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
玉玺二字帶來的巨大驚喜有那麽幾息沖昏了扶侯頭腦, 但聽到女兒的話後,理智稍稍回籠,他皺眉道:“纨纨,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這話和婉姨娘起初說的別無二致,扶姣擡頭不解看他, 疑惑地“嗯?”了聲。
她懶散地坐在椅上, 仍是那副嬌蠻神态,但扶侯此時不覺得是女兒不講道理了, 只當有小人慫恿、帶壞了她, “那件事其實是誤會, 郭峰并非婉姨娘指使,真正讓他害你的另有他人,他以往和婉姨娘結怨, 故意污蔑她罷了。”
郭峰。扶姣想了想, 才記起此人是誰, 曾在被追兵追捕時帶丢她,讓她險些被抓走的人。怔了會兒, 若有所思地唔了聲, “原來還有這, 爹爹不說我都不知道, 那就一起算到她頭上罷。”
扶侯:“……”
婉姨娘:“……”
原來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件事。
兩頰高高腫起的婉姨娘嗚嗚出聲, 似乎很想說話,她眼底帶着惶恐,比先前扶姣令人打她時還要懼怕。從聽到玉玺時起, 婉姨娘就有這種情緒了, 她毫不懷疑在玉玺和自己之間,侯爺會選誰, 只希望小郡主年少,能天真好哄些。
她心底交織着懼怕、憤懑還有怨,真不知小郡主到底哪來的運氣,本以為到如今光景這位已經是落地的鳳凰,沒想到……
循念再沒忍住,三步作兩步跑到她身前,抱住婉姨娘的手,母子二人蜷成一團警惕地看向扶姣時,活像她是個惡霸。
扶姣又輕輕眨眼,“我說的有哪裏不對嗎?”
扶侯一時沉默,半晌道:“莫要遷怒。”
從最初進院時的怒火滔天,到如今的輕聲勸說,其實已經說明了他的立場。但也許是顧忌循念在場,也許是覺得身為父親不能被女兒牽着走,他并沒有太快轉變說法,仍在試圖挽救。
“爹爹難道不知我不高興的原因嗎?”扶姣擡首,視線正對扶侯,那眼中清亮的光竟讓他有絲狼狽之意,輕輕移開了眼。
自然是知道的,女兒和妻子的性情一脈相承,愛憎分明、眼裏容不得沙子。當初尚公主時,二人還沒處出夫妻之情,長公主就已經明确和他說過,膽敢納妾,就直接打斷他的腿再和離。女兒此舉,當然是在為她的阿娘打抱不平。
可……扶侯嘆道:“此事确實是我不對,當初一時醉酒誤事釀成大錯,只那麽一回,就有了循念,後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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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扶姣打斷他,那眼中出現了一種讓扶侯倍感陌生的神情,“我很讨厭人騙我,真的非常讨厭。如果你是要想方設法為他們編什麽理由,就不用說啦。”
想了想,又道:“其實有些事,我也能理解的,畢竟阿娘離世這麽久了,爹爹身邊寂寞,是需要人照顧。”
扶侯和婉姨娘俱是微怔,仿佛看到曙光般升起一絲希望,扶侯道:“那……”
“不過。”扶姣道,“阿娘那樣喜愛爹爹,肯定還在下面等你沒走呢,爹爹實在寂寞,就去找她照顧罷。”
說完,也沒看扶侯鐵青的臉色和劇烈起伏的胸口,站起身,重新拿回鹿皮鞭,“我不會逼爹爹做什麽,但是玉玺在哪兒,只有我高興時才能想起。”
目光最後從屋內幾人身上一掠而過,走出朝日居。
哐當——推門聲将院門外跪着的下人驚得哆嗦,随即看見小郡主安然無恙地走出,神情依舊不變,有不少人都輕嘶了聲,暗道論地位,婉姨娘和這位還是萬萬比不得。
…………
依舊是陰沉沉的天,沒有大雨,但狂風攜來的沙塵如同雨絲,即便被重重建築卸去大半,也依舊擾人。
渥丹緊張跟着,眼見小郡主越來越快,不由輕喚了她一聲,卻見小郡主頭也不回,遙遙從風中傳來了話,“不用跟着我。”
渥丹立刻頓住,她已經下意識非常遵從小郡主的話了。
扶姣沒回倚陽居,從知道那是婉姨娘住過的地方後,她就覺得非常反感,再不肯多待一息。此時在府中也是漫無目的地亂走,有些護衛和仆役不認得她,但從形容和神色大致也知曉身份,遠遠的就行禮避開了。
腰間的錢袋子空蕩蕩,裏面的金銀珍珠全都丢了出來,這讓她走起來異常輕快。說起來,那些金銀還是喬敏臨別時給她塞的,當時不過是想能坑喬敏一筆,沒真當回事,沒想到在這兒派上了用場。
扶姣認真想,等下次見到喬敏,也許該對她好些。
思緒亂飛,手中的鹿皮鞭也跟着胡亂甩動,等扶姣回過神,這一隅的草木已經被她不知不覺打得七零八落,本就是秋日蕭條的景致,如此更顯凋敗。
扶姣摸摸那僅剩最後一片葉子的南天竹,忽然眼神一動,知道要去哪兒了。
身随心動,下一刻,扶姣再度出現在那條熟悉的窄巷。
李承度未離開,卻難得沒有看書,而是在院內練刀。他的刀法承自父親李蒙,大開大合,充滿沙場老将的悍猛,每一次動作都帶起厲厲風聲,蘊含雷霆萬鈞之勢,這種情緒極其外露的刀法,和他看起來沉穩的性子并不相符。
扒在牆邊的人望了好一會兒,待李承度最後收勢時立刻給他鼓掌,道了聲“好”。
她的動靜,李承度早有察覺,此時擡首略帶了好笑問她,“郡主怎麽爬牆?”
“才沒有爬牆。”扶姣不滿道,“你把門給闩上了。”
剛巧旁邊有條凳子,聽見裏面的動靜,她就挪過來站着往裏看,沒想到李承度剛好在練武。
練武時的他和平日很不同,眉眼間多了股兇悍,方才掃過來的目光也很淩厲,扶姣卻半點也不怕。
扶姣見過的猛将不少,她幼時皇帝就因她好奇偷偷帶着去軍營看練兵。軍營練兵比武多動真格,流血都是小意思,皇帝被驚得連連擺手說要走,小小的扶姣卻看得津津有味,站上大鼓叉着腰,奶聲奶氣道:“再來一次,有賞!”
如今想起來,她驕縱的名聲也許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流傳的。
不過漸漸長大後的扶姣甚少看這些,她嫌血汗多,不雅觀。
“是我的錯。”
李承度将刀橫在石桌,往前邁幾步,上提門闩,靜立在門旁,但扶姣卻仍站在凳上一動不動看着他,很理所當然道:“扶我下去。”
等李承度順應她的意思上前伸出手,才勉勉強強搭上去,一躍而下,上峰視察般負手踱進門,“我說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如果我記得不錯,離郡主走出這道門,尚未超過兩個時辰。”
扶姣一愣,是哦,她在府裏那樣鬧一場,總覺得過了很久,原來才這麽點時間嗎?
注意到她換了身少見的胡服,腰系皮鞭,一身剛從哪兒歷練出來般的氣勢,李承度立刻反應過來,“可是有何變故?”
“變故……也能說有罷。”扶姣琢磨着,“可能我們只有不到兩日的時間了。”
從她到張掖郡以來對阿父的了解,他如今肯定很急切地想得到玉玺,最多不超過一日就會做好對那母子倆的處置,然後迫不及待讓她領路。
這也是她再次來尋李承度的原因之一。
但在開始說清來龍去脈之間,她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讓李承度去做。
扶姣繃着臉,嚴肅道:“我來有兩件事,第一件事……”
她将尋路途中,被人摔門甩臉色的事詳細說了遍,重點在于那人居然敢“兇”和“罵”她。
雖然李承度認真聽了全部,也沒發現對方何時做了這兩件事,沉吟道:“可是要我去把人找來……”
“不。”扶姣搖頭,用不争氣的眼光看他,“打他一頓算什麽,當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踮腳湊在李承度耳畔,對他細說了什麽,随後就見李承度也難得神情滞了下,盡量平靜道:“我覺得,還是直接把人抓來讓郡主出氣更好。”
“不要。”扶姣鼓腮,烏亮的眼盯着他,試圖從中分辨是不是有什麽不情願,最後道,“你就說,做不做罷,不然我就自己去好了。”
說着真要往外踏步,被李承度攔住,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敗在她執着的目光下,微不可聞地嘆了聲,“那要容我戴頂帽子。”
這是自然,幹壞事怎麽能叫人看見臉。扶姣深以為然地颔首,“你功夫比我好,一定不會被人抓住的。”
不是抓住不抓住的事……李承度尋來寬帽,壓了壓帽檐,實則是,這種報複的方法過于……
他又不着痕跡掃了眼扶姣全身,其實已大致猜出她在這近兩個時辰內發生了什麽。能夠讓她和扶侯鬧矛盾的事不過那麽兩件,且都是捂不住的火,今日,只能是婉姨娘和循念的身份被她知曉,但具體是無意得知,還是扶侯主動告知,便要等稍後她自己說明了。
将面容完全掩在帽檐後,李承度尋到扶姣所說做了标記的那家,慢步上門,而後擡手,叩叩——
“又是誰啊?”住在裏面的男子并非府中同僚,他是張掖郡百姓,在附近的酒樓當夥夫,近日原本與他相好的賣酒女和旁人好上了,他心中郁郁,所以很有些暴躁。此時猛地拉開門,見是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神秘人,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什麽事?”
李承度沒出聲,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在男子看得滿頭霧水之際,手指輕輕一彈,就往他口中彈了顆藥丸,随後砰得一聲,把門關上了。
那男子愣怔半晌,随後才呸呸呸地往外吐。但那藥丸太小了,含在口中幾乎轉瞬就化開,舌尖漫出一股無法言喻的苦味,苦得他五官都皺成一團,還在想自己沒結什麽仇罷,這是毒藥?光明正大來害他?
男子苦了好一會兒,瘋狂拿水漱口,正想出門找大夫,那苦味又漸漸沒了。
他咂摸了會兒,不大确定地想,好像是……黃連的味道?
兀自琢磨着,屋外敲門聲又起,這回他多了絲警惕,拿着棍子站在門邊,小心翼翼問:“誰啊?”再從門縫邊張望,屋外空空如也,什麽人影都沒。
“叩叩——”敲門聲憑空響起。
總不能青天白日地見鬼罷?男子咽了口口水想,猛地拉開門,正要沒頭沒腦地敲下去,口中啊得一聲,又有了那熟悉的苦味,且這次比上次更烈,苦得他連棍子都抓不牢,直接跑回去灌水喝。
如此來來回回起碼有四五次,男子總算明白了,這是有人在捉弄他呢,當即對着門外破口大罵。
但此時,捉弄他的人已經真正離去。
…………
李承度回到院內,取下帽子,素來從容不迫的人,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面前興奮地蹦來一人,那雙亮晶晶的眼顯然是高興極了,“李承度,你最厲害啦!”
這種稱贊,好像也并不怎麽令人開心,李承度微微颔首,“這種黃連丸,郡主是從哪裏得到的?”
黃連單獨的效用非常有限,他不覺得有哪家醫館會這麽無聊,專程制這種只能用來捉弄人的丸子。
果然,扶姣道:“我特意讓禦醫給我做的,誰要是罵我,就喂給誰,喬敏當初也吃了一次,她追着我跑了大半條街,不過沒追上。”
聽上去還很是驕傲的模樣。
當初從洛陽把她帶走,李承度本以為小郡主挑挑揀揀拿的都是些衣裳首飾,沒想到,連這種東西她也不曾落下。
饒是他,也不得不心悅誠服說了句,“郡主高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