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
第七十七章·?
路途颠簸, 馬車搖搖晃晃,讓扶姣整個人都不大舒坦,由起初的正坐變成歪在李承度肩上, 最後往他膝上一躺,皺着眉頭哼哼唧唧地要他抱。
這樣撒嬌的時候不多見。李承度沒拒絕, 将薄毯給她蓋上, 任她或平或側躺,時而輕輕撫發, 稍微緩解了扶姣的不适。
行軍生活确實不大适合小娘子, 尤其是如她這般嬌氣的。李承度沉眉深思, 思索下次要如何安置小郡主。
以事實論,如今看着是把她留在淮中郡最為穩妥,內有趙渚, 外有徐淮安, 總無法輕易出意外。但許是危機意識作祟, 在那次将小郡主放在臨淮郡,卻因郡守好心辦壞事, 導致她被沈峥擄走後, 他亦覺得只有在身邊才最安全。
或許, 其中還有些不便為人道之的私心。
“李承度。”躺在膝上阖目的人忽然輕輕出聲。
李承度适時低首看她。
但小郡主并非有什麽要求, 叫了聲名字後, 睜開眼看他,好奇地喚了聲“憫之”。
最後,從唇齒間道出“三郎”這個稱謂, 悠悠緩緩。分明是李承度自小在長輩口中聽慣的代稱, 由她語調拉長地喚出,便有了缱绻的味道, 因身體虛弱而含着的輕柔語氣,也好似不同尋常。
這種感覺如何說,酥酥麻麻,令聽者不由自主凝神。
李承度回應地嗯一聲,用目光詢問。
扶姣不知因何,念了好幾聲“三郎”,然後問他:“這樣喚你的人多嗎?”
“不多。”他搖頭,“僅有幾個長輩。”
“喔。”扶姣蠻喜歡這稱呼的,但還是更習慣直呼其名,因為這好像更加獨一無二,沒有人其他人會連名帶姓地喚他。
本來只是一時好奇把他的幾個稱謂說遍,他提到長輩,就叫她想起了這兩日在營中僅出去兩次碰到的邱二叔,頓時不高興,“你那個邱二叔,每次一看到我就瞪我,兇巴巴的表情,好像欠了他銀子。”
其實沒有什麽交談,也就那一瞬間的眼神交彙,扶姣回帳後含一顆糖就忘了,只這會兒想起,就免不了嘟哝一番。
“郡主便讓二叔兇?”
“當然不是,肯定要瞪回去。”扶姣得意哼一聲,“我才不慣他。”
兩人近日無怨遠日無仇,扶姣甚至都沒和他有幾個照面,不知這人哪兒來這麽大意見,每每眉頭皺成一個“川”字,被她瞪回去後還會震驚無比,好似沒想到她居然敢這麽做。
摸不懂他心思,扶姣也不準備去揣摩。連自家長輩都多是順着她,何況這是李承度的長輩。
李承度沉吟,他大致能猜出邱二叔的心思。
邱二叔為人剛直,天生帶犟,若非如此,當初受重傷被人撿走後也無法憑着一股執念恢複,并試圖糾集人馬為父親報仇。
他敬二叔,亦願意聽二叔之言,但此事與小郡主無關,确實不應讓她遭受無妄之災。
小郡主是扶侯之女,扶侯對父親有一層救命之恩,二叔對她的身份應當無異議,但太子的身份,絕不能叫他知曉。
慢慢定下主意,李承度道:“郡主若有氣,我代二叔領罰。他是性情中人,行事随心,應是對郡主存有誤會,稍後我便和他說清。”
長長應一聲,扶姣睨他,“那你想怎麽代他領罰?”
取得大勝無獎便罷了,轉眼竟變成了罰,但李承度面不改色,“任憑郡主處置。”
這不是正好落到手中。扶姣慢悠悠吐出幾個字,果不其然,李承度驚訝的表情随之入目。
…………
骁邑離得不遠,夕陽落幕時分,大隊就已抵達骁邑城門。
這兒又是大雨初歇,昏黃的天幕架出一道長虹,随城門前大軍迎接的陣陣聲浪,扶姣撥開車窗,視線徑直飄向了不久前上馬的李承度。
他位于隊首,簇擁中踱馬前行,挺拔若松,氣勢凜然。兩旁夾道歡呼的不僅有留下駐守的将士,還有小心翼翼張望的當地百姓。
興許是他們攻占骁邑後未傷及平民的做法讓百姓大為安心,從起初的試探張望到明着露面打量,僅僅是幾息之間,甚至有人下意識跟着高聲喊起來。
看來原本駐守骁邑的将領不怎麽得人心。
李承度對外慣是面無表情的,沉下眉的模樣冷淡肅然,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威嚴。
扶姣正托腮感嘆李承度的威風之際,忽然間他颔首,對着自己這邊一颔首,又轉回去,瞬息間的動作讓她一眨眼,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但應該不是錯覺,他的确回首對她點頭了。
唔……算他識相。這種在衆人面前隐秘的,只有他們二人才能知曉的小動作無疑極大地取悅了扶姣,她面頰隐有紅暈,那點小小腹疼不知怎的消失無蹤,直到她入骁邑城內安排好的住宅後回神,才重新出現。
由于時辰太短,駐守之人只來得及給他們準備一間當地閑置的大宅子。沒辦法,主将說了不能過于叨擾百姓,還說不要強占原官員的府邸,只能找閑置的大宅。
仆婢臨時采買來不及,只能先雇幾個願意來的農女,其餘的則他們自己頂上。
宅子幹淨自是沒問題了,但陳設略為簡單,甚至是簡陋。聽說原本是一個富商買了閑置在此處的,未想過居住,也就沒裝飾過。
這時候扶姣也懶得挑剔,畢竟比住在軍營确實好不少,選中住舍後,就指揮衆人将她的物件搬入擺好。
知道馬上要到骁邑,她啓程前特意梳妝打扮過,此時衣袂仙然,舉手投足氣勢不凡,下令時理所當然毫無畏縮,叫人一看便知她出身尊貴。
骁邑地方小,無幾人見識過權貴作派,也沒幾個人敢真正打量這位小娘子的臉,俱是低首恭敬領命,尤其是臨時雇的那些婢女。
她擡眸撩了眼天色,不急不緩地指揮衆人整理。
與此同時,李承度現身于當地官署。
小小骁邑,原本駐守的将領盡數為李承度所擄,這兒僅剩下平日辦些瑣事的官員,上下十餘人而已。他們這兒最大的官原本可以稱作縣令,但長年受駐守将領的管轄,那些芝麻大點官的武将也敢頤指氣使,欺壓當地官員,長此以往,便是縣令也沒敢把自己當回事。
見李承度端坐太師椅間,左右各有十餘武将相随,佩刀森然,縣令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向他回禀骁邑之事。
厚厚的三大本記事簿,李承度一盞茶的時間就翻完了,末了對不解之處一一向縣令提問,問題的鋒銳讓縣令驚訝地看了好幾息,回神後忙将內情道出。
如此忙了陣,離開官署時已是漆黑一片。
令其餘人先行回安排的住處,李承度和王六慢行在骁邑冷清清的長街。
無聲片刻,王六主動開口,“主子對骁邑好像比淮中郡還要上心。”
至少在淮中郡,有趙渚的支持,他分明可以光明正大去插手官署之事,卻從無這個想法,僅僅是跟着趙渚去議事旁聽而已。
反而是到了骁邑,第一時間到官署來,了解了遍當地民生,并将原本的官員和身邊人混在一起,重新部署。
這難免讓人覺得在他這兒,更将骁邑當作自己的地盤。
李承度輕嗯一聲,“淮中郡和徐淮安牽扯太深,不宜插手。”
他和趙渚、徐淮安都是聯手合作的關系,從他身份暴露之後,徐淮安傳信的口吻也隐隐有了變化。對于這人的心思,李承度接觸不深仍無法作評判,不過謹慎行事總無錯。
畢竟趙渚雖極為信任他,與他定下盟約,甚至直接将兵馬交付,但趙雲姿卻嫁給了徐淮安。
他和徐淮安在趙渚那兒的分量孰輕孰重,不好說。
“傳信給魏将軍他們,若得時機,可往骁邑來。”
王六聞訊,立刻忘了其他不解,大喜過望道:“是,我今夜就去!”
這麽說來,主子是終于下定決心要收攏李蒙大将軍的舊部了。王六對這個決定極為贊成,他和魏将軍他們接觸過一段時日,能感受傳聞中“李家軍”的忠心,即便其中可能有些人因效忠扶侯幾年變心,但大部分的心,絕對會在主子這兒。
二人各有思慮,接下來的路默然前行,很快就抵達住宅。
由于初次有人入住,此時宅子仍燈火通明,小兵暫代的仆役來來往往,見李承度和王六齊聲問好,又開始收忙碌。對于幫主将收拾住宅一事,他們熱情極大。
李承度問如今整理到了何處,小前鋒答僅理好了內院。
他們知道那兒是小娘子歇息的地方,自以她為先。
李承度又問邱二叔何在,得到的回答是他舊傷複發,疼痛難忍,喝過藥歇息去了。
舊傷……李承度微微颔首,讓王六給他們取銀錢,“都散了,去用些宵夜,明日再來。”
衆人領命而去,王六作為李承度的左膀右臂,則得了這間住宅的一間廂房。
他也很懂事,喚人就把自己帶走了,不敢耽誤李承度的時間。
畢竟主子和小郡主每夜臨睡前似乎都會聚會兒,要麽對弈要麽讀書彈琴之類的。
着實有意趣啊。王六邊走邊想,唇畔不由浮現笑意,加快了步伐。
目送他們離去,李承度第一時間并未如王六所想去尋扶姣,而是讓人領着,往邱二叔休息的屋子去。
那兒如他所料,仍有燈火搖曳,但推門一看,頭發斑白的邱二叔捏着書歪在了榻邊,打鼾睡得極沉。
李承度聽父親說過,二叔自幼不愛讀書,一拿書就犯困,想來是藥效起初未顯,他便用書催眠,看着看着睡着了。
他檢查過屋內小窗,站在床邊看了會兒。邱二叔僅露在外面的臉頰、脖頸、手背就已是傷痕累累,不難想象他曾經遭受了多大的痛楚。
将尋名醫之事提上心中議程,李承度給二叔掖好被角,蓋滅油燈,轉身走了出去。
清夜無塵,月色如霜,一簇月季在銀芒下開得熱烈,令李承度目光駐足一瞬。
他的步伐依舊很慢,似乎被許多事情拖住了,目中思慮積澱,直至在浴桶中浸泡,木瓢舀起水一遍遍沖刷頭頂,眼神才逐漸變得清明。
有些習慣是會一脈相承的,譬如他的母親思索事情時也喜歡沐浴,獨自靜靜坐在浴桶中,一刻鐘兩刻鐘,再出現時,所有迷障就會消失。
大步走向那間隐浮香氣的住舍,李承度入門時,發現小郡主的姿勢竟也和二叔差不離,同樣捏着書歪在榻邊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
區別是,她應該是用書來提神。
他目露笑意,将書從她手中輕輕抽離,極輕的動作卻叫她突得回神,下意識拉住書卷一頁,險些撕下,眼神迷迷糊糊,“……李承度?”
“是我。”他順勢把書放回書架,“依郡主之言,前來暖榻。”
暖榻?扶姣腦袋反應了會兒,意識到是什麽後才一個激靈,略有清醒了,眨了眨,果然嗅到他身上皂角的清香。
“你好慢呀。”她不滿,“我都等了許久,險些睡着了。”
李承度認錯,道被一些事情耽擱了,然後問她:“是幫郡主暖榻後離去,還是整夜如此?”
居然還有選擇。扶姣唔一聲,“那就看你表現了,讓我滿意,留下也未嘗不可。”
按世俗常理來論,分明是她被占便宜的事,說起來反而神氣地像對他人的恩寵。
自然而然退到內側,扶姣給他讓出了位置。
這方榻很大,是扶姣今日親自所選,比得上她在長公主府的床榻,躺五六人綽綽有餘,容她來回打滾。
躺兩個人,就更不在話下了。
扶姣仰眸,看着燈火下的李承度取下發冠,指節微曲,搭在領口處時,視線竟沒有絲毫閃躲,就那樣充滿求知欲地望着。
她仍記得上次感受到的胸膛,早就對他的身體十分好奇了,今夜可以看一看嗎?
興許是她眼神太燙了,李承度動作一頓,垂眸道:“郡主是否應該回避?”
“不要。”扶姣斷然拒絕,“你也不可以到一旁去。”
說罷補充,“上次你要我說心意,我都已經說了,我們已經算兩情相悅,難道解個外衣都要回避嘛?”
“我們尚未成親。”李承度不緊不慢道,“按常理而言,不該如此親近。”
成親?扶姣睜大了眼,有點心虛地想,原來李承度真想得這麽遠啊。
她支吾了陣,含糊道:“都這種時候了,舅舅他們也不在身邊,成親只是俗禮,只要我喜歡你夠啦……”
小郡主回避的模樣頗為熟悉,李承度微眯了眼,俯首看去,見她雙眸閃爍不停,喔了聲,平靜道:“原來郡主從未想過此事嗎?”
那一聲喔像是重錘,越淡然的語氣越叫扶姣心裏發怵,覺得李承度這模樣叫人毛毛的,下意識不敢承認,仍是含含糊糊敷衍,“當然想過……只是我年紀還小,你、你又在四處奔波,哪有空啊……”
這模樣确實不像沒想過,但想的內容絕對和此時說的大不相同。
李承度看穿小郡主所想,仍不動聲色,問了句“是嗎?”
“當然是。”扶姣點頭如搗蒜,“你想想嘛,我才不是那樣負心薄情的人,既然應了你,怎麽可能會不想和你成親呢。只是事急從權,木菁都說要人暖榻了,她是大夫,肯定要先聽大夫的。”
說着說着,還流露出委屈的意味來。
像是被說服了,李承度慢慢嗯一聲,“确實是如此。”
他繼續先前的動作,擡手解衣。
見他附和,扶姣登時理直氣壯了,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可惜叫人失望的是,什麽都沒有,裏衣包裹得極為嚴實。
等着他躺上榻,扶姣極為自然地窩在了他臂彎間,感受到他渾身的熱意,覺得确實暖和多了,冰涼的手腳都忍不住往他身上放。
怪不得木菁說要人暖榻,原來這樣舒服。
和在馬車上抵足而眠時相比,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扶姣發出小貓嗚哝般的滿意聲,感受到躺着的胸膛硬邦邦中帶着彈性的觸感,又蠢蠢欲動,“我可以摸摸嗎?”
她的眼神亮極了,簡直比得上像看心愛的書卷時的求知若渴,用在這方面,只叫人忍俊不禁。
李承度依舊克制住了所有的想法和沖動,如他這般能忍的男子着實不多,但正是這樣才能叫扶姣放心,亦能讓她主動生出好奇。
他道:“如果郡主想的話。”
那就是同意了。扶姣伸出手去,再度按了按,摸着摸着,還想從衣衫下入手,貼身感受,但被李承度攔住了。
好罷,那樣确實有點過了。扶姣想,而後擡首看向李承度,命令道:“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