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
扶侯打算落空, 無論他怎麽勸說,女兒一律搖頭,讓他懷疑她是不是因為仍在生氣而故意對着幹, 于是佯作發怒,“你就是誠心逆我是不是?多一個聽話的弟弟難道不好?”
扶姣眼神更奇怪了, 指向循念, “他是我哪門子的弟弟,阿娘早就不在人世了, 還能從地下給我變出一個不成?”
說着, 狐疑地打量這二人, 莫名覺得爹爹和這個小郎君容貌當真很有些相似,“他不會真是你背着阿娘有的罷?”
其實只是順口的一句話,沒怎麽當真, 但對上女兒那雙烏黑清亮的眼, 扶侯心底就有點虛, 想起曾經的承諾,別過臉斥道:“胡說什麽!這種話也能随便出口, 是不相信你阿娘, 還是不相信爹爹?他爹娘俱在, 哪有你這樣編排人身世的。”
相比于面前的扶侯, 自然是早早離世但記憶中大氣美麗的阿娘更可信。扶姣沒說出口, 眼神已經闡明一切,還有些失望,她以為爹爹此行是專程來解釋昨夜的事, 沒想到更主要的目的是“推銷”這個什麽弟弟。
雍州再人生地不熟, 她也不會這麽缺人陪,爹爹此舉實在莫名其妙。
扶姣不由再次仔細看了幾眼循念, 毫無疑問,他是個很好看的小男孩兒,因年紀尚小,五官未舒展開,便有雌雄莫辯的精致。扶姣有愛美之心,身邊無論人或物都首先以外貌為評判點,可是面對循念,她卻怎麽都生不出喜歡,甚至隐隐抵觸。
她也別過臉,語氣不大好地說了句,“最好不是,不然爹爹可不知我會做出什麽。”
這話讓剛想再說什麽的扶侯一頓。
在洛陽時,扶姣雖然以驕縱出名,可那都是小女孩兒式的耍脾氣,下人做錯了事,她也懶得親自罰,多是交給管事或者長輩處理,因此扶侯不覺得女兒真能做出什麽來。但她脾氣确實大,在帝後那兒應當也見慣人命,萬一真有什麽想法……
他臉色沉沉,拿起父親的威嚴說教幾句,最終還是沒有再堅持讓循念留下,帶着他出了倚陽居。
出門時,循念回頭望了幾眼,他應該喚阿姐的人仍坐在那兒,對爹的怒容不以為意,不像姨娘,爹稍微皺眉,就要心慌地認錯。
在她面前,爹甚至不願承認他的身份。
循念低首,小步跟在扶侯身後,面上神情無人能知。
……
扶姣坐在原地出神,爐中袅袅白煙升起,泛出沉水香的氣味,被細風一拂,散得滿屋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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渥丹小心翼翼進門,忽聽她問道:“渥丹,你認識那個循念嗎?”
“啊”緊張應聲,渥丹喉間不自覺滾動,咽了口口水,“我……我來得晚,只見過幾面,也不大了解。”
其實是知道的,以前管事們見到那位婉姨娘從來不會掩飾殷勤,有時私下還議論什麽二夫人、小郎君的字眼。只是後來聽說小郡主要到雍州,府裏上下忽然傳消息,說是不能在小郡主面前說漏嘴。
渥丹不大明白,納妾生子的事,為什麽不能讓郡主知道,可能這些貴人就是規矩多罷,她只能遵從。
扶姣看了她一眼,把疑惑暫捺心中,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怪怪的。
這種怪,從到了雍州後就一直存在,叫她很多時候都不自在,好像唯有在李承度身邊才能最坦然。
“郡主,侯爺送的那些東西預備怎麽辦?”
“該放哪兒放哪兒。”扶姣一頓,“不要和我帶來的東西混成一塊,另備地方。”
仆婢們忙應聲,渥丹則伺候她更衣。
小郡主講究,一日少說要換兩次衣裳,具體得視她外出或小憩的次數而定,衣裳一換,發髻和首飾就得随之相配。
将金鑲珍珠耳墜輕輕取下,渥丹見小郡主神色已經恢複如常,正用勺攪羹,視線久久停留在窗外,便也不由跟着看去,只瞧見天頂白雲漫漫,高樹枝丫延伸至檐角,恰形成一道極漂亮的圓,将明日籠在其中。
真是極好的天。
扶姣突然想起李承度和王六的話,奇怪道:“不是說很快就會下雪嗎?”
渥丹笑,“早着呢,少說還有一月多,有時候等到除夕也是可能的。張掖郡雪不多,整個冬日下那麽兩三場就頂天了,不過雍州其他地方倒是不同,尤其是再往北去些,聽說雪下起來又大又幹,和鵝毛一樣能捧着玩兒。”
“郡主喜歡雪嗎?到時可以到附近的郡縣去看,離得不遠,一日足夠來回。”
扶姣沒說是或不是,随意應了聲,偏首繼續看天。
她不喜歡雍州,即便有雪,也吸引不了她了。
…………
連着十多日,扶侯都沒再來看女兒,聽府中人說大概是忙着哪處的戰事。他如今掌管一州,不僅要處理政務,還要時刻注意其他州郡,之前看扶姣的那點時間都是擠出來的。
扶姣沒在意,事實上,她這段時間安靜得出奇,每日只在房中看書,或寫寫畫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宛如娴靜的深閨淑女。
循念依照扶侯囑咐,每日雷打不動地來倚陽居報到,如此恒心簡直不像個七歲的小郎君,可惜扶姣不為所動,壓根不理睬,往往連面都沒見着,循念就被請出去了。
慢慢的,他也有些氣餒,覺得阿姐實在不容易讨好,回去和姨娘一說,姨娘卻反倒樂見其成的模樣,對他道:“見不着就見不着,反正你每日就去點個卯,讓侯爺知道就行。”
畢竟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姨娘都這麽說了,循念便聽她的,不再做多餘的事。
又是一日,烏雲蔽日。
暖意随豔陽的消失散去,北風嗚嚎,将廊下燈籠吹得搖搖晃晃,先前晾在外邊的幹花四處翻滾,仆婢們跟着追趕,忙成一團。
趁她們忙碌之際,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了倚陽居,直往府外走去。
這身影一身樸素青衣,戴着仆婦出門用的帷帽,毫不顯眼,一路從郡守府走到了長興巷,窄巷內房屋鱗次栉比,雖不大,但極有次序地排成兩排。
扶姣皺眉回憶那夜走過的路,覺得應該是這兒沒錯,一腳踏入,慢慢分辨李承度的住處。
可這兒的屋子實在太像了,幾乎都是一個模子,扶姣連敲三次門都沒找對地方,其中一人瞧了她半晌,沒好氣地罵了句什麽,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門就面前啪得一聲,合上了。
扶姣呆住,回過神來時還有些不可置信,她居然被人給罵了,第一反應是叫人,可她是溜出來的,身邊無人能幫她出氣。
她想了想,仔細盯着這道門瞧了好一會兒,用金镯在它左旁的牆上刻下印記,等她找到李承度,就要領他來幫自己算賬。
認真記住印記的位置,扶姣繼續往前走,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遇到了一個認識李承度的短須男子。
男子上下打量她幾眼,不知想到什麽,露出略顯暧昧的笑,“小娘子從何處來啊,千裏迢迢來尋郎君,路途很辛苦罷。”
“要你管。”扶姣很不高興,隔着帷帽兇巴巴道,“趕緊帶路。”
這人一愣,顯然沒想到她這麽兇,倒也沒計較,只暗暗嘀咕了一句什麽就轉頭走了幾步,給她指位置,“諾,就在那兒了,這個時辰李都統應當回來了,要不要幫忙敲門?”
扶姣自然拒絕,手從袖中伸出,丢去一錠碎銀,徑直擡步上階。
利落大氣的行為讓男子又是訝異,本以為是來找李都統私會的小娘子,但看這氣勢,怎麽都不似尋常人啊。
門未闩,扶姣直接推開,熟門熟路地往裏走,跨過主屋門檻,壺中熱茶仍在冒着熱氣,人應當是剛回。
真是奇怪,他不是特別敏銳的麽,怎麽還沒出來?
扶姣納悶地繞過書櫃,繼續往內,忽然一頓,圈椅上的人倚着靠背,微微仰面,臉上被書覆蓋,似乎已經睡着了,手搭在桌上,呈現出特別閑适的狀态。
“李承度?”她一頓,眨了眨眼,“你睡着了?”
沒回應。
她又叫了聲,走去把那本書拿開,第一次用俯瞰的角度看李承度。雖然常年在外行走,但他并不像那些武夫顯得黝黑,相反,比一些女子還要白些,五官無可挑剔,骨肉勻亭,便是當一個白面書生也很合适。
扶姣眼眸烏溜溜轉了圈,再次輕輕喚,“你真的睡着了嗎?”
見他果真沒反應,便大着膽子撥弄了下那兩側的發,然後順其往上,戳了戳那稍顯冷硬的肌膚,再弄弄一排在眼下投出陰翳的睫毛。
還想再動別的什麽,手腕就被握住了,李承度睜開眼,那裏面哪有絲毫睡意,“郡主……”
他的語氣裏有微微的無奈。
扶姣理直氣壯,“你這不是沒睡着嘛。”
以她的叫法,就是睡成豬也醒了,李承度只是假寐而已,起初察覺出是她的動靜有意不回應,還想看看她會做何事,結果只是在他身上搗亂。
“你怎麽大白天在這兒不關門睡?”扶姣教育他,“這樣不安全,要是有小賊怎麽辦?”
說着轉了圈,幫他把門窗帶好,“如果我不來,多危險啊。”
李承度眉梢微微一挑,說了聲多謝郡主,問她:“郡主今日來,是有何吩咐?”
“唔……”扶姣慢慢吞吞地往邊上一坐,“我來,是有個東西要給你看,想讓你幫我拿主意。”
這架勢,和當初要給他看玉玺時很是相似,李承度不動聲色,确定周遭無人後才道:“郡主請說。”
扶姣今日特意着了身寬袖大衫,這種寬袖別有洞天,可以藏大物件,但是見她從內掏出一張極長的卷筒圖時,李承度眼皮還是不可避免跳了跳。
這是一張完整的大鄞輿地圖,九州三十六郡,從糧倉到屯兵地,每一處都标得清清楚楚。可以說,除了洛陽皇宮,連扶侯那兒都沒有這麽完整的輿圖。
“郡主從何得來的?”
扶姣頗有些驕傲,擡首道:“我用了整整十日,憑印象畫出的。”
很少有人知道,扶姣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在圖畫上尤其明顯,但這項天賦并沒有被她重視,平日基本不怎麽用,扶侯甚至都不知女孩還有這才能。
這張輿圖就擺在皇帝書房,扶姣無聊時對着它看了幾遍,其中的山水沒看清,但做了重點标志的糧倉和屯兵地記得清清楚楚,她道:“和舅舅那兒的那張,絕對有九成一致。”
剩下的只是一些無傷大雅的細節。
“……郡主想做什麽?”
扶姣走到他面前,仰首,很有些興奮道:“我想去救舅舅。”
“只憑這張圖?”李承度亦回視,語氣淡淡,好似在看一個天真的孩子。
這張圖如果交到扶侯或者徐淮安之類的人手中,能發揮很大作用,可在扶姣手中,就如同一幅真正的畫。
“當然不是。”扶姣湊近,點着輿圖中的某處,“我們可以去招兵買馬,看好路線,再攻回洛陽。”
至于招兵買馬的花費,扶姣也早有準備,她道:“阿娘在離世前給我留了點東西,應當可以吧。”
李承度以為,留了點東西是類似幾間鋪子的家産,但是在看到扶姣取出的那塊刻有“明月商行”四字的小印時,心中那一直以來的的不解頓時有了答案。
明月商行,大鄞最大的商行,資産富可敵國,但凡得它相助,便是再弱的勢力,都能在這風雨中有一席之地。
怪不得,即便到了雍州,扶侯依舊對這個女兒百般容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