油蒸鲈魚,光看色面知道味道不差——肉質雪白,豉油光亮,鮮香撲鼻,看得褚爸爸眉開眼笑。
“大熱天的,容易胃口不好,我就沒煮飯,自作主張熬了點山藥粥,希望褚伯伯喝得慣。”朝露在廚房盛好了三碗山藥粥,用托盤端了出來。
“山藥好啊,又健康又酥軟,難為你想得周到。”
朝露煮山藥粥原還有另一層用意,那是為褚雲衡準備的藥膳,只是她知道褚雲衡必定不願意讓父親為自己的身體擔心,所以,才沒有說起這一點,只說煮粥是天熱的緣故。
褚雲衡說:“爸爸,朝露的魚做得好吃極了,您快嘗嘗。”
“哦?你小子比我有福氣,都早就吃上朝露做的飯菜啦?”說着夾了塊魚送入口中,笑意漸漸在臉上綻開,“果然不錯,這豉油真入味。”
朝露低頭腼腆一笑,說:“雲衡不愛吃辣,要不然,我想這魚放點辣椒也別有味道。”
“我不吃辣,你和爸爸愛吃呀,下回不用管我,你做條辣的你們吃就是了。”
“瞧你說的,偶爾麻煩朝露一次還就算了,怎麽好經常讓人下廚房?你媽媽在的時候,我都沒舍得讓她多進廚房,你倒舍得朝露了。”說着,眉宇間有淡淡的情緒泛出來。
褚雲衡臉上的神色也是一滞,朝露怕他聽父親提到母親傷心,便推推他,打岔道:“你怎麽知道我愛吃辣?”
“在你朋友家吃辣肉面的時候,我看你吃得可香了。”
朝露小時候也不怎麽能吃辣,只是和若枝做了那麽多年朋友,脾氣性格依舊不太像,口味卻相近起來。難得褚雲衡心細,只和若枝吃了一頓飯,就看出她的飲食偏好來。
褚爸爸問:“怎麽,雲衡和你去過你朋友家?”
“是的,昨天是我朋友生日,我讓雲衡陪我去了。”
褚爸爸意味深長地望了朝露一眼:“雲衡沒失禮吧?”
朝露說:“沒有,他很好。我朋友也很喜歡他。”
“那我就放心了。”褚爸爸的臉上露出釋然。
吃過飯,褚爸爸把洗碗的任務指派給兒子,只和朝露一起幫忙把桌上的碗筷收進廚房,便再不讓朝露沾手。朝露說:“我去幫幫他吧。”
褚爸爸把她拉出廚房:“用不着,這家裏的器具他都熟悉,洗起來也不費事的,以前他一個人回家來,我也常派他洗碗,并不是你來了才和你客套。”
褚雲衡回頭說道:“朝露,你陪爸爸聊聊天,我一會兒就好了。”
既然父子倆都這麽說,朝露便回到客廳坐。褚爸爸泡了兩杯茶出來,朝露起身接過。
“坐,呵呵。”褚爸爸輕輕按她坐下,自己也往真皮沙發上落座。“朝露,我看到你來,不知有多高興。褚伯伯沒把你當外人,你也別拘謹。”
朝露可以想象,唯一的兒子殘疾之後,褚爸爸也會像天下其他的父母一樣,為他的前程、為他的婚姻大事操心。兒子縱然優秀過常人,到底和常人的身體狀況不同,這一點,身為父母的人又豈會不了解?從求學到求職,再到尋找配偶,四處碰壁是可以想見的遭遇。想必也是出自憂心,當初褚爸爸才會經由她的母親給兒子安排相親這條路。朝露一想到自己曾經連褚雲衡的一面都不願見,這件事褚爸爸恐怕也知道,頓時心生愧疚。
“褚伯伯,我也不是和您見外,”她老實道,“只是,我這是頭一回随雲衡來,又是事先沒打過招呼、臨時起意的,我……難免緊張。尤其是,我從不知道,雲衡家這麽大、這麽……我覺得心裏慌,怕您不喜歡我。”她低頭道,“而且……而且我媽媽肯定跟您說過,我曾經……曾經拒絕過雲衡,您對我……”
“傻孩子,這事怎麽能怪你呢?我的兒子,我看着是很好,可是,我怎麽能要求別人都這樣看待他?你媽媽跟我說你不同意的時候,我固然心疼雲衡,為他難過、為他惋惜、為他的終身大事焦慮,可我理解你拒絕和他見面的理由。”褚爸爸嘆息了一聲,輕聲繼續道,“雲衡在這場車禍之前,大概從來都沒有嘗到過被人俯視的味道,毫不謙虛的說,我這孩子,各方面都是出類拔萃的,從小到大,都是被人仰望的對象,他的內心其實是比旁人更驕傲的;只是,現在的他……到底不一樣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接受這樣的自己,是被迫的;對我而言,我又何嘗不是被迫接受現實?朝露啊,你接受他,卻是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你不是他的親人,原本你們可以沒有任何關系,你完全可以選擇其他更好的對象,可是,你選擇了雲衡,作為他的父親,我非常感動,更充滿感激!”
朝露的眼睛被突然膨脹的淚意弄得發酸,她不想被褚雲衡的父親看見自己的窘态,端起杯子,仰頭喝茶,放下杯子的時候,她已經憋住眼淚,只有眼圈的淺淡紅暈尚未褪盡。
“褚伯伯,”她深深地望着褚爸爸的眼睛,說,“我能了解您說的,或許,要所有人對雲衡沒有偏見,是件不可能的事,他承受了很多,有些是我們能夠想象的,有些,恐怕是非本人所不能體會的。我也曾經拒絕過雲衡,因為他的殘疾,令我産生成見;可是現在的我很喜歡雲衡,非常非常喜歡,這一點……已經與他的殘疾無關。”她頓了頓,身子不知不覺往前傾,帶着無比認真的表情,她說,“褚伯伯,您放心。”
褚爸爸笑了:“朝露,你這麽好的女孩子,雲衡要是敢待你不好,我也饒不了他。”
“爸爸,說什麽呢?”褚雲衡從廚房裏走出來,一路笑着挪步到沙發旁邊,“我對朝露好不好,她知道。”
朝露很自然地扣起他的左手,拉他坐下,自己則坐到沙發的扶手上,“嗯,我知道。”
褚爸爸笑聲爽朗:“呵呵呵,你們坐吧,老頭子該讓位了,我回房去看報紙,雲衡,你好好陪朝露。”
“去我的房間坐坐吧。”雲衡微微仰頭朝她說道。
朝露坐在沙發扶手上,原就比他高了一截。不知怎的,她忽然聯想到褚雲衡的父親剛才說過的話:“雲衡在這場車禍之前,大概從來都沒有嘗到過被人俯視的味道,毫不謙虛的說,我這孩子,各方面都是出類拔萃的,從小到大,都是被人仰望的對象,他的內心其實是比旁人更驕傲的;只是,現在的他……到底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他或許在多數時間已經可以用手杖行走,不再需要輪椅,可是,別人看他的目光,仍舊夾雜着“俯視”的意味,在殘疾人面前,常人不時流露出的“優越感”,敏感聰明如他,一定能夠感知到。
她的心一陣刺痛,忍不住俯下臉吻他的眉心。褚雲衡似乎被她突然的熱情弄得有些懵了,傻笑道:“朝露,你不怕爸爸突然走出來嗎?好歹,回我卧房再說嘛。”
她臉紅了,移開唇瓣,眼神卻一直定在他的臉上。兩張臉離得那麽近,她伸手輕輕撫過他眼角淡淡的笑紋,孩子氣地說:“我才不怕被看到,你是我的!我剛跟褚伯伯說,我好喜歡他的兒子。”
“哈?”褚雲衡先是一怔,而後便把臉整個埋進她的胸脯裏,貪戀地嗅了一口,“朝露,老天對我真好。”
朝露摸着他的頭發,說:“不,他對你還不夠好,可是我會對你好。”
“小傻瓜,這哪象是女孩對男人說的話?”他單手勾住他的腰肢,“奇怪,我剛開始覺得你應該是個挺聰明的女孩子,現在看你,越來越傻氣了,盡說呆話。”
“雲衡,”她聽他說自己呆,非但不惱不怒,反而笑得很甜,“再說一句呆話,你想不想聽?”
“嗯。”
“和你在一起,是我這輩子最英明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