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
其實這方小印, 并不是扶姣直接從母親那兒繼承的,明陽長公主離世時她才七歲,如此貴重的信物怎麽敢交給一個孩子。長公主對夫君扶侯不信任, 便把東西交給了皇後,讓皇後等到合适的時機代為轉交。
彼時長公主想的是, 就算皇後獨自吞沒了這間商行, 那也是留在自家人肚子裏,總比成為扶侯起事的倚仗好。
不出她所料, 扶侯在她離去後果真百般試探過扶姣, 他知道妻子經商有奇才, 名下資産頗豐,料想會留給女兒,但沒想到長公主留了這麽一手。
扶姣也是及笄那日才知自己富可敵國, 起初皇後并沒有對她說明月商行代表的意義, 只是她好奇問了句能買什麽東西, 皇後就開玩笑似的随口輕飄飄一回,差不多能買大半個鄞朝罷。
所以, 這會兒她說有足夠招兵買馬的銀子, 也多少有點玩笑的成分, 事實上并不是十分确定。
見李承度沉默着不說話, 扶姣興沖沖的心從天上慢慢回落, 伸長了脖子看他,試探道:“不大夠嗎?”
她想了想,“其實還有些別的, 只是都留在了洛陽, 不知還能不能取……”
說完掰着手指頭數,“能夠買來一兩萬人馬就行啦, 我們就出其不意殺回洛陽,救出舅舅他們就跑,宣國公他們自己都有一大堆爛攤子,肯定沒有閑工夫追我們,到時就找個小地方占山為王,隔山觀虎鬥,管他們打得怎麽樣,哼……”
皇帝好歹是一國之主,被她說得今後好像要去當土匪山大王。
李承度聽得莞爾,這位小郡主總是有辦法叫人啼笑皆非。
哪止一兩萬,便是十萬二十萬人馬,明月商行養起來也不成問題,她恐怕都不知道自己這個“富”,到底富到什麽程度。
“郡主得到這方小印時,難道沒見過什麽人嗎?”
“唔……”扶姣心虛地轉了轉眼,“舅母倒是帶我去見過幾個,也就那麽一回,後來……後來我太忙了,就沒特意傳過,反正他們只認我和這小印就是。”
哪是什麽忙碌,分明是她自己懶得打理,以不會經商的借口,完全按照以前那般經營。商行那幾個掌櫃想來清楚她習性,也不過多打擾,只在吃穿玩樂上按時奉上最新最好的,偶爾送來賬本,都被她丢到一旁。
全國最大的明月商行,被扶姣當做了珍寶閣、制衣鋪之流的小金庫,若是被人知曉,想必要氣得吐血。
聽她回答,李承度就了然了,她應該完全沒了解過這間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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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起小印,将它輕輕放回扶姣手心,微涼的指尖相觸,讓她輕輕動了動,歪過腦袋看他,不知是什麽意思。
“郡主所言,可行。”這麽一句話,讓扶姣雙眼噌得亮起,李承度不緊不慢道,“但招兵買馬并非這麽簡單的事,郡主想要的是未經過訓練的平民散兵,還是現成的将士?若是後者,那付出的就不止銀兩。”
現成的兵哪有那麽好撿的,運道、籌謀、天時和人力缺一不可。如果只是憑借銀錢和糧草,那大可以招來衆多亂世中無依無靠的平民,這是個可觀的數字,但是否有一戰之力,戰力幾何,就很難确保。
扶姣琢磨了會兒,越想越頭疼,最後一惱,“這難道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嗎?我出銀子就可以啦。”
李承度沉吟,似在思索,那雙沉靜的眼眸看着扶姣,“那麽,我為何要幫郡主呢?”
誠然,在看到玉玺和這方明月小印時,他亦有不可避免的動容。大約是傻人有傻福,小郡主運道出奇得好,在她自己都未意識到的時候,旁人想要的一切都在暗中送到了她手中,但凡李承度稍微有心,都能輕易從她手中得到這些。
不知是因着那一點未泯的良心,還是覺得欺騙一個小傻子會遭報應,他沒那麽做,且此時也沒有應她的打算,因為這明顯是個麻煩,大麻煩。
見扶姣仍在思索,李承度回身再度落座,給自己倒茶,提起茶壺,視線停留在那細細小小的水柱上,修長的手穩而有力,不曾有絲毫顫動。
他行事總是如此,不疾不徐,好像萬事皆成竹在胸,這種沉穩從容是他人少有的,也很容易給人安心,令人覺得他無所不能。
至少扶姣就這麽認為。
那個答案,在來時扶姣就已經想好了,組織過語言,眨了眨眼道:“因為跟着阿父,沒有跟我有前途呀。”
李承度剛把茶盞送到唇邊的手一頓。
“你難道想不清楚嘛,阿父手下能人衆多,那麽多都是跟着他風裏來雨裏去的老人,很得他信任。”扶姣負手踱步,煞有其事地講道理,很是語重心長,“你太年輕了,在那些人眼中說不定還乳臭未幹,平日肯定沒少遭排擠罷?你看,整日獨來獨往,連個朋友都沒有,也只有王六那樣的小傻……老實人才會跟着你。”
說着一停,很是神氣地回看他,“跟着我就不同了,馬上封作大将軍,銀子、人手都随你調度。等事成之後,只要你想,我和舅舅他們找個地方隐居,把人都留給你也未嘗不可,這難道不比在阿父那兒當個小都統好?”
“年輕人,眼光要放長遠些,雖然如今我看着沒阿父厲害,但你看這些,假以時日必定不差——”
小嘴叭叭一頓,分明還沒影兒的事,經她一說,倒好像馬上就能當皇帝般激動人心。李承度看似認真聽着,實則越來越忍不住笑意。
“郡主。”他仍在座上,打斷她,眉眼中很有些溫和,“請過來些。”
“什麽?”扶姣疑惑地看去,瞧不出他的意思,便不大樂意地往那邊走了兩步,正嘀咕有什麽事,下一刻左臉就被那只手輕輕掐了下。
很輕的力道,一掐即撤,扶姣差點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等意識到後,那雙眼果不其然地瞪圓了,看看他,再摸摸臉,“……你做什麽?!”
“方才有只飛蟲。”李承度很淡然道,手已經搭回了椅背,毫無做壞事的感覺,“已經幫郡主彈走了。”
那是彈嗎,分明是掐罷?扶姣狐疑地盯着他,也有點不确定,畢竟李承度不像是那種會捉弄人的惡劣性子,他十七歲時就沉穩得像個老頭了。
最後不大高興地唔了聲,“那你直接說就是,不可以随便掐臉。”
“好,下次一定。”李承度依舊是恭敬模樣。
扶姣今日未施脂粉,臉蛋素淨,捏起來的感覺很柔軟,像是略帶彈性的面團,細膩光滑,和李承度想象中別無二致。
那天看到渥丹的舉動時,他就有些想試一試,只是克制了。但今日看着她在面前喋喋說道,總覺得那下面是一只憨憨的小狐貍,或者說是只搖着尾巴的歡快小狗兒,一時沒忍住,就上手了。
可惜不能過多停留,時間再稍微長些,指不定要被咬。
“我說的這些,你覺得如何呢?”扶姣問他,仍是很自信的神色,根本就沒想過他會拒絕。
李承度确實也沒拒絕,微微颔首,道:“茲事體大,請郡主容我考慮幾日,再予答複。”
的确是件大事,不能輕易定奪,扶姣很大方地應了,“那就好好考慮罷,給你三日,你是個聰明人,定知道如何取舍的。”
在架勢上倒把一些官場老臣學了個十足,不知方才那些忽悠人的話,是不是就是往日在宮裏聽多了模仿的,有模有樣。只太稚嫩了,叫人難以重視,也只有李承度會耐心聽她講訴。
他最後還認真問了句,“有這樣的資本,郡主去請侯爺,他未必不會答應,為何會來尋我?”
“阿父不行。”扶姣搖了搖頭,面上有一閃而過的失望,“他不會去救舅舅的。”
她已經完全看清了,阿父根本就不關心舅舅的死活,如果阿娘還在,也許有那個可能……可能就如同世人常說的罷,人走茶涼,阿娘這個維系的紐帶沒有了,即便是她,也無法讓阿父有所動容。
相較于近十年來只是見面,而沒怎麽關心過自己的父親,扶姣內心更願意當做親人的,還是舅舅一家。
想到這些,扶姣有點低落,很快就恢複一如既往的模樣,鄭重對李承度道:“我相信你。”
…………
回郡守府的路上,扶姣腳步很是輕快,面上還有點兒小得意,腦海中仍不住浮現李承度最後那帶着些許錯愕的神色。
他肯定是被自己那一聲相信給震撼了。扶姣無比确定地想,這是她從書中學得的方法,利在前,只能些許動人心,真正要收服一個人,還是要靠情、靠義、靠本事。
這三者她都不缺,收服一個李承度自然是不在話下。
相比于阿父,還是她更有當主公的資質罷。扶姣嘆了口氣,可惜她沒有争天下的雄心,不然幫舅舅拿回江山也未嘗不可,但那太累了,況且……舅舅連拿玉玺蓋折子都嫌累,那個位置,他八成也不想再要了罷。
等救回舅舅,他們就尋個世外桃源,一家人吃喝玩樂,也很不錯。
小算盤打得啪啪響,扶姣又從側門溜進府,進倚陽居的剎那,忽然神色一頓,想起了什麽,那個兇她的人,她忘了讓李承度去找他算賬!
猶豫的神色在面上閃爍不定,扶姣頗為苦惱,再走一趟,她覺得路太長很累,可是放下,她又不能咽下這口氣。
長這麽大,還沒幾人敢在她面前甩臉色摔門。
腳步無意識地慢慢往裏挪,才要繞過牆角,就隐約聽見了裏邊的交談聲。
是兩個縮在廊下避風的婆子,她們負責院內外的灑掃,平日也難得見幾次主家,規矩沒那麽嚴,嘴便不牢靠。
“前些日子那位被侯爺關進柴房裏,發那樣大的火,後來放出來,如今還不是沒事兒人似的。”婆子感慨,“到底還是有子傍身得好啊,瞧瞧,府裏內務還是能管着,雖然沒名沒分,但誰敢小看她。”
另一人附和,“那是,咱們這位身份是高,聽說娘是什麽公主,可是不是說皇帝都要沒了,什麽公主郡主的,也就不作數了罷?侯爺如今也不往這看一眼,人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可見這話是真真兒的。”
“是啊。”婆子跟着嘆,“倒是個可憐的,脾氣又大,小郎君日日來拜見都不得入門,等日後曉得是怎麽回事了,指不定要怎麽鬧。”
扶姣一愣,疑惑地皺起眉頭,她們在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