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

灰蒙蒙的天, 風嚎不絕于耳,門窗隐隐顫動,每發出一點聲響, 渥丹的心就跟着跳一下,生怕有人直接推門而入, 發現老老實實待在房內的不是郡主而是她。

小郡主瞧着漂亮得和仙女兒似的, 偏偏很會抓人七寸,看出她喜歡吃, 直接用不聽從就斷食絕水來威脅她, 再不然就趕她出府, 讓她和流民一起去領粥吃。渥丹沒抗住,好在知道郡主是去找李都統,且說了兩刻鐘就回, 應當不會有大問題。

再者, 小郡主身邊應當有人暗中保護, 她聽人說侯爺派了什麽暗衛跟着小郎君。對小郎君都如此,侯爺那樣疼愛郡主, 應該更會護着罷。

可是, 眼下已經快半個時辰了……渥丹打開爐蓋, 心不在焉地往裏面添香, 忽然手一抖, 被動靜驚得回頭,雙眼乍然放出光芒,“郡主——”

扶姣從窗邊慢吞吞地爬進屋, 姿态不大雅觀, 好在周遭也無人看見,渥丹忙上前幫她, 解帷帽,更衣,邊嘟哝,“郡主去得太久了,期間小郎君又來了一次,說是什麽做了酸棗糕,我沒敢接,直接打發走了。還好只是小郎君,要是侯爺來了我就……”

“爹爹已經十多天沒來過了。”扶姣打斷她,指尖不小心勾纏住袖口紋樣,慢慢扯出一條線來,渥丹便去取小剪子。

她低頭專心剪線時,扶姣很認真地打量着。

原本那夜在她懷中哭過後,扶姣就漸漸有了把渥丹當自己人的意思,奶娘盼兒她們都不在,總要有個得用的人,所以今日出門才會讓她幫忙打掩護。但是……扶姣最讨厭騙自己的人,不管出于什麽目的。

剪斷線,換回常服,扶姣身上隐隐的不适感終于消失,眼神跟着去端吃食的渥丹轉,等她把食盒中的點心慢慢擺開,再遞來銀箸時,才推開,“你認識循念的爹娘嗎?”

渥丹起初沒反應過來,半晌啊一聲,“當、當然不認識啊,郡主怎麽突然說這個。”

“喔。”扶姣竟很沉得住氣,那雙平日泛着天真的眼眸依舊沒什麽變化,略歪着腦袋看她,“我聽別人說,他其實是爹爹的兒子,生母叫什麽婉姨娘。”

渥丹一驚,幹巴巴道:“這種事……我竟從來沒聽過,哈、哈哈。”

渥丹也是不會扯謊的性子,平日能忍住不說就很難得了,被稍微一試探,就不由露出馬腳,即便是扶姣也能輕易看出蹊跷。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渥丹眼神飄在空中,不怎麽敢看她,“我怎麽會騙郡主。”

扶姣又“喔”了聲,對她道:“但是無風不起浪,如果真是沒影兒的事,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傳言呢?我倒是想到一個好辦法,試一試就知道真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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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辦法?”

“反正他每日都要來我這一趟,明日我就着人抓住,先打一頓,看爹爹那兒怎麽說。”扶姣撐腮似在思考,腦袋微動時那耳墜也跟着輕晃,碰出叮鈴當啷的細微響聲,“不行,打一頓還是太輕了,直接打死罷,反正也沒什麽,我本來就不喜歡他。”

渥丹悚然失色,早就聽說這些貴人視人命如草芥,但聽到這種話從平日天真的小郡主口中說出來,依然叫她寒毛顫栗,且看小郡主習以為常似的神色,渥丹根本不覺得那是假話。正瘋狂轉着腦袋思忖如何勸阻,扶姣又道等明日太晚了,她要現在就去找人,說着已經起身——

“郡主,郡主——”渥丹慌忙去攔,“這不大好罷,小郎君又沒做什麽,怎麽就、突然說什麽要打死他的話……”

扶姣推開她,邊走邊道:“有什麽不行嗎,以前在宮裏,我不喜歡哪個人,舅舅也會幫我直接處置了。”

果然不把人命當回事,渥丹吓得魂飛魄散,無論怎樣都找不到攔她的理由,最後幹脆一狠心一閉眼,“郡主,小郎君确實是你弟弟!”

拿鞭的手一頓,扶姣看向她,“所以,你其實都知道?”

“……大概知曉個七八罷。”

重新落座,扶姣面不改色喝了口滾燙的茶,自認很平靜道:“好,那把你了解的,全都仔仔細細、一字一句說清楚。”

***

扶侯得知女兒大鬧朝日居時,正在和衆幕僚商議洛陽那邊關于太子出逃一事,聞言一愣,緊接着騰得起身,“怎麽回事!”

傳訊人報得不清不楚,見還有諸多外人在場,吞吞吐吐道:“郡主突然率人沖去,不知為何發了好大的脾氣,還綁人,鬧得人仰馬翻……”

扶侯眉心一跳,直覺是婉姨娘和循念的身份暴露,以纨纨那狗脾氣……再顧不得什麽,匆匆說一句此事容後再議,就大步往朝日居那邊趕。

幕僚們對視一眼,俱作淡定狀起身互相告辭,就當沒聽見主公的糟心家事。

朝日居內。

這兒是婉姨娘的暫時住所,準确而言,朝日居的耳房才是她的寝居,主動把倚陽居讓給扶姣而搬到此處的她,可以說做了個非常明智的決定。

扶侯再忙,每日也會回房歇息,耳房離得近,稍微有動靜就能聽見。深夜捧一碗湯問安,或是服侍他沐浴更衣,日日如此,便是再大的氣也要在這種周到和貼心中慢慢消退。

十多日來,婉姨娘知道侯爺已經差不多不再氣了,且因着她的病,還對她多了些體貼,讓她為循念保重身子,待遇甚至比以往還要好些。

置之死地而後生,說的大約就是她如今光景,婉姨娘春風得意,連蒼白的病容連帶都煥發光彩。

這種光彩在扶姣帶人闖進朝日居時消失了,變成倉皇失措。

她從沒想過會如此猝不及防地見到這郡主。

到底是在心間留纏多年的陰影,婉姨娘下意識捂臉,被扶姣皺着眉叫人拉開,然後對她仔細打量了半晌,就在婉姨娘心驚肉跳之際,扶姣搖頭不解道:“長得這麽醜,爹爹是怎麽看上的?”

說罷往後落座,摩挲着手中的鹿皮鞭,擰眉續看她幾眼。

婉姨娘怔住,這個反應……小郡主沒認出她?

臉上露出不知是哭是笑的複雜神色,在郡主抵達張掖郡後,婉姨娘百般躲避,生怕她見到自己發怒,結果,她根本就沒印象。

扶姣當然不記得她,誰會把一個六歲時讨厭的人記在心上,婉姨娘對年幼的她而言就是過眼雲煙,罰過也就忘了,就算如今特意提起,她也不一定能清晰回憶。

扶姣只知兩條信息,這婉姨娘生下循念的時間和阿娘離世差得不遠,二則是,有個婆子說婉姨娘曾經是長公主府上的婢女。

那婆子從洛陽跟來,對婉姨娘的底細頗為清楚,因她身份低,婉姨娘平日從未注意過,便不知還留了這麽個隐患。

僅這兩點,就已經足夠讓扶姣升起想殺婉姨娘的心。她其實從未殺過人,無論直接間接,因為無人敢真正惹怒她,大部分生氣,都只是些無傷大雅、吹毛求疵的小事。

回過神來,婉姨娘扯起笑顏,柔聲道:“郡主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婢不過是伺候侯爺的人,平日裏幫侯爺打理打理後院,莫非是下面人哪裏沒伺候好?這兒的人确實不比洛陽精細,若有什麽不滿,郡主只管說,婢一定如實向侯爺禀報……”

她暗示扶侯會幫自己撐腰,但扶姣根本懶得聽,用鞭子指去,“我不想聽她開口,你們誰去?”

周圍人面面相觑,尤其是朝日居的仆役,誰敢動手?都知道婉姨娘暗地的地位,若是貿然動手,回頭就算侯爺不罰,也定會被婉姨娘整治。

讓郡主闖進院子,是因着出其不意,還有礙于小郡主的身份不敢大動幹戈,可再做其他的……

這種情形并不出扶姣所料,畢竟不是在洛陽的長公主府,她也不慌,氣定神閑地往外丢金銀,一錠又一錠,金燦燦銀光閃閃的,叫旁人看直了眼,忍不住咽口水。

她道:“我阿娘是明陽長公主,我是聖上親封的明月郡主,也是爹爹唯一的嫡女,你們應該都清楚。她是什麽身份?我要處置她,難道爹爹還會對我生氣嗎?往後退一萬步來說,爹爹就算不高興,充其量罰你們一頓。”

她掃了眼滿地的金銀,“一頓罰,換這麽多金銀,只看你們覺得值不值。”

當然值!這些人,尤其是粗使仆役,就算幹一輩子都不一定能掙這些銀子,起先還有些猶豫地往前慢走,随即扶姣又道:“你們自己憑本事撿,撿到後不得哄搶,誰得的多,便多使些力,就夠了。”

竟是随他們撿!這話立刻引起轟動,瞬間,所有人都蠢蠢欲動了。

婉姨娘大驚失色,又氣又急,暗罵小郡主哪來這麽多金銀,面上仍強自鎮定,“郡主,話怎麽能這麽說,婢又未犯什麽國法家規,動用私刑無論在哪兒都不可取……”

扶姣眉頭稍稍一挑,立刻有個婆子從人群中沖出,拿住婉姨娘的臉囫囵兩個大耳光就甩了上去,“小賤皮子,我早瞧你想嘔了!背主的玩意兒,當初殿下沒了才多久啊,就迫不及待地爬床,想着飛上枝頭當鳳凰呢,可惜郡主當前,還是那癡心妄想的癞蛤|蟆——”

婆子就是告密婉姨娘身份的那位,下如此狠手既為銀子也為私怨,當初跟來雍州的老人也有些,都是以往伺候婉姨娘的,只因知道婉姨娘那點過往,就被她故意拿捏錯處一個個或罰或趕,有兩個還直接丢了性命。

婆子心中一直存着氣,只是離了府裏沒有好活計可找,如今得了機會,可不得使勁報複。幹慣粗活的手糙厚有力,蒲扇一般大,猛扇下來讓婉姨娘腦袋嗡得一聲,眼前直冒金星,臉頰迅速高高腫了起來,話也說不利索了,雙眼放出狠光,“你,你……”

“你什麽你?泥豬疥狗的玩意,還想在郡主面前充個人形。”婆子越打越使勁,打一次,便往地上抓一把銀子,扶姣靜靜看着,什麽都沒說。

其餘人生怕婆子把金銀都拿了,紛紛一擁而上,扯頭發撕衣裳的,種種都有,短短不到一刻,婉姨娘幾乎就沒了人樣。

面前這場景,扶姣看着,并沒有露出解氣的高興模樣,眼眸微垂,将鹿皮鞭放在了石桌上。

正是此時,循念氣喘籲籲跑來,見此驚了一瞬,“你們做什麽!”慌慌忙忙地就要上前去解救婉姨娘。

衆人敢對婉姨娘動手,卻還真不敢傷他一根毫毛,裝模作樣地上前攔人,扶姣卻站起身,在離他足有一丈遠的距離打量,露出一種厭惡的神情,“我很讨厭你。”

循念呆怔,抿了抿唇還要繼續,扶姣一擡下颌,“我本來只想打她一頓,你再動,我就直接殺了你們母子。”

她是很平靜的語氣,那身衣裳甚至顯得飄飄若仙,雪白仍帶着些許稚氣的面容漂亮極了,偏能吐出如此冷酷的話,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偷偷看來一眼,誰都不覺得她只是在放大話。

長公主已逝,洛陽那邊皇帝眼見也要當不成了,誰都不知小郡主哪來的底氣,偏那氣勢傲極了,無人敢忤。

院內短暫靜下來。

“你要殺誰?”扶侯從門外快步踏進,臉色沉得能滴水,一掃院內,圍着婉姨娘的仆婢當即呼啦啦跪地,個個把腦袋垂到胸前,懷裏緊緊揣着銀子。

仔細看了眼婉姨娘的模樣,扶侯簡直氣得仰倒,這是他的住舍,竟然也能讓女兒鬧成這樣!

“扶姣!”他聲音都氣得發顫,指着女兒說不出話。

扶姣還很輕快地應了聲,“我在呢,爹爹。”

“……”忍着怒火,扶侯着人将婉姨娘帶到屋內,再遣退所有仆役,确認僅剩他們四人時,才一掌猛拍茶桌,“胡鬧!胡鬧!平日裏我就是這麽教你的嗎?!竟還敢動用私刑!”

他也是練武之人,力道極大,夾雜着怒氣的一掌直接把茶桌震出裂紋,如果不是克制住了,他方才甚至直接打向女兒。

連循念都吓得不敢喘氣,扶姣這個始作俑者卻沒事人般,“什麽叫私刑?我打一個看不順眼的下人都不行嗎?”

“看不順眼就要打要殺,哪天看我不順眼了,是不是也要對我動手!”扶侯似有深深的失望,“我原以為你只是任性了些,沒想到你竟如此頑劣不堪。”

扶姣慢慢喔了聲,“那爹爹也幫她打回來好了,反正阿娘不在,又沒人為我伸冤。”

扶侯噎住,話是這麽說的嗎?

他額間隐有青筋迸出,确實是氣極了,此時扶姣開口,“爹爹,你知道我今日為什麽來這兒嗎?”

扶侯實在沒有好氣回,用怒極的目光看她,扶姣便自己繼續道:“之前聽了爹爹和我說的事,我已經慢慢想通了,舅舅确實不适合那個位置,如果爹爹有那個想法也未嘗不可,我還能當個公主玩玩,所以本來是有件東西想交給爹爹的。”

怒氣一滞,扶侯下意識道:“是你阿娘留的?”

“不是呀。”扶姣奇怪地看着他,似乎不知為何他有此一問,“是舅舅留的,臨走前,他偷偷把玉玺塞給我了。”

玉玺?!扶侯被這個消息震驚了下,随之而來的是抑制不住的狂喜,竟是玉玺!

前一刻還在重怒,下一刻突然轉換臉色未免太不自然,扶侯依舊沉着臉,“那玉玺在何處呢?”

“當然不在身邊。”扶姣眨眼,視線慢悠悠在屋內轉了圈,“當初來時有追兵,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把它藏在一個地方啦,離這兒有些距離呢。”

她瘋狂眨眼回避眼神時,一般就是心虛說謊的時候,可惜扶侯和女兒相處時間并不長,根本不了解她這小習性,聞言很有些迫不及待,“在哪兒?為父立刻就派人去取。”

扶姣這才露出不高興的模樣,往旁邊一坐,“我也說了是本來,看到這兩人後,已經忘記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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