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
李承度早就察覺到了趙雲姿的到來, 小郡主和這位趙娘子關系漸進,俨然有成為密友的趨勢。本以為她會直接入內,沒想到半晌都只站在外面呆呆凝望。
他掃了一眼, 對扶姣道:“趙家娘子在院外。”
扶姣訝異,往外一瞧, 忙讓李承度幫自己躍下, 走到院邊好奇問:“姿娘,怎麽不進來?”
說着想起花燈, 興沖沖地一指那樹間枝丫, “李……阿兄給我做了個花燈, 好看嗎?”
她落落大方的舉止讓趙雲姿暗道自己真是落俗了,他們兄妹情誼深厚,兄長愛護妹妹再沒什麽, 也無越界之舉, 偏自己多心, 赧然道:“我早到了,看着你阿兄做的呢, 真好看。”
“是罷。”扶姣邀她入內, 自豪般道, “阿兄什麽都會, 從沒叫我失望過。”
這種亮晶晶的眼神, 趙雲姿覺得自己也曾有過,神色愈柔,輕聲附和地誇了幾句。
李承度往回走來, 和趙雲姿目光相接, 各自颔首後就錯開了視線。
實不相瞞,趙雲姿對好友這個兄長, 一直有種隐晦的敬畏,總覺得他淡然的神色下藏着不可小觑的威勢。作為一個深閨淑女,她說不出那是什麽,只是憑直覺敬而遠之,并不敢像對待好友那樣親近。
“我先出門辦事。”李承度開口道。
有趙雲姿陪伴,扶姣哪兒還惦記他,當即忘了是自己讓李承度今日陪她的話,擺手道:“去罷去罷。”
末了補充道:“阿兄要記得給我帶好吃的。”
李承度應聲離去,待他走遠了,趙雲姿輕笑道:“你待兄長怎這樣不客氣?”
“嗯?”扶姣滿臉莫名,仔細回憶自己對李承度的态度,自覺沒什麽不對勁,“我對他很好呀。”
對唯我獨尊的明月小郡主來說,她能把誰看入眼中,對誰正常地說話就已經是很好了。
趙雲姿語噎,卻不好評判什麽,思忖這也許是他們兄妹的相處方式罷,便不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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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伴入門,徑直在窗側的茶座邊跪坐,面前擺了整套精致的白瓷茶具。扶姣曾答應趙雲姿會為她親自煮茶,今日得空,便兌現了這一諾言。
豔陽當空,日光從東面照來,将凝神烹茶的小女郎神色照得分明,肌若冰雪潔白,細小的絨毛又增添幾分靈氣,正是美不勝收的畫卷。趙雲姿靜靜欣賞面前的美人美景,行雲流水的動作後,便有清新茶香撲鼻,只覺心境也被這香氣滌蕩開來,明亮些許。
“纨纨,你這煮茶的功夫,是特意學過的嗎?”
将白瓷小杯遞去,扶姣道:“我阿娘教的,她比我厲害。”
能讓她承認比自己厲害的,不是功夫的确出色,就一定是她極喜歡的人。趙雲姿心想,纨纨的母親李夫人應當二者兼俱,含笑道:“真巧,其實我剪紙的手藝,也是從阿娘那兒學的。”
與至親間除了血脈相連,還能有這份相同的愛好作為傳承,其實也是件幸事。趙雲姿摩挲小杯,心中感慨,垂眸輕嗅,而後小小飲了口這杯茶,油然贊道:“好香甜的金駿眉。”
她其實不大會品茶,因常吃藥的緣故多是喝白水,但這杯茶湯甜醇的金駿眉着實驚豔了她。
該是怎樣的人家,才能養出這樣熱烈如火又兼具茶道、棋藝、畫工等技藝的小娘子,且看纨纨這不以為意的模樣,肯定沒把這當回事。在她看來,這些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算不得特長。
趙雲姿不由又升起了對她家世的好奇,不過沒問出口,畢竟這也可能是隐秘。
不知不覺間,她連飲三杯,喉間都不覺發膩,輕輕咳了聲,在扶姣詢問的眼神中搖頭,“無事的,應是茶喝得少,一時不習慣。”
她從懷中取出藥丸,倒出一粒含入口中,很快就恢複自如。
扶姣有些好奇,拿起藥瓶端詳,還湊到瓶口聞了聞,“好香啊,是什麽藥?”
看她大有躍躍欲試想嘗一嘗的架勢,趙雲姿啼笑皆非,“小調皮,藥有什麽香的,也能随便吃嗎?”
說完就是一愣,她都不知自己何時竟能說出這樣過分親昵的話了,不由臉紅。扶姣倒沒在意,她得過的稱呼多了去了,什麽小祖宗、促狹鬼、搗蛋鬼,反正她通通視語氣和人而聽,姿娘說的,就當在誇她了。
“以前阿娘會叫人制一種香丸,服食可以通體留香,五日方散。”扶姣同樣取出了一個小瓶,沮喪道,“不過出家門後已經快用完了,只剩下一瓶。”
她平日思念舅舅他們之餘,也會順帶想想洛陽的其他東西,譬如這香丸,除了宮廷禦醫好像就沒人可以制了嗚嗚。
能通體留香的香丸。趙雲姿眼眸微亮,大抵小娘子聽了沒有不動心的,捏了一顆細看,輕聲道:“常為我診脈的那個大夫醫術很不錯,纨纨你若不介意,可以拿幾顆丸子給我,我叫他幫忙看看是用哪些東西制的,若能辨出方子來,就不怕再缺了。”
扶姣立刻高興點頭,直接将整瓶遞去,“讓他慢慢研制,不急不急。”
趙雲姿忍笑,不推拒地收了,并給了顆定心丸,“應當能成的。”
小娘子間的友誼,就是在這種小事中無形升溫的。和扶姣相處的短短幾刻鐘,趙雲姿就感覺自己那隐隐焦躁的心完全平靜了下來,對于爹爹說的那件事,也能夠很淡然地道出來了,末了道:“其實也沒什麽的罷,時下大都如此,爹娘看中人家,我們做女兒的,遵從就是。”
盲婚啞嫁實在是很正常的事,但只要是父母真心愛護,就不會挑得太差。
扶姣聽罷,捂唇深思,趙雲姿沒說對方身份,只道是個年過而立的大官,“你從沒見過嗎?”
“沒有,這人……不在淮中郡,我也只是聽過名聲而已。”
“那不行。”扶姣嚴肅道,“肯定要看一看的,萬一長得太醜,絕不能應,今後看着他飯都吃不下,那多慘啊。”
想的竟是這種問題。趙雲姿搖頭,“你還小,不知這種事其實相貌是最不打緊的,只要能夠敬你體貼你,就是極好的了。”
扶姣很不服氣她的看輕,“我可是過來人,差點就成婚了。當初舅舅他們想給我指……說親的時候,就是讓我看過後,同意了才定的。”
趙雲姿驚訝,追問內情,才知她及笄前就和人定了親,差不多是一及笄就馬上大婚,只不過途中出了些意外,最終沒成。
說起來似乎不是什麽好事,趙雲姿安慰了幾句,道:“想來那人應當不錯,才能讓纨纨你同意。”
“還行罷。”想起沈峥含笑的模樣,扶姣不得不承認他的皮相确實有些迷惑性,曾經還在她的前十裏面呢,但後來那樣故意吓她,就被她果斷排到了百名之外,“比起我阿兄還是差一點。”
趙雲姿颔首,“世上能夠比你阿兄風姿更盛的人,恐怕無幾。”
不管是吹捧還是真心誇贊,都足夠得扶姣歡心,深以為然道:“所以趙伯伯說的這人,你也一定要看看,總不能太差罷。”
趙雲姿莞爾,不想拒絕她的好意,“那等他來淮中郡了,若你還在,我就托你一起看看。”
二人就這麽說定這興許是半月或一月之後的事,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明日的上元節。
淮中郡的上元節很熱鬧,趙雲姿以往甚少出門,至多在阿兄帶領下在家門口走走,真正熱鬧的時候也不曾領略過。如今有了好友,她想鼓起勇氣和她一起去夜市走走。
扶姣無有不可,兩人湊在一塊兒商量了明日的衣裳首飾,方依依不舍分開。
一日如飛光,轉瞬而過。扶姣去逛淮中郡的上元節,自然不可能只和趙雲姿二人出門,在她的要求下,李承度和王六也不得不鄭重裝扮了番。
看到他們三人時,趙雲姿呆了下,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心道看來昨日哄纨纨的話,也算不得假。李家阿兄雖然相貌算不得特別英俊,但氣質就足以彌補一切了,身姿如松,高大挺拔,确實很出色。
王六是不曾易容的,他本就少人識,無需做掩飾,仍是少年的他相貌明朗,笑起來的兩個小虎牙特別讨喜。趙雲姿不因他書童的身份而輕視,見扶姣正同李承度并肩說着什麽,不想打攪他們,就微微後退一步,在王六的主動下漸漸說起話來,也算相談甚歡。
初出家門時,仍見天頂星子閃耀,一踏入長街,點綴的街燈和整條街道叫賣的花燈就把星光遮了七八,僅剩眼前的火樹銀花,絢爛不似人間。
扶姣站在小攤前,看着那頂八角美人燈,再看手中李承度新制的鹿兒燈,喜新厭舊的毛病犯了,“這個喜歡,我要。”
攤主搖頭,“小娘子,這燈不賣的。”
這是他的鎮攤燈,最能吸引客人流連,帶着其他花燈都水漲船高。
扶姣不以為意,“你出個價罷。”
顯然是用銀子砸人的毛病又犯了,趙雲姿正想說什麽,攤主探過頭來,一眼就看出了扶姣手中的鹿兒燈不平凡,恐怕其中還另有玄機,道:“美人燈不賣,但若是客人願意用你的鹿兒燈來換,那就行。”
用李承度做了兩個時辰的燈來換嗎?扶姣目帶猶豫,顯然陷入了糾結,且看她頗為意動的模樣,說不定真有可能同意。
李承度對小郡主的性情早就了如指掌,即便她當真用來換也不會在意,但他沉默不言的模樣顯然讓趙雲姿誤會了,以為纨纨的兄長內心不滿,見扶姣的好字已經含在口中準備說出,忙上前一步道:“我這燈也不錯,不如用這個換罷。”
說着悄悄在袖下碰扶姣指尖,示意她看看自家兄長。
扶姣不解地偏首,眨了眨眼,沒看出什麽來,無聲問趙雲姿,怎麽了?
這個小傻子……趙雲姿無奈地想,大概是家人平時對她寵愛太過了罷,都不把別人心意當回事。她親眼見了李郎君制花燈,知道其中的繁瑣,深覺纨纨此舉不妥,便想盡力挽救。
“這個……”攤主意動,轉而看見了那上面的趙家标志,不由問,“小娘子是趙家人?”
趙雲姿答是,然後見攤主忙站起身,“既是趙家娘子,這花燈就送你們罷,之前我受了趙家大恩,本就無以為報,一個花燈算不得什麽,可還看得上其他?請随意挑。”
這……趙雲姿僵住,她甚少感受外人這種熱情,局促不安地不知如何回,還是扶姣三兩句話打破僵局,最後道:“還是按該有的價錢給銀子,不然就算了。”
眼見不收銀子她們就幹脆不要了,攤主只能應是,邊道多虧當初趙家大郎在飛馬下救了他的小兒子,這花燈有一半還是小兒子所制。
趙雲姿默默聽着,輕輕點頭,心頭湧上熱流。
阿兄雖走了,但他仍在世間留下了這無聲無形之物照拂于她。
提着新入手的美人燈,扶姣一手撥動它,美人燈折射出不同光芒,映襯出的圖樣漸次過眼,極為漂亮。她稍稍提起,在眼前細看,腮畔被裏面的燭光映成暖色,而後光芒入眼,在其中流淌。
趙雲姿擡手,含笑輕輕戳了戳她臉頰,讓扶姣轉過腦袋來,“怎麽了?”
示意她過來些,趙雲姿湊到她耳畔輕聲說了幾句,令扶姣微微訝異,不作掩飾地回頭看李承度,小聲嘟哝,“應當不會罷,他不是小氣之人。”
“那也不合适。”趙雲姿換了種說法,“你想想,若是你精心制了一個香囊,結果被你阿兄拿來換別的東西了,你氣不氣?”
“當然不行。”扶姣脫口而出,慢慢意識到什麽,似有不好意思了,“真的很不好嗎?”
趙雲姿颔首,“不能仗着兄長寵愛,就肆意揮霍,看他如今悶悶不樂的模樣還不知道麽?快去哄哄。”
哄哄……扶姣琢磨這個字眼,覺得無比陌生,從來都是別人哄她,哪有反過來的份。
但趙雲姿的話,她還是能聽進去一二的。
慢慢吞吞地挪到李承度身邊,扶姣半天沒說話,就默默撥弄美人燈,李承度不得不主動開口詢問,“怎麽了?”
“沒什麽……”扶姣不知該怎麽說,想了許久,還是把趙雲姿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重複了遍,問道,“你不高興了嗎?”
李承度反應了下,才明白過來她說的事,頗為意外,以小郡主萬事不上心的态度,竟是因一個花燈來特意安撫他麽?
這應當不是她的本意,餘光掃過趙雲姿,李承度了然。
他未正面回答,反問:“郡主覺得呢?”
扶姣唔了聲,“我覺得,似你這般寬宏大量之人,絕不會對這點小事斤斤計較。”
她自以為不着痕跡誇得很好,卻不料李承度搖頭,“既然郡主更喜愛外面的花燈,想來今後也無需我再代勞。”
語氣平淡,可扶姣不知怎的就是聽出了其中的失望,急道:“當然不是,你們做的各有特色,我都喜歡。”
這句可算不得安慰,李承度保持沉默,垂首看面前小郡主絞盡腦汁哄自己的模樣,頗為有趣。
扶姣又道:“其實你做的更好,方才即使姿娘不出面,我也不會換的。”
當真嗎?李承度似用眼神詢問,扶姣連連點頭,“比宮裏那些還要好看,我今晚就把它挂在榻前看着睡。”
李承度還是不說話,扶姣想盡了話兒,又哄了幾句,都沒得到回應。
這可叫她再安撫不下去了,慢慢的,自己也生起氣來。
燈不是沒換麽,他怎麽這樣小氣,她都親自來認錯了,還不搭理。
越想越不高興,扶姣擡頭看一眼李承度,氣惱地哼了聲,轉頭走了。
一旁暗中觀察的趙雲姿呆住,這就是纨纨的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