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
紅漆梳背椅上倚坐的小娘子視線僅往門邊掃了圈, 很快轉向窗邊,露出姣美側顏,下颌微微擡起, 把驕矜二字诠釋得淋漓盡致。
放在往日,她敢這樣擺臉色給父親, 定會被訓斥一頓。但扶侯昨夜一時怒火上頭把人趕走, 回頭細思,知道自己反應過激, 也有些慚愧, 便沒把這小小的脾氣放在心上, 腳步略一頓,神色不大自然地邁進屋子。
倚陽居的陳設煥然一新,但布局仍同婉姨娘居住時一致, 有些小玩意也不曾撤去。譬如這窗邊懸的青竹風鈴, 片片青竹随風微蕩, 上面的幾行小字乃是扶侯親筆所書。當時他不過興致一起在竹片上練字,練過後本要丢棄, 卻被婉姨娘拾去, 精心制了這風鈴。
在讨扶侯歡心一事上, 婉姨娘着實是下了大功夫的, 總能出其不意地表衷心。見得多了, 她深深仰慕自己的印象留在扶侯心中,所以才不信她會背着自己去做什麽。
晌午時,他猶豫之下去看了婉姨娘, 才短短不到一日的時間, 往日柔美纖弱的人就消瘦了一圈,臉色蒼白得不可思議, 見了他強撐起身子跪地,流淚道:“侯爺還能來看妾,妾萬分感激。夜裏仔細反思,總算明白錯處在哪兒,欺瞞侯爺就是頭一樁大罪。也是妾不經事,見了那信裏的胡說八道就心慌,生怕侯爺信那小人所言,就……侯爺,妾身不敢再辯解,如今這身子恐也是報應,總算服侍侯爺這一場,等入了黃泉還能繼續服侍殿下。只可惜循念……還望侯爺能不介懷,千錯萬錯只在妾身,他甚麽都不知道。”
扶侯不知,女人能流的淚水竟這麽多,順着眼眶下落,滴滴答答幾乎能接一盆子水。長公主生性驕傲,即便服軟也從不會如此低聲下氣。他欣賞那樣的傲骨,但此時也不免為婉姨娘的楚楚可憐所動,冰冷的眼神慢慢軟化,最後道:“罷了,事實如何我已查清,确實與你無關,只是你确實不該騙我,若一開始就承認那封信,我也不會如此動怒。”
婉姨娘自然又是認錯,柔順地伏在地上,脊背彎出清瘦的弧度。想起大夫說她時日無多,扶侯最後那點氣也沒了,将她放出柴房,還陪着用了頓飯,恰時循念又去看望她,一家三口聚在一塊兒說了些話,令他想起是該把循念讓女兒認識了。
順道,也要為昨夜的事哄哄她。
衆多仆婢緊随扶侯而來,手捧錦盒接連入室,粗略看過去,敞開的錦盒裏放的都是時下小娘子們喜愛的首飾衣裳和點心,長須管事殷勤笑道:“侯爺昨日就令小人按郡主喜好去搜羅這些物什,今日才收齊整,郡主看看覺得怎樣,若有什麽不滿意的,立即就換。”
扶姣一時不解,看向扶侯。
阿父素來嫌她嬌氣,甚少哄她,父女倆鬧不快後多是等她自己慢慢消氣,這次她本以為也會如此,沒想到阿父竟會主動服軟。
扶侯咳了聲,“喜歡麽?還有什麽想要的,和徐管事說,他自有辦法。”
“……先放着罷。”扶姣低低說了這麽聲,不知該露出什麽神色,便別過臉。
扶侯帶循念落座,遣退下人,“昨夜是爹爹不對,沒同你解釋清楚便發脾氣,纨纨,原諒爹爹這次可好?”
他說道:“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身處其位,自有不得已之事,眼下和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等日後自有分曉。”
什麽不得已,扶姣不清楚,但她也不是真的傻乎乎的小孩兒,任憑糊弄。只是經過昨夜李承度那幾句話,也學會了一點沉住氣的功夫,唔一聲,就作知道了。
Advertisement
扶侯也不在意她的冷淡,把循念牽到身前,溫聲介紹,“這是循念,大名扶琅,是你族中伯伯的子嗣。他們夫妻遠在荊州,便暫把循念托付給了我。”
說着一笑,“爹爹平日忙碌無暇陪你,你初到雍州,沒什麽熟人,可以叫他陪着。循念乖巧懂事,出門玩也能認些路。”
他對循念道:“叫阿姐。”
“阿姐——”循念恭恭敬敬地喊,躬身作揖,禮節十分到位,通身從頭發絲兒到腳尖都透出一絲不茍的味道,很是老成。
其實關于如何讓兒女相處一事,扶侯仔細思索,覺得直接道明身份也未嘗不可,不用牽扯出婉姨娘,就說循念是意外所得,生母并未留在身邊。
但婉姨娘聽了大驚失色,切切道:“侯爺忘了,當初你只玩笑說了句要讓殿下再生個弟弟,郡主就大發脾氣,鬧了好一場。殿下所出尚且如此,何況循念……妾怕到時侯爺左右為難,不好收場。”
确實,經她提醒扶侯也想起女兒的霸道,興許是不想有人分享父母的寵愛,她似乎很抵觸兄弟姊妹,“那該如何?我當父親的,難道還要因有了個兒子而對女兒心虛不成?”
“既然避不開,侯爺不如先用別的身份給循念頂着,他懂事知趣,讨郡主喜歡應當不難。到底是姐弟,血脈裏天然會親近,等二人有了感情再說出身份,郡主也更容易接受些,侯爺以為呢?”
婉姨娘的建議,其實就是扶侯最初的想法,幾乎沒有過多猶豫就接受了,因此就有了眼下的場景。
扶姣不喜歡小孩兒,更不需要他陪,都沒怎麽看循念,硬邦邦道:“我不需要,有事我會找李承度。”
瞧瞧,有事找的不是父親,而是個外人。扶侯沒生氣,一怔,若有所思,随即道:“憫之事務也多,莫總是打攪,如今他已經不是府裏的侍衛了,怎好随意使喚。”
“不是使喚。”扶姣不滿,卻也找不出更好的詞,想了半天道,“反正他很願意。”
扶侯長應一聲,又笑,“行,他比爹爹要好得多,但總不能十二個時辰随傳随到,你在這兒,還是需人領一領路才行。”
不容分說地把循念推來,打定主意要讓姐弟二人培養感情,道:“又不是要你帶孩子,只把循念當成個跑腿的差遣也行,是也不是?”
循念當即應聲,“任憑阿姐差遣。”
左一聲右一聲,看起來已經把阿姐這個名分定下了,扶姣很不習慣,這種疑似強買強賣的感覺令她感覺十分不好,站起身道:“我說不要,就是不要,讓他自己玩兒去。”
沒想到她如此抵觸,循念無措攏手,終于有些拘謹,茫然地看向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