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

從李承度口中可知, 聽泉先生和夫君得救後,并未馬上在江北的萬裏定居,而是慢悠悠去游山玩水了一圈才決定的。

他們曾路過淮中郡, 聽泉先生說,她曾給當地趙家留下一樣東西, 如果李承度離開了扶侯, 可以去取。

當然,這話已經過了李承度的潤色, 事實上母親當時說的是:“你若有志, 離了扶侯的話, 不如去淮中郡走一趟,我給你留了個有趣的東西。”

母親的心思,李承度承認自己時常看不透, 确實也頗為好奇她到底留下何物。

所以來走了這趟。

淮中郡是個極其特殊的地方, 這種特殊不僅體現在它位于兩州之間, 富饒一方,更是因這當地趙家。

趙家世代紮根淮中郡, 百年名門望族, 以往還出過朝中幾位大員, 在當地威望比郡守都高。此地每有郡守到任, 第一件事必是拜訪趙家, 若有大事,也必同趙家商議,請其決定, 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前些年朝廷還能稍微管束到這兒, 但随着這兩年局勢的變幻,這兒似乎已經完全成了趙家的地盤, 兩州刺史都不管,朝廷也是無暇顧及。當然,趙家人自己似乎并沒什麽心思,該納稅時,依舊老老實實地上繳,也不曾有別的動作。

扶姣聽了直皺眉,雖然她已經知道舅舅的不稱職,各地生亂是必然,但每每聽到這種事,還是很讨厭。

“那我們是不是要偷偷潛入?”她想象夜間當一個蒙面刺客,飛檐走壁,又是興致滿滿,“我給你望風!”

“不需。”李承度道,“我有母親留下的信物拜訪。”

“……喔。”扶姣悻悻坐回,百無聊賴地倚在窗邊看風景,看市井喧鬧。

他們已在客棧落腳,這座號稱淮中郡最大最豪華的客棧布置不負所望,讓挑剔如扶姣也很滿意,便要了臨近的兩間上房。

久未暢快沐浴,扶姣在桶中待了近半個時辰才出,這會兒渾身被泡得粉粉嫩嫩,懶懶地靠在那兒,也沒急着梳發點妝,任長發披散,腮側還微微鼓起,那是含着糖。這種儀态不佳之事,以往她絕不會在外人面前做出,但和李承度來回在路上奔波了那麽久,自然早就成了自己人。扶姣想,反正她什麽模樣都很漂亮,他也不敢說什麽。

李承度說他們需要在這兒先等兩日,兩日後王六就到了。

趕赴萬裏時,他們遠離人群,無需做任何僞裝,但如今要長居城鎮,以防萬一,還是等王六來為他們易容一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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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現在就不能出門嗎?”

“郡主若要去街市玩,戴上帷帽即可。”

扶姣立刻高興起身,“好,那我們現在就去罷。”

不知這淮中郡和那些地方又有什麽區別,定有很多新鮮的小玩意和美食。這也是扶姣一路行來領悟出的道理。

分明大早才進淮中郡,收拾一番後就到了午時,不知她哪兒來如此旺盛的精力。不過李承度本就要出門一趟,無有不可地應了。

臨出門前,自要好好妝扮一番。扶姣包袱裏添了三套冬裝,顏色各異,她一一去屏風後換過,然後期待地問李承度,“哪件更好看?”

李承度捂唇沉思,最後道:“冬日應取深色,不若雪青那套配黛藍氅衣,另外兩件,等快到春日時再穿不遲。”

扶姣意外,他竟還懂這些,問出聲,李承度只道搭配衣裳和作畫取色有異曲同工之妙,并為她選好了相配的耳環和小釵。扶姣看去,都是她也覺得正合适的式樣。

她愈發驚奇,一一換上身,在銅鏡前轉了一圈又一圈,忍不住想誇李承度,目光微轉,想到什麽般,“你怎麽這樣有經驗啊?”

又是輕聲細語的問話,實則危機四伏,李承度自若道:“曾看母親教過父親。”

原是如此,扶姣立刻點頭,“先生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

說罷無需李承度提醒,主動去取帷帽,跟在同樣做了簡單僞裝的他身後。

淮中郡不負其富庶之名,冬日街道也不見蕭條,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午後也有各式蒸點心的小攤小鋪在張口叫賣,熱氣貫沖,讓整條街都香氣充盈。

這種吃食,扶姣大都只吃個新鮮,且淺嘗辄止,多餘的一概往李承度懷裏扔,反正他自有辦法處置。

聽聞一家茶樓的白糖糕口碑極佳,扶姣問清位置,直奔而去,選在臨窗雅座。

茶樓向來是閑聊之地,各類人皆有,若是無趣了,在這兒點一壺茶一碟瓜子待個半日,從朝堂大事到鄰裏間的家裏長短都能聽個遍。

無意間聽到“雍州”“扶侯”的字眼,雖然扶姣早就放下,但耳朵還是不由自主動了動,仔細聽去。

“聽說扶侯點了十萬人馬,陳兵上谷郡外,待春分就要越過雲河攻上,啧……戰事将興啊。”一人啧啧稱嘆,因戰火遠離此地而有閑暇評判。

“此事是宣國公做得不地道,聽聞那位明月郡主是扶侯和長公主唯一的血脈,他也不曾有其他子嗣……你說罷,殺了人家愛女,豈有人能巋然不動,侯爺也是尋常人,血肉之心,為愛女之死興戰,倒不是不能理解,且要敬佩一句性情中人。”

“确實如此……”

會在茶樓說這種事的,大都是身着文衫書生模樣的男子,他們無事時就最愛指點江山,從時下的新政到朝堂局勢一一論個遍。他們口中的道理可不用聽,但這些事,定是已經傳得整個大鄞都知曉,才敢堂而皇之地議論。

扶姣聽得還有些呆,誰死了?誰的愛女被殺了?

她看向李承度,想請他解惑,而他聽了會兒,道:“看來侯爺的确已經興兵,且令人将此事傳遍了大鄞。”

在前往江北的路途,他不曾聯絡過其他人,也不曾特意關注政局,亦想放松一番罷了。扶侯這個決定,令他有種不出所料的感覺。

扶姣仍茫然,抿了抿唇,“那他是不想再認我回去了嗎?”

她想過爹爹會暴跳如雷,會氣憤至極,但沒料到他會如此幹脆,直接放出消息說她已死,并以她為借口向洛陽發難。

李承度對此不予評價,靜靜看她,“郡主是想要回去嗎?”

開弓沒有回頭箭,或許小郡主自己沒有意識到,在她做出那個決定的第一步起,就不可能再有回頭的機會。不止是如今被扶侯宣告已亡,依照她此前的設想,今後還可能直接與扶侯為敵。

“不想。”扶姣輕輕搖頭,猶豫了會兒,“只是我沒想到,爹爹會這麽……”狠心。

傷心是有,但很淡,興許是經過了這麽長一段時日的間隔,她覺得自己并沒有再像之前那般難受,更多是震驚和不解。因為她一直以為,即便做出那些事,但爹爹對她的慈愛是不會有假的。

轉回腦袋,不再聽那些人的議論,扶姣道:“算了,是我先丢掉他的。”

連爹爹也不叫了。

李承度道是,“是郡主先離開的。”

沒錯,就是這樣。扶姣面上微微放松,連喝兩杯茶,又重複幾句,決定不再思索這件事,轉而道:“你出門不是也有事嗎?現在就去罷。”

她想去做些什麽來轉移注意力,李承度了然颔首,又道:“郡主若帶了小印,今日也可順道去明月商行一趟。”

雖然不一定會真的用這筆錢財去招兵買馬,但若能确定将其握在手中,也是不可小看的助力。

扶姣嗯一聲,“我一直随身攜帶。”

答話時,她仍在無意識摩挲茶蓋,直到李承度已經付過茶錢前來喚她,才回神應聲,随他踏出茶樓。

…………

午後正是豔陽最盛之時,市井人潮攢動,偶有驢車經過,扶姣卻走得心不在焉,慢一陣快一陣,忽然腦袋撞到什麽,她神游天外般擡頭,是李承度停了下來。

怎麽了?她隔着帷帽用眼神詢問。

卻見他伸出手來,“人有些多,郡主可要牽着?”

“……嗯。”扶姣定了定心,将手放進那溫熱的掌心,被他帶着穿過街道和人群,緩慢行走間,那些如雲般飄來飄去的思緒好像也散了,通身的五感,竟只剩下手心的那點溫度。

她放空腦袋,任他帶着自己。

二人看起來雖有些親昵,但在風氣頗為開放的淮中郡也不那麽打眼,行人至多格外掃一眼,覺得是哪對感情好的小夫妻罷了。

李承度走進了一家典藏行,道出母親所留信物的模樣,再交付了一筆銀子,就轉頭往明月商行去。

據傳,明月商行成立已有二十餘年,當初明月長公主也還是個未及笄的小娘子,李承度猜想最初的主家應是長公主的某位長輩,待稍有雛形後再交由她打理。楊家皇室的威信在朝中雖一般,但憑借長公主的身份在背後運作商行還是有不少便利的,長公主本身應當也是個經商奇才,才能将商行發展成如此規模。

只不知長公主的識人之力如何,畢竟這樣滔天的富貴,主家又不常管束,那幾位掌櫃……若非極忠心有原則之人,很難抵住誘惑。

李承度選擇了一間帶有明月商行标志的錢莊,一般而言這種地方背後的東家才會了解更深。

二人氣度不凡,雙雙進入錢莊時令掌櫃眼前一亮,“二位是來兌銀子還是……?”

“兌銀子。”李承度說着,取出了那方小印,“我要用它取五千兩銀子,不要銀票。”

掌櫃一愣,仔細看了看那小印,小心詢問,“這是何物?郎君為何說用它兌銀子?”

李承度皺眉,作出不悅模樣,“難道不可?當初我拿到此物時,有人可是與我說,用它在明月商行,想拿多少銀子便能拿多少。”

他作出蠻橫模樣,掌櫃就愈發小心了,賠笑道:“興許是小人見識短淺了,請郎君容我去問問東家,今日我們少東家正好在此。”

李承度嗯一聲,慢悠悠落座,立刻有下人奉上香茗點心,觑了眼他身側戴着帷帽一言不發的扶姣,似想說些什麽,又走了。

扶姣不大明白李承度的做法,她對什麽官場商場的勾心鬥角并不了解,“你怎麽那麽兇?那掌櫃還以為你從別人手裏搶的呢。”

“先等着。”李承度輕聲道,端茶在鼻間輕嗅,而後颔首,“郡主忘了,明月郡主離世的消息,明月商行之人必定也已收到,主家身亡,現如今商行內狀況未知,不可冒然相認。”

扶姣先不解,而後慢慢凝起眉頭,他的意思是,商行內現如今可能也在奪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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