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

第七十八章·?

一旦打破禁锢, 親吻這件事于扶姣而言就不算違背常俗。

她喜歡李承度,也享受和他親近的感覺。對她來說,這種理由就已經很充分了。

唇齒交融間, 她往往能夠領略到李承度的另一面,和平日慣于沉默無言的他不同, 那是一種更富攻擊性卻又不失體貼的魅力。每每感受到他唇間的熱情和身體的緊繃克制, 反差感叫她時常試了又想試。

她像是只明知危險就在前方,卻因為快樂和好奇, 而不停在邊緣來回試探踩踏的貓兒。仗着李承度表現出的愛慕, 理直氣壯, 毫不悔改。

至于以前瞄過幾眼的避火圖,對上面某些姿勢驚奇又懼怕的感受,早就被她抛到腦後了。

不過今夜扶姣沒來得及鬧着要做別的什麽, 纏綿的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親得專心時, 也就忽略了逐漸黯淡的燈火,最後安撫性的吻落在額頭時, 一聲輕輕的“睡罷”哄來, 她當真枕着李承度的臂彎, 陷入夢鄉。

黑夜中猶有點點餘光, 足夠李承度凝視她酣然的睡顏, 叫人想起那些生出信任而朝天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動物,翻起肚皮任人撫摸。

他的手仍順着她的要求置于小腹上,源源不絕的熱意傳去, 讓她眉眼安然, 這次睡夢中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翻身也僅于他懷中。

李承度并非坐懷不亂的君子, 每每佳人在懷,能夠忍常人之不能忍,一是因他了解小郡主性情,二是未到他所設想的時機。

他行事向來有章程,即便未明着安排,心中也有尺量。從雍州逃亡一路到骁邑,途中雖有意外,但大體都在他的預想之中,而在感情上,從和小郡主重逢到現在,每一步亦是他先認清自己的心意才展開。

如今他剛攻下骁邑,勢力未穩,尚算弱小,便也未到可以和小郡主進入下一步的時機。

給躺在懷中的人掖好被角,李承度阖目。

沉香流淌,淺淡香霧在月色下有如實質,彎彎繞繞朝上,慢慢蒸騰,将夜間萬物染上安寧。

一切陷入沉眠。

在仆婢前來喚起前,李承度就已離開了扶姣的住舍,未讓任何人看見。他起早練了套拳,而後和邱二叔同用朝食。

叔侄二人慢慢聊了小半個時辰,邱二叔從最初只想勸他注意女色,莫重蹈覆轍,到被李承度轉移注意力也沒過多久。

被李承度口中今後攻伐的安排所吸引,移步書房後,邱二叔又看到了聽泉先生留給兒子的那幅路線圖,喜悅之餘更生震驚。他本以為弟媳婦被世人誇贊的才華,只是寫寫詩彈彈琴之類,沒想到在軍事上也不遑多讓,甚至不遜色于任何一位将軍。

“當初她為何不交給你父親?”邱二叔問,“若是他按這幅圖所标注攻打,大鄞還輪得到宣國公那賊子做主?李家也不至淪落于此。”

家恨讓他心中的“君”一詞早已失去震懾力,卻忘了在這之前,他亦是楊氏皇族的堅強擁趸。

“二叔覺得,即便母親出謀劃策,父親會聽嗎?”李承度反問他。

邱二叔一怔,想起這位兄長執拗的脾性,大嘆,“你父親糊塗啊!”

與其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如先發制人。邱二叔此時想。

李承度但笑不語,靜靜的目光讓邱二叔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三郎不會是用他母親,來代說他對那小娘子的偏見罷?

低咳一聲,邱二叔不大自然道:“算了,也不稀奇,以他的脾氣……”

話題突然一轉,“不過,明月郡主雖是扶侯之女,但更是皇帝的外甥女,你如何保證她今後和你同心?”

萬一真到了最後一步,這小郡主站到她舅舅那邊去,又如何?

“郡主不會。”李承度道,“二叔不了解她,也不了解那位。”

那位,指的是如今變成傀儡的皇帝,在邱二叔心中是窩囊廢的代名詞。

他冷哼一聲,并不相信這話,即便再無用的人,一旦坐上那個位置,哪肯輕易下來。三郎有能力是好,只怕他心慈手軟,以後被這小郡主哭一哭、鬧一鬧,不僅饒過皇帝,還要把位置繼續讓人家坐着。

說服邱二叔不是一時之事,李承度并不急,讓他初步有了意識就行。

沒有直接把明月商行的事道出,這畢竟是郡主的個人秘密和倚仗,太多人知曉不好,便只說她從其他方面幫了他許多,邱二叔明顯不大信,但眼下他對小郡主的不喜确實少了些。

只忍不住勸道:“佳人再好,也要謹記如今最重要的是何事,切勿因小失大。”

他道:“你現在還沒到能兒女情長的時候,美人鄉英雄冢,可曉得?”

“領二叔教誨。”

邱二叔滿意颔首,因尋到親人,又知報仇有望,整個人精氣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許多,心中高興,便起身到書房外拖着傷腿舞了套邱家刀法。

他如今形容可怖,凡外露的肌膚上都有傷痕,臉上一道長疤橫貫眉頭,當初險些眇他雙目。外形讓他吓住了許多人,還曾經一個眼神就弄哭過小孩兒,現今想來,嬌生慣養的小郡主看到他應該就害怕才對,而不是敢對他瞪回來。

舞刀中,邱二叔不知怎的莫名想到這些,随即心中又哼一聲,皇家郡主,看慣奴役生死,自然也不畏這些。

大刀舞得呼呼生風,飛光流淌中,李承度在徹底掌握骁邑後,真正忙碌起來。

半個月後,魏将軍一行等李家軍舊部和趙渚一同抵達了骁邑。不知衆人關門商議了何事,自此之後,所有人都知道了原來擊敗宣國公世子的不是什麽趙家四郎,而是曾經的李大将軍之子,如今收攏了其父舊部,手下兵力加起來已有五萬之衆。

這個數目相對其他勢力來說仍然很小,可算時日和他攻下骁邑所用的時間,所有人都知道,此人定會在亂世中有一席之地。

随着明月商行将采礦冶礦之人源源送入骁邑,李承度留下人在城中煉兵器,自己則帶着磨合後的隊伍,開始了征伐之路。

如果說對沈峥的第一戰讓他有了名氣,那麽在攻下骁邑後,馬不停蹄地攻下周圍大大小小十餘座城,則令他真正走入世人眼中,尤其是宣國公和西池王二人。

三個月,他連奪三郡,以所向披靡之勢直攻大鄞腹地,宛如一柄鋒利無匹的劍,劈開了被那四方勢力緊裹的大鄞。劍鋒餘威使所有人心驚膽戰,從起初的滿不在意到視為敵手,也就這三個月而已。

半年後,李承度不僅占了宣國公手中一州,還聯合徐淮安各自從扶侯和西池王手中奪走了一郡,屬地并未相連,那兩郡僅派了人看守,但此舉也足夠震懾住那兩人。

本來他們還在為宣國公的地盤連番被李承度所奪而口出譏諷,轉頭輪到自己,頓時話也說不出了。

李承度和徐淮安這兩個年輕人,似是生來就為了告訴他們何為“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短短半年,時局大變,除去宣國公,勢力最盛者俨然成了李承度,連最早積蓄勢力的徐淮安也只能望其項背。

因他攻城後絕不傷俘虜、不欺百姓的做法,還令他極得民心,使得許多零星小勢力主動投奔,隊伍愈發壯大。不出多久,恐怕就能有和宣國公正面對軍的實力了。

深秋時節,萬物飄零,遠觀山林皆是一片澄澄的黃。

扶姣挽住披風一角,眺目望去,又不由回頭看一眼,竟然難得對這座住了半年的小城生出留戀來。

李承度征戰的這半年,她就一直待在骁邑未離開過,太子和邱二叔一同,三人勉強算是相安無事。

且李承度并非一直在外,短則半月,長則一月他都會回來一趟,部署駐防,和她說清下一步打算,或有空暇就陪她在周圍玩一玩。

來時春深,去時秋意濃,扶姣領略了骁邑的春夏秋三季。在李承度帶領、太子陪同中,她嘗遍了上山逮野雉、掏鳥蛋、摘野果的樂趣,雖然每每未曾親自動手,但也意趣橫生。

和洛陽錦繡叢中相比,這是完全不同的快樂。

還沒玩夠呢,陡然要離開,還真有些舍不得。

但随着李承度如今屬地深入,他們必須要換地方了,不然他再來回奔波,十分不便。

依照他的進度,應該一年之內,就能和舅舅他們重聚了罷。扶姣想着,慢吞吞邁上馬車,聽到後方又一聲熟悉的冷哼。

無需回頭,她也知道是邱二叔,頭也不擡地哼了回去。

早在離開前,李承度就和她說清了邱二叔對皇帝、宣國公的仇怨,讓她不能透露太子的身份,以防二叔激動做出何事。

明面上再怎麽嫌棄楊保保,扶姣也知道維護自家阿兄,難得守住了秘密,卻也因此和邱二叔對看不順眼。她覺得自家舅舅無大錯,主要錯在那些有狼子野心的宣國公等人,明明他們也是受害人啊。

是以,每逢聽到邱二叔對皇帝出聲譏嘲時,扶姣就忍不住辯回去。她口齒比邱二叔這個武夫伶俐得多,還會引經據典,端起姿态時,旁人一看就已經分了高下。

邱二叔氣得臉紅脖子粗,往往無力反駁時,就只會甩袖說一聲“哼,我不和小娘子争辯!”

扶姣則對他作鬼臉,并給他取了個外號——哼二叔。

“哼二叔這麽厲害,肯定不會坐馬車。”扶姣倚着車窗,大眼撲閃道,嬌嬌的聲音能氣死人,“他可以日行三百裏不停歇,才不屑與我們為伍。”

正準備說不要馬車給他備馬的邱二叔神色一僵,回看她一眼,又是不悅轉頭,“誰說我要騎馬,另備一輛馬車來。”

王六瞧着,心情複雜,覺得邱二叔幼稚得很,小郡主說什麽,他偏偏就不做什麽。但這着實令王六松了口氣,邱二叔身體仍在調養,并不适合長時間縱馬,這位脾氣犟他勸不動,倒是小郡主一激更有效。

當然,他也曉得,小郡主絕不是好心用什麽激将法,她也純粹是看邱二叔不順眼想噎幾句罷了。

兩個祖宗。王六想,恨不得馬上回到主子身邊和他殺敵去,也不想夾在這二人間來回。

太子用敬仰的目光看妹妹,他就很怕這個二叔,每次二叔看自己的目光,就好像看穿了什麽似的,兇得很,能把他吓得一個哆嗦。

主動自覺地把車內毯子理好,持壺倒茶,太子問:“纨纨餓不餓?”

扶姣搖頭,視線移回他這兒,同樣不高興道:“上馬車做什麽,你不是喜歡天天跟着王六他們一起嘛,我才不要你陪。”

待在骁邑的大部分時間,太子像是覺出了什麽樂趣,頗喜歡跟着駐守的那群兵卒一起練兵,或者巡邏,或者在發現一些可疑的人馬時一擁而上沖上前去。

以往他逃的最多的練武,竟在這兒不知不覺學起來了,因天天對着烈日,整個人曬黑不少,也大受扶姣嫌棄。

太子委委屈屈,“哪有,我明明每次都找纨纨你的,可是那個李承度一來,你就不理我了。”

扶姣一想也是,可仍理直氣壯道:“那是他回得少,我才和他多待了會兒,等他走了你不能來找我玩兒嘛。”

十分典型的浪子言論。太子聽了,隐覺有什麽不對,面對妹妹卻又沒法深思,只是下意識覺得自己不如李承度重要,不情不願地極小聲嘟哝:人家走了才要我,阿兄想丢就丢,臭纨纨,沒良心……

抱怨聲自然沒敢讓扶姣聽到,待她眼神再瞄過來時,忙道:“那我下次一定來約纨纨。”

扶姣嗯一聲,“而且你現在也太黑了,好醜,這樣子喬敏敏是不會喜歡你的,空有蠻力不行,她更要看外表。”

兩人同樣的性格,扶姣深覺喬敏定是和自己同樣的想法。細思起來,還好李承度天生俊朗,即便連着征戰半年,除卻身上添了些小傷疤,那張臉倒沒怎麽變化,也沒怎麽黑。

如果李承度也黑了許多……扶姣想想,就覺得自己對他的喜歡會減少許多。

所以每次分別時,她都會殷殷叮囑,讓他一定保護好自己(的臉)。

太子一聽,果然緊張起來,連忙讨教變白之法,扶姣便大方地把自己調養的一些脂粉取出,告訴他早晚塗攃何物,白日少曬烈陽雲雲。

兄妹二人在馬車內的叽叽喳喳,時而飄入王六耳畔,讓他不由含笑,随隊行馬的沉悶感散去不少。

他們此行是要去武陵郡,那兒如今是李承度屬地,因地形和方位之宜,遠比骁邑更适合他們居住。當下李承度領兵剛結束一場戰事,正在返回武陵郡,準備同他們會合。

半年時間,足夠讓許多人知曉李承度此人,經過的也大都是他們已經攻下的屬地,帶有李字旗幟飄揚過路途幾座城時,都受到了不少百姓圍觀。

途徑一座小城時,扶姣剛剛睡醒,才發現這兒的城門口正在施粥,隊列極長,不過井然有序,并不混亂。

領粥的流民大都是從別地經了戰火,流浪而來,人數相對于這座小城來說尚可接受。

不僅有官兵在施粥,還會有當地百姓拿了衣物和吃食救濟他們,看得出這座城還算富庶。

剛巧車隊停下,王六去同城中駐守将領接洽事宜,扶姣便懶懶倚在車窗邊看着,等人呈上食盒時,頭也沒回道:“他們不是很餓嘛,就給他們罷。”

她視線看的是那群流民。

話語飄到一旁,正欲在車內用飯的邱二叔動作一滞,不由看向了她。

來人驚訝,沒想到小娘子心底如此良善,自己的口糧盡數給了流民,但沒有這個必要,無論是城中還是他們,都不缺糧食。

但扶姣只是純粹吃夠了這些東西,興致缺缺,不想用罷了。

她拒絕了來人的的勸導,看着他把食盒拿去分為流民,自己則從袖袋中随手取了顆糖含進口中,百無聊賴地四處觀望。

下一刻,她就對上了一雙渴望的眼。

一個不過四五歲大的小孩兒,手裏捧着饅頭,不知不覺走到了馬車旁,對着她的糖眼巴巴饞得流口水。

這次可不同于在萬裏,李承度在旁邊,糖随時能補,若是袖袋中的給出去了,就真的沒糖了。

扶姣頓生警惕,眼見周圍沒有他的長輩出現,小聲嘟哝:“別想,糖是不可能給你的。”

說罷,立刻扭回腦袋,不再看窗外。

剛剛因小郡主的舉動而自覺慚愧,把自己那份口糧也讓給了流民的邱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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