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
這完全是扶姣脫口而出的話, 甚至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個要求代表了什麽。
李承度沒有停頓,順着先前的動作,便又在小腿印下一吻。很難說這動作帶着狎昵, 因為他的神色太平靜了,仿佛只是順應她的話, 蓋去趙鳳景留下的不适。
扶姣的腳踝還被他握在掌中, 泡了許久的小腿極熱,和他的手、他的唇有些許溫差。低首看着, 搖曳燭火将青年每根發絲都印得極為清晰, 随動作拂過她的小腿, 帶來些許癢意。
大概是兩人這些日子相處得太親近了,她此時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還會不舒服嗎?”李承度問她,目光一如既往, 稍微有不同的, 大概便是因深夜而略有變化的聲音。
搖搖頭, 扶姣想了想,小聲道:“你的手有點涼。”
李承度颔首, 說了聲抱歉, 幫她把挽起的褲腳慢慢放下, 披好氅衣, “現在呢?”
扶姣本想說沒什麽了, 不知怎的,忽然感到渾身一軟,無力地朝旁倒去, 被軟被接住。她自己還沒意識到是怎麽回事, 睜大眼睛頗為茫然道:“好像沒力氣了。”
準确來說,除了腦袋仍能自由轉動, 四肢都變得軟綿綿,如果這個時候再碰到趙鳳景,恐怕連推?他的力氣都沒有。
李承度将她扶起,把過她的脈,思及她先前說的藥粉,“應當是那藥粉起效了,無事,幾個時辰就會恢複。”
原來趙鳳景用的是這一手,扶姣又想氣憤地哼聲了,但因之前哭得太久嗓子都啞了,這惱怒的冷哼也變成了哼哼唧唧,“要是在洛陽,我要讓舅舅砍他的腦袋,給他大卸八塊。”
李承度道:“好。”
好什麽?扶姣反應了會兒,意識到什麽,“真的殺了他嗎?”
“嗯。”李承度語氣很輕,“他冒犯了郡主,不該留。”
扶姣只是因這人身份而好奇了下,聽李承度這麽說了便也點點頭,很自然地接受了。
雖然以前在洛陽時,她甚少親眼見過人命,但随李承度一路行來,也早就見識了不少,并不會因殺了這種死不足惜之人而不安。
Advertisement
“那我們是不是要離?這裏了?”她有點可惜,畢竟趙雲姿很不錯,經過這一遭,不知倆人是不是還能當朋友。
李承度道不一定,要視情況而定,說着,将她橫抱起平方在了榻上,為她蓋好被褥。
“你不許走。”見他有出門的動作,扶姣又感到了不安,李承度道,“我把水倒掉,不離?屋子,很快就回。”
點點腦袋,扶姣雙眼跟着他到屋外,轉了一圈,看着他把燭火調得暗了些,又燃上香爐,心情跟着慢慢平複下來,總算不再惦記趙鳳景的事了。
真正說起來,趙鳳景并沒能給她造成什麽實際傷害,更多是給扶姣帶來了居然有人敢冒然她的震驚和世上竟有這麽惡心的人的厭惡。若說傷心難受,那是沒有的,頂多只有對李承度的小小不滿,于是終于想起了般道他失職,沒有及時護住她。
李承度一概認錯,并不否認,這讓扶姣心氣更順了些,勉強道:“這次暫可以原諒你,但以後再不可以離我太遠了。”
“好。”
“那我睡了,你守着不許離?。”
“好。”
小小打了個呵欠,扶姣視線轉過李承度,沒有馬上合眼,而是看着牆上和床幔上的身影出神,等濃濃困意席卷而來,才顫了顫眼皮,緩緩閉上。
臨睡前,她被睡意占據的腦袋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麽,想嘟哝一句李承度你是不是喜歡我。
但想想,這不是很明顯的事麽,若非愛慕她,怎麽可能輕易跟着她從雍州一路跑到這裏,對她言聽計從,她現在只是一個名義上的郡主而已。
不過也很正常,畢竟她這麽好,美貌才智兼備,世上若有人不喜歡才是稀奇,他肯定早就如此了……帶着這種想法,扶姣愈發肯定,困頓中也點點腦袋附和自己,終于沉入了夢鄉。
察覺到她呼吸真正平緩下來,李承度方擡眼看向小郡主,僅露在被外的臉蛋顯得寧靜乖巧,完全看不出那張牙舞爪兇巴巴的模樣了。想到今夜在那間小屋看到的景象,不得不說,他至今仍感意外。
卻也不那麽意外。
畢竟之前在雍州就有過一次了,能夠在周圍沒有一個自己人的情況下,把婉姨娘教訓一頓,小郡主的膽量總是能夠叫人驚奇。
譬如現在,只是哭過一陣,就已經能夠把今夜的驚險放下安心睡覺,尋常人應當很難做到。
這種心中不存事的灑脫……當真鳳毛麟角。李承度擡手,想彈一彈小郡主無憂無慮的睡顏,淩空滞了半晌,手都沒落下,最終一轉,給她掖了掖被角。
…………
李承度遵守諾言,在榻前守了一夜,趙鳳景那兒徹底交給了王六去辦,翌日從王六那兒聽到回禀,說人已經沒了,便微微颔首。
“主子,現在如何,我們是要直接離?淮中郡嗎?”王六想,他們弄沒了人家預備過繼的子侄,雖說事出有因,但趙家郎主應當無論如何都忍不了罷。
“不用。”李承度瞭了眼濛濛的天色,“我去和郡主說一聲,稍後去尋趙渚。”
殺趙渚确實是在那一瞬間生出的想法,但想法過後,腦中已經同時有了應對之策,他從沒有殺了人就走的打算。
“等會兒郡主起榻,你陪她用朝食,趙家下人……暫勿讓他們靠近郡主。”
王六說一聲是,想起昨夜那事對一個小娘子會造成的影響,也是憂心忡忡。小郡主向來愛笑,希望此事不會打擊到她才是。
二人說話間,趙雲姿已經走進了院子,她是孤身而來,沒有帶任何仆婢。大概是因為她常年吃藥,那藥粉吸入得也不多,所以她受影響并不深,除了比平時稍稍虛弱些,眼神反倒更清明。
王六對她投去警惕的目光,她也恍若未覺,只是往裏瞄了下,“纨纨她……還好嗎?”
李承度颔首,“并無大礙。”
趙雲姿松了口氣,她一夜沒睡,回去想了想,連衣裳也沒換,脂粉未施,帶着略顯憔悴的臉就來了,如今看李家郎君和他書童的模樣,估摸着趙四郎應當是沒了,更加說明她來得沒錯。
“你們是要去找我爹爹?”趙雲姿問,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道,“我也一同去罷,昨夜那事……我也在場,畢竟是我趙家有錯在先,有我在旁,也好說些。”
她有意幫忙,李承度沒理由拒絕,倒是王六顯得意外,大概沒想到趙家娘子會站在他們這邊。
趙雲姿了解爹爹起居的時辰,道他這個時候差不多起了,李承度便入內和迷蒙睡醒的扶姣打了個招呼,轉身同她而去。
朝陽仍在雲層內,若有似無的金芒灑在前方大步行走的青年身上,趙雲姿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想,早該意識到的,纨纨和他這樣的模樣、舉止和氣勢,怎麽可能會是普通的富戶。
因趙家的地位,趙雲姿也曾見過當地刺史及他的家眷,作為一州的掌權者,刺史已經是地方級別最高的官員了,但想起來,依舊沒能比得上他們倆。
纨纨若是郡主,那這位李郎君是什麽身份呢?趙雲姿想,這樣順從照顧,莫非是她的侍衛?也不像……侍衛應當不會那麽親近。
她心中隐隐有個猜測。
入主屋前,趙雲姿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李郎君,昨夜那個稱呼,你是故意在我面前道出的嗎?”
李承度看了她一眼,“趙娘子多慮。”
其實故意不故意,并不那麽重要 ,趙雲姿想說的是,“無論你們身份為何,纨纨都是我的朋友,只要你們不想說,我會守口如瓶,所以……”
她目中隐有祈求,李承度稍微一思便明白了,趙雲姿擔心他一不做二不休,遷怒到整個趙家身上。
到底是深居閨中的簡單性子,恐怕因昨夜之事和那聲稱呼而思慮了一夜,惴惴難安,好不容易才有勇氣在他面前說出這句話。
趙雲姿能和小郡主相處甚佳,某種程度上,她們也是同類人。入趙家後,李承度對她觀感不錯,知曉她是個純粹人,也無意吓唬,平淡道:“趙娘子不必擔憂,我此來是為向趙伯父賠罪,并無它意。”
是這樣嗎?趙雲姿怔怔看了他幾息,想到他和纨纨相處的模樣。能夠對纨纨的孩子心性百般包容的人,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惡,骨子裏應當也是個溫和人物,看外表和平日舉止亦是端方君子,沒必要騙她。
她點點頭,“好,我信你。”
二人一前一後入內。
趙渚向來起得早,這時候正在院中練養身拳法,見了他們忙收勢,意外笑道:“憫之,姿娘,怎的一大早就來了?”
“爹爹。”趙雲姿先出聲,掃過左右仆役,屏退他們,等這方僅剩三人時,就撲通一聲跪地,搶在李承度前面?口,“爹爹,女兒做了錯事。”
趙渚斂笑,先看了眼李承度,目帶狐疑,又忙上前扶女兒,“天寒,你底子弱,先起來再說。”
面上仍是溫和的,沒有露出什麽異樣,“是什麽事?”
他顯然誤會了,看着女兒和李承度一同來,還當是男女間的那些事,詫異之餘倒沒那麽生氣,畢竟他也很欣賞李承度。
但沒想到,女兒下一句話就把他震得幾乎魂飛魄散,“我把趙四郎殺了。”
“什麽?!”趙渚先是失聲,意識到自己失态後,深深擰起眉頭,“姿娘,不可胡言亂語。”
說出口,趙雲姿反倒堅定了,不複先前的猶豫,“爹爹,女兒沒有胡說,是真的。”
她本以為自己需要僞裝一番,可是沒想到一見到爹爹的臉,再憶起阿兄的死和這些日子面對趙四郎時內心的煎熬,眼淚已經情不自禁簌簌落下,就這樣把昨夜的事稍微改動後一字一句道了出來,并說:“他試圖輕薄女兒和李娘子,李娘子為了護我還受了傷,後來纨纨兄長趕來,一時情急之下出手,就……”
“但他也不是李郎君所殺,是女兒後來沒忍住,用金釵刺他洩憤,只沒想到他就直接沒了聲息。”
趙渚仍不可置信,看看女兒,又看李承度,“憫之,這是真的?”
李承度搖頭,趙渚一口氣還沒松下,就見他深深作揖,歉意道:“人為我所殺,與她們二人都無關,趙伯父若有怨言,我絕無二話。”
他一句話都沒辯解,反倒更有說服力,趙渚先是勃然大怒,欲對李承度動手,可對上他的目光,不知怎的身子一顫,往後退了兩步,“大郎怎會做這種事……”
眼中隐隐浮現出了自家大郎的身影,爽朗大方,待誰都是菩薩心腸,怎會是那種無恥下流之人呢。
趙雲姿一看,就知道他又把趙四郎和阿兄弄混了,“爹爹,他不是阿兄,即便長得再像,也是兩個人!這人卑鄙無恥,不過是見趙家財大勢大,平日故意學着阿兄讨好你罷了,你去問問管家他們,誰不知他的真面目,平日不止喜歡對下人動手動腳,便是對着我也……”
趙渚回過神來,“你怎麽從沒和爹爹說過?”
趙雲姿咬唇,“我……我害得阿兄殒命,對不起爹爹,好不容易他能讓爹爹稍微寬慰些,也不敢說出來。只是他這次做的實在太過了,對女兒……也就罷了,竟還敢對客人動手,爹爹,即便留着他,也遲早要給趙家帶來禍事的。”
“……傻孩子。”相較于趙四郎,趙渚自然是更信女兒的,只是眼中不免悲痛,“大郎他……”
說到一半,再說不出了,沉默好半晌才勉強平複下來,再度看向李承度,目色複雜。
對女兒,趙渚可以寬容,但對李承度,他無法做到輕飄飄放下。這是故人之子、恩人之子,卻也害得他沒了第二個兒子。
趙渚的眼神,作為女兒的趙雲姿最是了解,忙道:“爹爹,這事怪不得李郎君,趙四郎冒犯他的至親,任哪個男子都忍不了,何況若非他及時趕到,女兒恐怕已經被……功過相抵,爹爹實在不喜歡,幹脆就讓他們走罷。”
“姿娘,你喜歡他?”沒想到大段話後,趙渚冷不丁冒出這個問題。
趙雲姿大驚失色,連連搖頭,“不是不是,爹爹誤會了,我只是和李娘子的關系好些,和他僅見過這幾面而已。”
“不是……就最好。”趙渚輕聲道,确實在糾結要如何處置李承度,直接放過他們兄妹?這不是他的作風,可近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又實在喜歡這個年輕人。
何況,最重要的一事是,再過幾日,徐淮安就要來淮中郡了。徐淮安認得趙鳳景,據趙鳳景自己所言,他和徐州刺史還一起打過馬球,私交甚篤。
知曉趙鳳景人品後,那話中應有些水分,可有個事實不會錯,徐淮安認得趙鳳景,在信中還提過他過繼此人一事,玩笑表示要再打一場馬球。
如今趙家族中都知道他要過繼四郎,臨到當口,他要如何對族中交待?要如何對這位刺史說道?
能夠成為偌大的趙家之主,趙渚迅速從悲痛中抽身而出,皺眉思索起這些來,而這些事,也正是李承度早早考慮過的。
“其實我此來,正是因此事,另有些話同趙伯父說。”李承度終于?口,“若趙伯父仍能信我,請往書房一聚。”
冷然凝視他半晌,趙渚在女兒急着幫忙的目光下,松口道:“好,我就聽聽你還有什麽話,若不能說服我,這件事就報官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