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

美人不分男女, 只作皮相和骨相之談,皮相之美易驚豔,如烈酒穿喉, 骨相之美則經久耐看,如老酒醇厚。難的是皮相與骨相兼具, 初見便足夠叫人難忘, 越看卻仍越有品咂之處。

扶姣在洛陽生長,又時常出入宮廷, 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 能讓她記住的并不多。

但在這梅花間, 她确實有那麽一瞬看李承度看呆了,不覺怔在那兒,下意識伸手接過梅花, “真好看。”

李承度颔首, “這紅梅确實生得不錯, 不過……”

他看了眼那屋內未息的燈火,輕咳一聲, 方才憑借微醺之感登上枝頭的腦袋回複清明, “我們還是盡早離開為好。”

說罷輕輕躍下, 再伸手把扶姣抱了下來, 二人間這回相隔了幾枝梅花, 萦繞着極淡的冷香。

枝頭的那枝梅确實最美,興許是臨近天空的距離讓它生長得格外肆意,紅蕊如火般熱烈, 極為顯眼。

扶姣懷抱紅梅和李承度并肩而走, 冬夜生寒,行人愈發少了, 唯餘他們在石板道上發出的輕輕腳步聲。

她仍走得頗為輕快,時常是看一眼梅,再擡首看一眼李承度,幾個回合下來被他察覺,“郡主在看什麽?”

“你好看呀。”她眨眼道,“在我見過的所有人中,可以排進前十了。”

饒是李承度不在意這些,也不由好奇問起另外九人。扶姣便掰着手指頭給他數,其中有長公主、皇後、宮廷樂坊一名喚猶月的伶人、前些年的探花郎等人。說到後面,扶姣很理所當然道:“雖然比起我來,都差了一大截,不過勉強可以入選罷,喬敏敏先前排第九,你把她擠下去了,她如今是最後一名。”

這應當算是一種贊許,李承度從善如流道:“多謝郡主誇獎。”

那是自然,對待下屬就要獎懲并用嘛。扶姣自覺深谙此道,又見頗有成效,心中得意,走路的步伐愈顯驕傲,身後那青絲晃動幅度也随之變大。

李承度側目望去,居高臨下的角度,能看清她在紅梅掩映下的大半張臉,細白如雪,五官靈動,尤其是那雙烏眸,總是極有活力,叫人懷疑裏面是不是盛了顆閃爍的星子。

大鄞時下盛行的美人娴靜、文弱,行走間如嬌花照水,美而堪憐,這些似乎與小郡主都不符,但正如她自己所言,她确實是當之無愧、少有人及的絕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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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深夜不打烊,李承度和扶姣回去時,小二對他們這類的客人似乎習以為常,得賞錢後殷勤地忙上忙下搬熱水。

扶姣走了幾程路,确實也累了,沐浴後便懶懶上榻,望着角落的燈臺出神,随後不知不覺地合眼。

相較江北,淮中郡的冬夜要溫暖得多,無需燒暖炕,只合上窗扇,在榻邊置個炭盆便足夠了。

這一夜,扶姣睡得還算不錯,半夜不曾醒,直至辰時才被隔壁隐約的動靜擾得皺眉,勉勉強強支開眼皮,下意識就喊李承度。

半晌沒回應,她才想起這裏不是江北也非馬車,他遠在隔壁一房,動靜也是從那兒傳來。

她穿好衣裳趿鞋,想看看外邊在做什麽,但才推開門,就被門前的人擋了回來,是聽到這廂聲音的李承度。

“錢莊那邊的人搬了銀子來。”李承度道,示意她待在房內,“我去讓人送水和朝食,郡主暫勿出門。”

扶姣迷迷糊糊喔了聲,半晌記起來,李承度說過在她沒有真正掌握明月商行前,最好不要讓商行內的人看到她未作任何掩飾的臉。

是那位少東家來了嗎?

屋外,少東家頗為遺憾地收回視線,這次別說半張臉,他只看到一點晃動的頭發絲,人便被擋住了,本想進一步确認……

“少東家,已經全部搬進客人房內擺好,整整五千兩銀子,一兩都不少。”有幾人從李承度房中走出,俱為身形魁梧、肌肉虬結的壯年男子,他們是錢莊豢養的打手,此行搬了五個大箱子從錢莊一路到客棧,吸引了不少人,隊伍逐漸變大,隐有浩蕩之勢。

正如此刻,客棧內其他客人都不由被動靜吸引,驚嘆地看着他們搬銀箱,再聽到打手的回複,不由齊齊輕嘶了口氣,五千兩銀子,就這麽光明正大地擺在這兒?

少東家環視一圈,見李承度走來,臉上揚起笑意,“李兄,銀子已經如數奉上,方才也再清點過了,确認分毫不差,你可要再親自點一遍?”

“不用,少東家辦事,李某放心。”李承度亦含笑,似乎心情不錯,“可要飲一杯?”

少東家連忙擺手說自己不善飲酒,又稍稍湊近,躊躇道:“五千兩雖不算多,但到底鬧出的動靜太大,恐會招人惦記,李兄确定不要幫忙?若是要運去別的地方,我們錢莊可以代勞。”

“五千兩而已。”李承度搖頭,示意隔壁,“不過兩三日就沒了。”

少東家跟着看去,是那位小娘子的住處,這個意思是……他不由問道:“不知那位小娘子是李兄的……?”

“少東家覺得呢?”李承度如此反問他,倒叫少東家無從猜起。

先前在錢莊時,見二人親昵的模樣,他以為是夫妻之流的關系,如今一來卻見二人是分房而宿。若說是兄妹罷,也不至于那麽親近,寵姬愛妾?那也不像。

不過,今日已得知他們會在此地待一段時日,少東家便不急于找出答案,反正父親過兩日也會到,他只需穩住這位李度,随時掌握行蹤即可。

是以,少東家又笑了笑,說無從猜起,并道若有需要,他們可随時去錢莊找他。

李承度颔首,親自送他至客棧門前,互相告別。

明月商行下錢莊少東家的身份,淮中郡不少人知曉,因這位少東家樂善好施、廣結善緣,口碑很不錯,這憑空冒出來的李度,就沒人認識了。

但看他大喇喇把五千兩銀子擺在客棧毫不在意的舉動,應當非富即貴。

想到那白花花的五千兩銀子,小二心頭火熱,颠颠兒湊去,“朝食和水已經送去了,客人還有什麽吩咐?”

腳步一頓,李承度還真有事吩咐他,“城中有名的制衣鋪和珠寶閣,可能幫我把他們的人都請來?”

小二頓時了然,連忙拍胸保證,不出半個時辰人就能齊。

看着小二腳步匆匆去辦事,李承度淡掃了圈周圍,那些圍觀的客人頓時一個激靈,各自若無其事般散開,他這才腳步一轉,去了扶姣房內。

朝食香氣撲鼻而來,扶姣正輕輕掰開板栗包,先嘗了口那幾乎流動的餡兒,眼神登時一亮,好甜。

板栗是深秋時節的果實,但它易于保存,只要不剝去那層外皮,可以貯藏許久。這板栗包也算是淮中郡特色,至少扶姣在洛陽不曾吃過。

她吃得如此香,李承度也不由嘗了一口,發覺甜味後動作略停了下,随後還是慢慢把這個包子吃了,便看着扶姣享用,等她用得差不多時才道:“王六今日傍晚就到。”

二人有特別的聯絡方式,之前有段時間斷開了,如今再度收到信,李承度才知扶侯那兒具體發生了何事,和他料想的差不離。

玉玺取回後,作為曾多次出入宮廷且見過玉玺的人,扶侯很快就察覺出了真假。聽過路途中的那些變化後,果然對督軍汪豫生出懷疑,甚至覺得婉姨娘的死和女兒被擄都是他的手筆,緊接着唯一的兒子也失去蹤跡,扶侯大怒,對汪豫嚴刑拷打了一番,還真的問出了點東西。

汪豫的确和徐淮安有點關系,二人至今仍有聯絡,徐淮安甚至還曾招攬過他。只是汪豫自覺已經成為了扶侯心腹,且扶侯的勝算在他看來要更大些,便婉拒了。

扶侯卻不管他是否拒絕,這種時候查出汪豫和其他勢力的來往,已經可以作奸細論處。

他一怒之下斬了汪豫,将他的人也徹底清理了遍,分散打入各隊。

不得不說,汪豫沒了,曾經的李家軍也大大松了口氣。受他慫恿,扶侯從來都把李家軍盯得極緊,不論待在營中或外出辦差都不得自在,偶爾多和李承度說一句話,都要被汪豫上書到扶侯面前。

王六道,李家軍中仍有不少人心懷舊主,不想效忠扶侯,若是李承度有心,他們立刻就可奔赴前來。

這些事,其實早在李承度剛到扶侯身邊時,就有人與他說過了。但那時時日太短,且很有可能是扶侯着人故意試探,他從來都是拒絕,現如今……他思索後,決定等王六到後,再行斟酌。

聽他說罷,扶姣想了想,“那我們明日就可以去趙家了?”

李承度說是,轉頭便見她比他還要興奮般,好奇聽泉先生留了什麽東西。為防小郡主到時失望,他還是補充了句,“母親她并非郡主所想那般……穩重,莫要期待太高。”

再直白些,便是頑劣。

作為其子,李承度就曾被母親捉弄過無數次,深深領略過她的“童心”。

扶姣立刻皺眉,作出不聽不信的姿态,李承度便随手舉了幾個小例,得到的卻是狐疑的目光,“定是你不聽話,才被先生教訓的罷?”

想到自己幼時也曾被阿娘訓過,她負手教育道:“如此不好,先生訓你,定是愛之深、責之切,身為人子豈能斤斤計較,至今還故意污她名聲呢?”

她這模樣,像極了李承度年幼向父親數出母親“罪行”時的情形,那時父親亦是不信他,言之鑿鑿說他母親最是溫柔和善,絕不可能故意戲耍他。

百口莫辯,也就是這樣了。

看着小郡主準備用長篇大論來說服他的架勢,李承度嗯了聲,保持聽教的姿态,因如此才能讓說教的時間短些。

平生僅有的幾次不得已沉默,除卻母親,也只有在這位小郡主面前了。

…………

除卻制衣鋪和珠寶閣,小二還貼心地多跑了幾家,将淮中郡受小娘子青睐的店鋪都給請來了,果不其然受到了一番嘉賞,摸着銀子連連道謝。

淮中郡因地方富庶,這些店鋪大都見慣貴人,入客棧後不曾拘謹,不時用餘光打量李承度和扶姣。尤其是扶姣,見她雖以面紗遮臉,但端坐在那兒的姿态便同郡中所見識過的娘子都不同,面對他們的殷勤服侍也很坦然,絲毫不顯局促,顯然是見慣世面的,大家風範表露無遺。

他們此行,都各自帶了些東西上門,扶姣一眼看去都很尋常,從顏色到式樣挑剔了個遍,很快就失了興致,最後道:“只這些嗎?”

不說要比洛陽更好,但至少不能差太多罷。扶姣看着那些衣裳首飾,嫌棄無比,心想如果穿戴它們出去,再回洛陽指不定要被那些認識的人怎樣笑話,尤其是喬敏,肯定要笑她落魄。

那她寧願不出門。

鋪子的管事們對視一眼,俱有些尴尬,他們帶的确實不是店裏最好的貨,畢竟之前也不知是這麽一位矜貴的嬌客。

“這些都不是最好的貨,小娘子若有時間,小人這就去給換一批,可行?”一位管事出口,其餘人紛紛附和。

扶姣無有不可地應了,撐腮等待間,就讓李承度給她剝板栗。

很快,管事們接連回客棧,浩浩蕩蕩各自帶了一隊人,尤其是制衣鋪,連布都帶了幾十匹任挑選。

視線悠悠轉了圈,扶姣看向一支蝴蝶金釵,做工很是精巧,蝶翼輕薄,正是振翅欲飛的姿态,可以想象它別在鬓間的靈動,“這支我要了。”

管事一看,內心忙罵了聲,不知是誰竟把趙娘子要的蝴蝶釵給放進來了,忙道:“這是別的客人定的……”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多少銀子?”

見管事怔住,扶姣又耐心問了遍,才得到答案,“一百兩。”

扶姣颔首,一指門旁的箱子,“五百兩,自取,蝴蝶釵你們再另給她打一支,但是不可以和我這支重樣,知道嗎?”

她言行舉止間實在太自然了,那頤指氣使的氣勢任誰看了都忍不住下意識聽從,管事就讷讷照做了,回頭才猛得一拍腦袋,哎呀,竟真把趙娘子的釵給出去了……

不過……白花花的五百兩銀子就在眼前,管事內心還是不後悔的,畢竟那釵确實還來得及再打一支。

類似這支釵的事,又發生了數次,李承度從旁看着,總算知道為何洛陽那些商鋪都奉明月郡主為座上賓了。驕縱是驕縱了些,但花錢如流水,誰不愛這樣的客人。

他還是低估了她,五千兩銀子,僅半日就被小郡主揮霍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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