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峥認真思索了下,覺得皇帝所求有理,犯人處刑前還有斷頭飯吃,一家人要求被關在一起好像也沒甚麽大不了。
他大方地應了,并與皇帝說:“陛下這兒似乎少了甚麽。”
他的視線在批奏折的禦案上停留了會兒,皇帝跟着看去,明白他的意思,“你……先把皇後他們叫來,朕就告訴你玉玺在哪兒。”
“聽陛下的。”
沈峥一錘定音,走到門外同禁軍吩咐後不急着入屋,有禮地道一聲還有些事辦,轉頭和親随不知去了何處,把這方天地留給了時刻提防他的舅甥二人。
餘光觑着他身影遠離了,皇帝重重松了口氣,大袖掖了掖眼睛,“纨纨,他沒對你怎麽樣罷?”
扶姣搖頭,她這會兒還是懵的,先前的确被沈峥吓着了,可現在僅剩下滿腦子的茫然。
“哎,我還以為沈家能答應這門親事就是成了,至少能護你一段周全,沒想到……”皇帝長籲短嘆,正想和扶姣說明緣由,禁軍就把皇後太子二人帶到了。
母子二人形容瞧着還好,精神略有些憔悴,這沒甚麽大礙的。見他沒出事皇後倒是欣慰,擡腳走向皇帝,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沖了過去,“父皇!父皇——嗚嗚嗚……”
太子一和皇帝抱上就哭了起來,聲音比誰都大,受他感染,皇帝本止住的淚也再次奔流不息,父子相擁涕淚。
皇後木然看了會兒,轉頭寬慰扶姣,“纨纨,被吓着了罷?”
“……還好。”
扶姣當然是害怕的,少女初出閨閣,禮還未成就驟然得知剛結親的夫家造了反,反的還是自家舅舅,如此來算,倒也不能說這門親已結了。她是不在意沈峥,可不能不在意大鄞的龍椅上要換人,歷來更朝疊代,有哪個前任君主是有好下場的。
只是再多的不安,都幾乎被皇帝和太子這一哭給哭沒了。
以前聽說過舅舅膽子小容易受驚吓,可她以為是和自己一樣怕黑怕鬼之類,這也沒甚麽大不了。且皇帝在她面前多少會顧及長輩臉面,總不會輕易叫她看笑話,所以這會兒她是第一次見識這場景。
皇後顯然習以為常,握她手往小幾走去,“随他們去,哭夠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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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扶姣手心透着涼意,皇後把她的手揣在了懷裏,倒上熱茶,嗟嘆道:“以前我總在擔心今日的到來,如今刀架在脖子上,反倒安穩了。只可憐了你,要不是你舅舅想出的混主意,說不定你早就被你阿父帶走了。”
和那些長于世家的貴女不同,生父不過是個小吏的皇後很有親和氣質,談吐稱不上高雅,但總有獨特見解,行事比皇帝沉穩得多。有她在旁,扶姣惶惶的心就定了,倚着她問:“舅母說的甚麽意思?”
對上她烏亮的眼,皇後一笑,她這外甥女是被嬌養大的散淡性子,很有些天真爛漫,到這時眼裏也不見陰翳,掉幾滴淚珠子害怕也就過去了。這點很好,和皇帝像,不容易積郁。
“朝堂的形勢你素來不了解,我也不說太多,只需知你舅舅握不住這江山,有人想坐上來也沒甚麽稀奇的。”皇後挽過她鬓發,“其實像宣國公這樣的人不少,他先動罷了,索性他們還沒争出個輸贏前,就不會動我們性命,不必太害怕。”
潛藏的話皇後沒全說出口,譬如扶姣的父親扶昱也是那其中之一,不過因那一層姻親關系,扶昱藏得更深,也更沉得住氣罷了。
這會兒宣國公先動,扶昱必是不會回來了。她最擔心的是,凡有奪天下野心的人,往往很有舍棄的決斷,不知扶昱是甚麽想法。只盼他看在已逝明陽長公主的份上,對女兒還有一份慈愛。
纨纨和他們身份不同,身為扶昱的獨女,宣國公很可能用她來要挾扶昱。照皇後看,能把她送出去就再好不過。
扶姣眼慢慢睜大了,“阿兄也不行嗎?”
她指向哭哭啼啼的太子,說完一頓,自己也明白了什麽,臉上流露出微妙的嫌棄,哭得太醜了。
“纨纨叫我?”太子抹去最後那點淚看了過來,他生得其實還不錯,眉目清秀,氣質看起來幹淨無害,但斷沒有甚麽不怒自威的氣勢,和皇帝算是一個模子。
皇後平靜道:“餓不餓?來吃些點心。”
那邊父子倆愣了愣,應聲乖乖過來,端坐木幾旁,一家子倒真像聚在一起用膳般拾起銀筷。
沈峥被這溫馨和睦的場景晃了眼,推門的手頓住,乍然回神道:“陛下娘娘用的可還好?還需添甚麽?”
扶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帕巾拭了嘴角,輕聲道:“少了甜釀。”
門旁親随的神情不由扭曲了下,這一家子……倒真是心大。
他心底不由升起淡淡的欽佩。
到底見慣風浪,沈峥稀疏尋常地喚人再備甜釀,問皇帝玉玺何在,皇帝恍然噢了聲,跑到衣櫃那兒翻找。
他拿玉玺的時間,沈峥目光随意在幾人身上轉了圈,就注意到這位小郡主安坐在皇後身邊,比先前進宮吓得臉色發白卻還強裝鎮定的模樣好太多,看來比起皇帝,皇後更能叫她安心。
“……玉玺呢?”皇帝念叨聲引起衆人注意,他急得把衣裳全摟了出來,坐在地上翻,汗水漸漸生了出來,“沒道理啊,我明明把玉玺藏這兒。”
皇後幫他一塊兒找,“別急,仔細想想,是不是記錯地方了?”
丢三落四的毛病也不是皇帝獨有,楊家一家子宗親幾乎都這樣,沈峥定定看了會兒,打消了皇帝故意為之這個想法,以他的腦子和膽量,做不出來。
他瞭一眼天色,中宵已過了,懸在檐頂的彎月逐漸黯淡,幕間慢慢透亮起來,沒有多餘的時辰在這等皇帝找玉玺。
索性玉玺不是現在必須到手,沈峥道:“陛下先找,某還有些瑣事,待尋到了使人來說一聲就好。”
說罷去請扶姣,太子忙攔住,拽了扶姣手腕,“你要帶纨纨去做甚麽?”
他難得鼓起勇氣,得知是要請扶姣幫個小忙後又道:“甚麽忙?我能幫嗎?”
“恐怕不行。”沈峥和煦地答,“太子還是在此等候罷,若缺了甚麽直接吩咐,不必拘束。”
話裏意思,皇宮俨然改姓沈了。留下這句話,沈峥不容置喙地帶扶姣出了帝寝,來去不超過一個時辰就回到同一輛馬車,扶姣都弄不清他把自己帶進宮的意義在哪兒。
但經皇後撫慰,知道沈峥還不敢傷他們性命,扶姣膽子就大了,問他:“世子找我做甚麽?”
馬車空間寬敞,坐兩人綽綽有餘,沈峥本在摩挲扳指思索,聽得問題擡首,“還稱呼世子,是不是有些生疏了?”
他是逗趣,此前還客氣得很,帶扶姣進宮一趟後似乎覺出了甚麽有意思的東西,道:“昨夜某才與郡主拜過天地。”
扶姣被噎了下,暗翻白眼,叫沈峥笑了起來,“不是甚麽大事,帶郡主回家一趟。”
“要很久嗎?”得到沈峥疑惑的目光,扶姣指天色慢慢道:“不早了,平日這個時候我還在睡。”
這是困了的意思,沈峥颔首,“忙完郡主就能休息。”
許是覺察出他好說話,扶姣順竿爬的本事立刻發揮了出來,“還得要奶娘一起,沒她唱曲兒我睡不好。”
她濃黑的眼睫在碎光下尤顯深邃,鹿兒般圓潤清亮,很叫人動容。
沈峥瞧着她一時沒答,須臾傳來一聲輕響,他手裏的扳指卻不知何時悄然碎了。
他低首一看,英俊的眉眼皺起,“這玉玉質差了些。”
扶姣悄悄地抖了下,渾身寒毛直豎,頓時想起他腳邊躺着屍體還在慢悠悠擦拭手指的模樣。
“還……還是算了,也沒那麽困。”
沈峥莞爾,“多謝郡主體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