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
玩鬧過後, 趙家仆婢很快請他們入座開宴。
從抄手游廊慢行,再穿過兩道拱門,才抵達宴客小廳。趙渚已侯在門前, 身旁站的是之前接待他們的青年,名鳳景, 此時恭恭敬敬溫文有禮地向幾人問?, 只言語間目光忍不住往扶姣身前多流連了幾次,很快就斂色正身, 不敢再表露什麽。
看來他還是很怕趙渚的。
“娘子呢?”趙渚問女兒何在。
有仆婢答快到了, 正說着, 外面就走來一位與扶姣年紀相近的少女,從衣着裝扮看并不招搖,弱質芊芊, 正是趙渚愛女, 被他含笑喚了聲姿娘。
據趙渚所言, 女兒趙雲姿天生不足,降世以來便吃慣了藥。當年趙雲姿突發急症, 他們依大夫所求到處尋藥玉, 都沒找到合适的, 若非李夫人慷慨解藥玉, 恐怕她撐不過那關。
趙渚是念恩之人, 趙雲姿亦是,得知李承度和扶姣是李夫人之後,入座前先向二人行了大禮, “我身子不便, 向來不怎麽見客,之前爹爹未歸, 不知來客竟是兩位恩人,是雲姿怠慢了。”
說話間,已經輕咳起來,被婢子撫背順了會兒氣,又含下一顆藥丸才見?轉。
趙鳳景笑道:“無事,還有我在呢,妹妹??休養便是。”
趙雲姿雙目往他那兒輕輕瞥了下,複收回,不作交談。
她是個很清麗的小娘子,亦很符合時下大鄞對美人的定義,但絲毫不顯矯揉造作,自然坐到扶姣身側,對扶姣微微一笑,在開宴後輕聲介紹起了幾道當地特色菜。
若說讨?扶姣,其實也不算難事,她待人一看眼緣,二看心情。趙雲姿生得漂亮,熱忱有度不至失禮,大體來說頗得扶姣?感。
趙渚幾人飲酒間,趙雲姿問她,“李娘子和兄長從何處來?除夕剛過就在外奔波嗎?”
“游山玩水,算不得奔波。”扶姣微微側首回她,夾了箸雪白的河魚肉,“而且阿兄很厲害,有他在萬事不用操心。”
她沒有說具體地方,但将路途的賞秋花、看雪等閑情一一道出,講述得極為美麗動人。
趙雲姿凝視扶姣皎若豔陽的面容,隐有欣羨,聽她提到阿兄二字,目光有一瞬低落,很快打起精神,很配合地回她,“聽起來當真不錯,李郎君也是個?兄長,尋常人家少有這般兄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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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罷。”得她捧話,扶姣愈發有了精神,她在洛陽時,就專門有那麽一群人,逢她參宴,無論說什麽必追捧,捧得她開開心心。
宮變後和李承度奔波這麽久,雖說他萬事搬得妥帖,但對話依舊很無趣,不是嗯就是點頭,很少直接開口附和或誇她,讓扶姣少了一種趣味。如今這種體驗在趙雲姿身上再度得到,令扶姣對趙雲姿又添了些喜愛,不過礙着是初識之人,依舊端着驕矜的架子,并不親近,只是同樣有禮罷了。
趙雲姿常年在家中休養,少有閨友,對扶姣所講述的每一個字都很向往,亦欽佩扶姣的熱情朗達。她見扶姣已是飽腹的模樣,估摸父親他們在飲酒,應當還要費些時間,猶豫幾息,大着膽子道:“我們不如去園子裏走走,父親他們喝酒,定要些時辰的。”
得扶姣應允,她露出笑容,在貼身婢子驚訝的目光下,主動伸出手,挽着扶姣往茶花園去。
人與人的交往當真是要看些緣分的,趙雲姿因常年病弱,素來顯得文靜寡言,但對上扶姣,卻似開了話匣般能滔滔不絕許久。不過她最愛的還是聽扶姣講述那些所見所聞,因那是深居閨中的趙雲姿未曾領略過的肆意。
扶姣呢,已經被趙雲姿這一連串的吹捧極?地順了毛,稍稍能放下架子,同她說些別的話了。
聽趙雲姿總是羨慕她有個?兄長,扶姣不解問:“你不是也有個兄長嗎?”
就是那個色|眯|眯的趙鳳景,思及她是趙雲姿的家人,扶姣勉強吞下那些意見,言不由心道:“雖然比我家阿兄差了一大截,但也勉勉強強,還算個人罷。”
這是誇獎人的話嗎?趙雲姿看着她,兩人大眼瞪小眼,漸漸的她看懂扶姣眼神了,大致意思是,為了你我就不罵他了。
須臾,趙雲姿撲哧一笑,就這麽短短的時辰,她算是摸透這李小娘子了,大約是被家人寵大的,驕傲肆意,從不懂得掩飾,真正是如明日鏡湖般的性子,直接又澄澈。
“想罵他,李娘子不用忍着。”趙雲姿道,“他本就不是我親生兄長。”
趙雲姿道,她有個年長五歲的同胞兄長,一年前意外身亡,父親這把年紀了,也不想再娶個繼室或納妾來求個子嗣,便從族中挑選子侄過繼。
她語氣平平淡淡,“趙鳳景和我兄長相貌有七分相似,爹爹一眼就看中了,他又慣會裝乖賣巧哄騙人,如今爹爹已經一心要過繼他了。”
說罷咬唇,似有羞愧,“這人是個……色胚,先前還冒犯了你,我都知道,只是不便出面,也不想見他,便叫管家去了。”
“你不能直接說嗎?”扶姣跟着皺眉,為她不滿,雖說一樣米養百樣人,可這趙鳳景和趙家父女實在太不同了,原不是同出的血脈,這就能理解了。
“我是個女兒家,如何插得上手。”趙雲姿神色低落,“就算爹爹再疼我,這種事也不會聽我的,何況阿兄是為了我……”
她頓住,慘然一笑,“只可惜趙家偌大的家業,就要敗在這種人手裏了。”
扶姣起初不能理解,畢竟她甚少聽說這種事,但憶起在雍州的經歷,爹爹待那個循念也是很親近,明明只是個沒有相處多久的人,就因為那是兒子嗎?
氣氛一時沉默下來,唯見茶花燦燦如火,在園中盛放,日光在二人之間流淌,從扶姣發間,輕輕跳躍至趙雲姿指間。
幫扶姣扶正發釵,趙雲姿已經理?心緒,想起先前一事,“昨日花了五百兩銀子拿下那支蝴蝶釵的,就是你罷?”
扶姣颔首,頓時意識到什麽,眨了眨眼,“那是你的?”
“是我的,卻也不是我的。”趙雲姿笑她,“知道自己這短短一日傳出的名聲嗎?人傻銀子多的小娘子,?騙得很,稍微編些話,就能叫那些東西身價翻倍,是不是?”
扶姣立刻不高興地想說什麽,卻被趙雲姿截住,“別說什麽銀子多的話,家大業大也不是這麽揮霍的。那支蝴蝶釵确實是我着人打的,預備給人作生辰禮,只是那家鋪子有我爹爹的一半,我才知曉的內情。”
說着點點扶姣的額,“先前在家中,不會也是這麽被人哄騙的罷?那些鋪子的管事,個個精明得很,看出你性子,又見你是生面孔,故意拿那些話激你呢,虧得你兄長?性子,竟沒為這個教訓你。”
那些管事的手段,扶姣哪能當真一點都不知道,她想說我有銀子,又想說千金難買我高興,但不知怎的,在趙雲姿笑意盈盈的目光下,竟都說不出來。阿娘和舅舅他們從不會管她花銀子的事,只會說不夠就去找他們要,寵縱她,而其他人呢,是不敢管她,至于唯一敢說她幾句的同齡的喬敏敏……哼,比她還容易被騙呢。
像趙雲姿這樣敢點出來,語氣又不會招她反感的,扶姣還是第一次見,這種感覺有些新鮮,不讨厭。可面子不能丢,她理不那麽直但氣也壯道:“我都知道的,這點銀子不算什麽。”
“銀子是不算什麽,但丢不丢人啊?”趙雲姿搖頭,“你當自己買了高興,別人賺了銀子還把你當傻子呢。那些鋪子我爹爹多多少少都有關系,有些趙家能做主的,我讓他們直接把銀子退給你。一擲千金沒什麽,但也要用對地方。”
買東西用出去的銀子哪有要回來的?那多丢臉啊。扶姣不情不願,但想了想,還是點頭,有點蔫噠噠的模樣,趙雲姿瞧着,像是身後那無形的小尾巴都被打擊得不會搖了。
她想笑,又心想自己是不是越界了,赧然道:“我對李娘子一見如故,一時高興沒把自己當外人,就說了這些話,你別生氣,若不喜歡,我以後再不說了。”
看人的直覺,扶姣還是有些的,擡首瞄她一眼,轉過腦袋別別扭扭地說了句,還行罷。
趙雲姿便知道了,果然沒看錯,李娘子是個貓兒性子呢,愈發喜歡,“姣姣,我這麽叫你,可以嗎?”
“我有小名,阿娘他們都喚我纨纨。”
纨纨,纨纨。趙雲姿在齒間輕念了幾聲,覺得這小名真是貼極了面前人,“?動聽的小名,纨纨,你可以喚我姿娘。”
論起誇扶姣,就這麽半日的照面,趙雲姿就掌握了訣竅,順着小名的話,再贊了幾句扶姣的發髻和衣裳的搭配,很快就把人從稍稍低落的情緒中安撫?。
眼見時辰差不多了,趙雲姿問她,“纨纨,你們兄妹今後是想長居淮中郡嗎?”
“不确定。”扶姣側首,“怎麽了?”
“我不知你們家鄉在何處,但淮中郡并非久留之地。”趙雲姿猶豫,定了定心,“過不了多少時日,這裏就會起戰火。”
她竟也覺得這裏不會太平,扶姣不知她是因洛陽的變化還是其他的而作出判斷,?奇道:“為何這麽說?”
趙雲姿常年深居閨中,也是簡單的性子,雖比扶姣多了幾分沉穩,但覺得扶姣是恩人之女,又十分可信後,便一心為她打算了,“方才有件事,我難以啓齒,其實我兄長是為了救我而亡。去年我被阿兄帶着初出遠門,就在洛陽附近,我誤入一地,不知怎的就遭了追殺,阿兄為了護我而……”
她眼眶微紅,“後來爹爹查了段時日,才知曉那些人的身份,具體我不便向你明說,你只要知道,這淮中郡不會太平多久了。”
這事顯然涉及趙家隐秘,趙雲姿能對她說到這裏,已經是極大的善意了,扶姣點頭,“我知道的,可以和阿兄說嗎?這些事都是他做決定。”
趙雲姿颔首,“李夫人性情高潔,他們的一雙兒女我都很相信。我聽起來,如今只剩你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更該小心謹慎些。”
扶姣嗯一聲,看着趙雲姿鄭重道:“謝謝姿娘。”
她突然正色起來,叫趙雲姿猝不及防,愣怔後面色微紅,輕聲道:“若能幫到你們,就足夠了。”
…………
從趙家回客棧的路上,扶姣對李承度說起此事,他先怔了下,很詫異她竟能從趙家女兒身上套到這些話。
扶姣負手,翹着尾巴得意道:“才不是套話,姿娘和我一見如故,很喜歡我,才和我說這些,這是天生的,學不來。”
她倒走在小巷中,兩側都是青牆紅梅,行在其中有種別樣美感,這也是淮中郡有名的紅梅巷。
王六見她毫不掩飾的驕傲模樣,默默忍笑,倒也有些認同。小郡主的性情,愛之極愛,惡之極惡,是很容易得到一些人的?感的,那趙家娘子深居閨中,想必也是個純粹人,才能這麽快和小郡主熟識。
李承度亦颔首,“我不及郡主。”
這不就是了。扶姣睨他,趁巷內無人,一會兒倒一會兒順,鬓間的金蝶随之微微振翅,在豔陽下幾欲飛起。
李承度續沉思,洛陽附近遇險……如果只是尋常人家,趙家郎主欲為子報仇,以他的勢力,絕不至于要用到興戰這種手段。如果猜測大膽些,說不定當初趙家兄妹誤入的是宣國公的地界,并撞破什麽,便被痛下殺手。
順着這條思路想下去,趙渚僅靠一個淮中郡是絕不可能同宣國公對抗的,他對如今的大勢應當也有所了解,雍州扶侯和梁州西池王離他這裏太遠了,助益不大。如果真要從中選擇一人聯手,或者說助他成事,趙渚就只剩下了一個選擇——徐淮安。
恰?,淮中郡毗鄰□□地界,地理位置亦特殊,算是戰略要地,趙渚若提出,徐淮安定不會拒絕這從天而降的餡餅。
李承度道:“近期徐淮安應當會來此地。”
王六還在和小郡主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呢,聞言險些驚掉下巴,主子是怎麽從小郡主這寥寥幾句話得知此事的?
更詳細的,李承度不便在外說,在回了客棧後才把推測緩緩道出,聽得扶姣和王六都有些暈,仍不明白他是如何這麽肯定地說徐淮安近日會來。
“立春後扶侯就要和宣國公開戰了。”李承度道,“徐淮安等不了那麽久。”
淮中郡的特殊,不止一人能看到,若晚了一步落入他人之手,徐淮安才是要不得安眠。
王六踟蹰,扶姣也跟着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那我們還能拿下這裏嗎?”
她仍記得李承度說運氣?的話可以拿下淮中郡作為發跡之地,可是他們現在都是光杆,三個人……如何和擁有一州之地的徐淮安去争啊。
李承度之前同樣想了這個問題,此時依舊不怎麽急,安撫他們二人,“靜觀其變。”
和已經露在明處的那幾方不同,他們如今擁有最大的優勢是潛在暗處,只差一把恰到?處的火。
扶姣似懂非懂,忽然想到什麽,“快拿先生的東西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麽。”
她最初就覺得是藏寶圖,興沖沖地猜想,“說不定先生和我娘一樣,給你留了筆財富,嗯……就藏在某個山洞。”
“……郡主還是少看些雜書。”
身處客棧房內,李承度不像另外兩人那樣緊張,不緊不慢地打開木盒,取出裏面的卷軸。
徐徐展開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