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

半天五千兩并非扶姣最厲害的戰績, 她在洛陽時,曾和喬敏搶一個珊瑚擺件,互相擡價。最終她看出喬敏沒銀子了, 便在喬敏出的六千兩上再加了十兩銀子,成功奪得珊瑚擺件, 也成功把人氣哭。

這勝績想起來, 至今令她津津樂道。

制衣鋪量體裁衣後,至少要過五六日才能把新衣送來, 扶姣先選了兩件适合的成衣, 當夜對着等身高的銅鏡比劃, 忽然發現什麽,眼眸一亮,“李承度——”

無人回應, 扶姣便又喊了兩遍。半晌, 外間傳來推門聲, 李承度甩了甩手,彈去袖口灰塵, “方才打發了兩人。”

扶姣唔了聲, 并不怎麽在意, 招呼他上前, “你看, 有看出什麽嗎?”

鏡中小娘子的身影纖細窈窕,從發髻到衣擺一如既往得精致,李承度沉思, 不知她指的是什麽。

他沉默了會兒, 扶姣便很有些急,暗暗連踮了幾次腳, “沒發現嗎?”

如此明顯的暗示,自然知道了,李承度微微颔首,“郡主長高了。”

用目測确實難以發現,依舊是到他脖間的身高,在李承度看來沒什麽區別,大概是今日的新衣裳讓她察覺了差別。

身高算是扶姣的痛點,她在同齡小娘子中其實不算矮,很正常的高度,偏偏比那幾個對手要矮一些,這讓她總覺得氣勢輸了一截。近些日子随着李承度游山玩水,她不知不覺走了好些路,蹦蹦跳跳,吃食上也比以前添了分量,長高些倒也不奇怪。

扶姣很得意,道自己年輕,還可以繼續長,等日後長到李承度的高度,就可以完全俯瞰那些故人。

說話間,她站在矮凳上同李承度平視,比劃兩下,又輕輕躍下,兩側的小辮随之晃動,令李承度略含笑意,“是,郡主定能長很高。”

語罷掃了眼屋內堆得滿滿當當的東西,都是今日買下的衣裳首飾,若是當真件件來試,恐怕要到後半夜,便道:“吃好睡早,就利于長高。”

他善意的提醒,小郡主并不能領會,擺手道:“知道的,你先去忙罷,有事喚再來。”

用過就丢,這詞正好诠釋了她的行為。知道她如今正處于新鮮的時候,淮中郡一些當地特有的玩意定等不到明日再琢磨,便不再勸,又囑咐了兩句有事喚他,無聲出房。

依舊是擡眸淡掃一圈周圍,相較于白日,此時少了許多窺伺的目光,頗為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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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清楚他們底細時,又見到他們豪擲五千兩的舉止,定會引起不少人好奇,其中不乏一些膽大的地痞流氓。這是在他打算用這五千兩來引起少東家和趙家人注意時,就有的預料。

李承度今夜沒有入眠的打算,一為防止宵小,二為等待王六。

回到房內,他推開窗,呼呼冷風灌入,令他袖袍鼓起。窗下燈火映照中,隐約可見三兩行人的身影路,視線稍稍遠眺,就能瞥見趙家那占地巨大的宅院。那方依舊燈火通明,排排豎豎的燈流彙聚,将天頂照得宛如白晝。

大鄞官員按等級建房,曾出過明令,如趙家這樣規格的宅院,非皇族王孫不得有。但洛陽那邊早就威嚴不複,大都無力管束此事,兼之天高皇帝遠,郡守府都要對趙家俯首叩拜,尋常人更是無暇操心。

據李承度所知,趙家豢養的私兵和郡守府的兵卒加起來,約莫能有五萬之衆。如今淮中郡尚未歸于任何一方勢力之下,若誰能得到它,憑淮中郡的地理位置,定在整個局勢中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趙家什麽都好,只有一點,子嗣單薄。這代的趙家之主只得了一兒一女,其子在一年前因墜馬身亡,他便預備過繼族中子侄,聽說一月後就要改族譜了。

這些消息,是李承度根據以往所知,和入淮中郡後所打聽的相結合而得出。

他将這些在心中默然捋了遍,思索片刻,又回座旁拿起了書本,就着燭火翻閱起來。

察覺到隔壁靜下來時,戌時已快結束,李承度隐約有所預感,起身下樓,果不其然在一刻鐘後見到了王六的身影。

夜深不得在城中縱馬,他是假借有急事牽馬溜進來的,幸而守門卒不曾嚴格盤問,一路行來已是風塵仆仆,通身狼狽得很。

“都統——”王六先激動喊了聲,而後改口,“主子。”

李承度颔首,注意到王六凍得臉手通紅,解下氅衣給他披上,接過馬繩,“一路辛苦,已經備好熱水,先去沐浴,其餘的稍後再說不遲。”

他看上去沉默冷淡,但總能在無聲細節處考慮入微,王六正是被他這種不着痕跡的“仁”所收服,尚未知曉李承度的身世前,就已經下定決心只奉他為主。

王六點頭間,不忘問他路途和郡主一切可順利,是否遇追兵之類的話,李承度一概說好,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洗去風塵。

王六仍是個半大少年,剛過完年算起來才十七的年紀,只比扶姣大一歲,也是長身體的時候。匆匆沐浴後,他對着滿桌的美食有些忍不住,在李承度颔首後便拾起筷來,沒幾息,外面就傳來敲門聲,不由一滞。

“無事,是郡主。”李承度如此道,回身開門。

小郡主?王六好奇投去目光,這都大半夜了,竟還沒睡嗎。

扶姣是被噩夢給驚醒的,她夢到自己飄在天上,起初還不以為然,畢竟仙女會飛是很正常的事,直到失去了那股力量直直地往下墜才意識到不對,随後就醒了過來。

迷迷蒙蒙睜眼,瞥見外邊的微光時還以為已經天亮,而後發現那只是懸挂的燈籠,趿鞋後無意識地就走到了李承度門前。

聞到一股飯菜香味,她好奇問“是王六來了嗎?”然後就想往裏走,卻被擋在門前。

李承度提醒她儀容,扶姣上下看自己,衣裳都穿好了并無不對,再一看,方知他指的是睡過一覺後微散的頭發,便不以為意道:“又不是完全散着,無事。”

說着喚了聲王六就要繞過李承度,王六亦在裏面應聲。李承度垂眸看她,似有些無奈,便帶着她回了屋內,親自給她梳了個簡單的發式,這讓扶姣驚訝不已,連連轉了幾個圈看自己,“連這個你也會嗎?”

“看過幾次郡主挽發。”李承度輕描淡寫,他其實亦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不過并非像小郡主那般是天賦,而是自幼背書鍛煉出的。

扶姣眨眼,忍不住誇了句不錯,又不禁想,不愧是她挑中的人,果然無論何事都能做到。

她摸摸自己的發髻,若有所思地想着什麽。

那廂,王六已經停箸,正默默地等待,等二人身影再次出現在眼前,忙起身喚了聲郡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

時隔數月未見,王六神态一如既往,面對她時帶着腼腆和拘謹。扶姣對他頗有好感,想了想,竟也破天荒地說了句安撫的話,“辛苦了。”

王六受寵若驚,這可比主子那句難得的多,忙道不辛苦,看樣子還想行禮,被扶姣叫停了,“你吃你的,無事,我睡不着随意走走而已。”

說罷,已經熟門熟路地走到內室,拿起李承度先前看的那本書繼續翻起來,舉止流暢又自然。

夜裏睡不着,就随意走到主子房裏嗎?王六憋了一肚子疑惑,但李承度和扶姣神情都太坦然了,叫他不敢問出口。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小郡主和主子這一路上,感情定然增進了不少。

匆匆吃好,王六開始禀報雍州之事,有些不便在信中陳述的,此時一并道出。

王六道,扶侯那用女兒之死朝洛陽發難的決定,其實最初并非是他想出的,而是梁州西池王派去的使者所提。

在李承度和扶姣離開的半月後,梁州來使抵達雍州,言語中大有西池王欲和扶侯聯手之意,并奉上誠意,願意将西沙河向扶侯開放,若他要率兵至他處,以西沙河為通道,至少可以省下一天的時間。

兵貴神速,一天時間足以做許多事,扶侯不免動心,而後聽到這提議,斟酌一番就同意了。

王六瞟了眼落地罩後的身影,歉疚道:“似乎是我後來被察覺出不對了,扶侯可能懷疑我的身份,進而對郡主的失蹤生出疑心……所以才會答應那條提議。”

“無事,讓你扮作我本就是權宜之計。”李承度道,“能夠拖延一時就足夠了。”

說着,以指腹輕敲椅背,思索如今的形勢。宣國公、西池王、扶侯、徐淮安,這四家如今以宣國公最為勢大,占地廣、兵力足,且還有皇帝在手,他若要對哪方下手,可以算有一半的名正言順。

西池王實力不明,暫不作評價,扶侯的勢力他心中有數,剩下的,當屬這徐淮安。

徐淮安被任命□□刺史時,才不過二十五,以他的資歷這份肥差本落不到他頭上,但當時鹬蚌相争,便使他撿了個漏。朝廷各方勢力起初想的是,過一兩年就找自己人替上,沒想到徐淮安一上去,就下不來了,且在他的治理下,□□民心所向,竟隐隐有了只知使君不知朝廷的趨勢。

那時再後悔,已為之晚矣。

此子的野心,從一開始就表露無遺,且成長的速度超乎所有人想象,在李承度的心中,他的威脅僅排在宣國公之後。

雖然在其他人那兒,他大概只能算個根基不穩的毛頭小子。

“明日就去趙家。”李承度做了決定,讓王六早點歇息,随後送扶姣回房,陪着她再次入睡後才離開。

翌日一早,王六為三人各作易容,這件事于他而言早已駕輕就熟,但在扶姣這兒還是遇了點難題,她的要求是:雖然要化作不同模樣,但還是要一樣好看。

王六端詳了半天,為難道:“郡主天生麗質,我……我實在化不出另一張毫不遜色的臉啊。”

這話算是無形吹捧,扶姣聽得開心,小尾巴微微翹起,故作勉強道:“那行罷,可以稍微化醜些,但必須要漂亮,知道嗎?”

王六忙應是,拿出十二分功力在扶姣面上點塗,最後映在銅鏡中的面容柔弱美麗,略顯蒼白,與扶姣真容相比雖然稍遜一籌,但也是個我見猶憐的美人兒。

但小郡主的眼睛……王六看着,眉頭微微凝起,易容很重要的一部分其實就是氣質和眼神,可是小郡主看起來太傲了,那雙眼看人從不躲閃,直接又大膽,這不是一個柔弱小娘子該有的眼神。

幾番矯正無果,他只能斟酌語句,小心道:“咳,郡主還是……少看些人罷。”

那睥睨的姿态,若不是小娘子,而是個小郎君的話,很容易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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