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

第七十九章·?

駛出這座小城一段時辰, 扶姣有些餓了,便在馬車內囤的點心和零食中選了一通,慢吞吞用着。渾然不知邱二叔因讓出口糧, 又倔強地不肯要人再續,而餓着肚子在那兒生悶氣。

七八日間, 連着經過兩郡五城, 扶姣發現,凡屬于李承度轄地的百姓和流民明顯狀态要更好些, 至少在這深秋時節, 吃是無憂的。至于其他的, 不說旁人,就拿宣國公舉例,他在奪權後雖然擁有大半個鄞朝, 但由于中間有太多掣肘, 權力未統一, 許多偏遠又無價值的地帶無暇顧及,那些地方便幾乎成了無主之地。

若能碰到有為的官吏便罷了, 若是不負責的, 直接抛下百姓不管, 那一城便會陷入混亂, 或被流匪控制, 或為流民所占。

李承度收服的不少小郡小縣,就是這樣的地方。

一路追随他的人愈發多,信任之人, 他會直接托付重任, 令他們打理這些轄地。

對比二者區別,扶姣心底十分滿意, 怎麽說他們都有明月商行做倚仗,就是要顯出財大氣粗的架勢。

和太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扶姣撩了眼燦燦晚霞,想着明日又是個大晴天,昏昏沉沉之際,忽然感覺隊伍有了變化,似乎開始收整縮緊,有意靠近。

太子一問,才知前方疑似出現一隊散兵,不知是哪方人馬,探路之人一回禀,王六立刻下令全隊戒嚴,找好掩體。

漸漸的,馬車停下,扶姣被掩在隊列的高草深處。小半刻鐘後,衆人感到身下土地震顫,有蹄聲如雷朝這方奔來。

王六皺眉,聲音雜亂,不像訓練有素的隊伍,倒像是許多人在慌亂逃散。

他所想無錯,這隊人才從青州潰散而來,帶領之人原本是個先鋒小将,名蕭敬。蕭敬奉宣國公之令,帶着沈家族中一名子弟前往青州駐守,以防□□異動。

這其實是個很輕松的活兒。蕭敬心知,這位國公爺的侄子,人喚沈六郎的人無任何指揮作戰之力,純粹是肚子裏存了點墨水,來青州鍍一層金好回去拿功名罷了。

因此即使對方空降青州,一躍得了他最想要的位置,成為他的頂頭上峰,對他頤指氣使,蕭敬也沒在意,沈六郎無需多久就會離開。

關鍵在于,徐淮安不知發的什麽瘋,日前突然親率□□軍直逼青州邊界,猛攻城門,一擊不成便立刻退走。

蕭敬本不欲理睬,繼續安靜駐守青州,但沈六郎卻認為自己用兵如神,輕易擊退了□□刺史,立刻下令乘勝追擊,帶領大軍就打開城門追了出去。

蕭敬無法,只能緊随而上,果不其然在五十裏外遇到了埋伏,沈六郎被一記飛箭射中胸口,當場殒命。

看到沈六郎屍首的剎那,蕭敬腦子懵了一瞬,思索是為其報仇奮勇殺向徐淮安還是當機立斷離開,短短幾息之間,他的下屬、亦是好兄弟勸道,沈六郎已死,回去沒法交差,這兒又打不過徐淮安,不如幹脆帶着弟兄們走。

蕭敬知道他為何這麽說。

宣國公掌權幾年來,大肆排除異己,任人唯親,洛陽城中凡是不服他的,幾乎被他或打或殺了個幹淨。由于名不正言不順,又遲遲未尋得玉玺,為天下人所诟病,所以便要将朝堂變成沈家的一言堂。

若說原來的皇帝是碌碌無為的庸君昏君,那宣國公無疑是不折不扣的暴君。

蕭敬想要追随的其實是世子沈峥,可惜,原先宣國公還很願聽世子之言,但自從世子在□□被李蒙之子手中吃了敗仗後,洛陽就有不少人在宣國公耳邊嚼舌根,讓宣國公對世子很不滿意。兼之屢屢催促世子回都,世子卻在外流連遲遲不回,叫父子二人又生嫌隙。

不用想,蕭敬也知是國公府那幾個庶子趁世子在外,想奪世子寵愛。那幾人不過是庸碌之輩,工于心計罷了,偏偏……哎,只嘆世子性情确實難以捉摸,旁人都急着在國公爺身邊分權,獨獨他,在外打得不亦樂乎。

那李承度才攻下一城,世子就要從對方手中奪回一城。蕭敬起初聽說後還為世子叫好,可世子手中的兵就那麽些,洛陽那邊不派增援,財力、兵力沒人家足,攻城的速度自然也沒人家快。

漸漸的,還是讓李承度壯大至此。

蕭敬心灰意冷地想,回去也難逃一死,不如帶着這千餘兄弟離開青州,在這亂世中自成一勢,至少能得個自由。

他父母兄弟都不在人世,在洛陽了無牽挂,冥冥之中,仿佛有天意逼他走到這一步。

率兵九死一生逃出徐淮安的圍攻後,蕭敬等人依然馬不停蹄,想尋到一處安穩之地。

正是此時,他也瞥見了前方異狀,當即揮手急急令衆人勒馬停下。

嘶鳴聲接二連三響起,蕭敬拉缰繩穩住躁動不安的馬兒。眺目望去,只見前方的高草叢中隐約可見一隊人馬駐足,前列禦馬持木倉,面色肅然地看向他們。

被草叢掩映,更深處定然還有人,只不知統共多少。想來是提前聽到他們的動靜,便先守在了這兒。

蕭敬心頭發緊,張目并未看見旗幟,不停猜測對方所屬之際,高聲問道:“敢問兄臺從何處來?”

王六高聲回了方才經過的城郡名,亦回問:“閣下往何處去?”

對方一笑,“聽說那邊流民衆多,我們此行正是奉令去赈濟維穩的。”

明顯是随口一謅,方才經過的地方不算富庶,但也絕對不會調這麽支不知從何而來的人去維護秩序。

王六颔首應一聲,“既為濟民,閣下先行罷——”

蕭敬道一聲好,朝後作了個手勢,衆人緊繃着臉,緩緩從這片高草叢旁經過,餘光一直警惕盯着那邊。

忽然,身邊人瞄到什麽,對蕭敬耳語一聲,說是看見了糧草車。

這很可能是一隊押送糧草的兵馬!

微眯了眼,蕭敬不着痕跡點點頭,狀若無事地率領全軍從他們面前經過。尚未走出一裏,就在王六等人稀疏動身之際,忽得一聲震天喝響,殺個回馬木倉,直沖他們奔去!

果然如此。王六不慌不忙,早做好準備,依照先前定好的隊形将扶姣、邱二叔和太子三人護在安全之處,毫無畏懼地率人對陣而上。

厮殺震天,很快響徹衆人耳際。

比起緊張,扶姣更多的竟是興奮,幾乎在馬車內探出整個身子張望,與此同時,還聽到了邱二叔同人争執的聲音。

“牽馬來,讓我去殺殺那小子的威風!”邱二叔對一個毛頭小子率這麽點殘兵就敢攻上他們感到憤怒,奈何被兩個小兵壓住,“王都督說了,您老正在調養舊傷,不得上馬。”

邱二叔吹胡子瞪眼,“別說調理舊傷,就是斷條腿我也能照樣不誤上陣殺敵!快松開!”

兩個小兵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他,他們年輕力壯,邱二叔又不能對自己人下狠手,一時急得罵人。他覺得自己筋骨松散半年,就該上去緊一緊。

對于這種老頑固,扶姣看也不想看,徑直伸手,“取弓來。”

立刻有人取來為她特-制的輕弓,奉上羽箭。

自從和李承度學射箭後,扶姣就一直沒落下這門功夫,只是練得不勤罷了。但在她看來,以她的天資完全不成問題。

她的臂力依舊是短板,努力拉開大半的弓後,扶姣繃緊弦,右眼閉上,僅餘左眼盯準目标,在馬車旁筆挺站立,有模有樣。

這氣勢十足的架勢唬住了周圍人,連邱二叔也不由凝神看來,倒要看看這嬌滴滴的小郡主能射出怎樣驚天動地的一箭。

屏住呼吸,扶姣對準蕭敬左臂,慢慢調整方位,終于觑見一條完整的空隙。她猛然松弦,咻的一聲,離弦之箭直直朝蕭敬射去——

周圍人不由目光驚嘆,視線跟着箭矢飛奔,然後眼睜睜看着它在離蕭敬還有一丈之遠時,忽得失了力氣,方向偏移下落,落在了一只馬蹄上,讓它不痛不癢地擡蹄嘶了聲,叫小兵險些摔下去。

呃……

太子第一個飛快收回視線,生怕叫妹妹知道自己看見了她的丢臉時刻,恨不得把整個人縮進馬車。

旁邊傳來一聲震天嗤笑,毫無疑問,那是邱二叔的。

他還以為小郡主這架勢會如何厲害,結果也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旁人嚅動嘴唇,輕聲安慰,“能射中馬兒也不錯了……”

扶姣氣得臉都紅了,她只是太久沒練臂力更弱了而已,但準頭絕對是沒錯的。

不行,說什麽也不能叫這個哼二叔笑話。

“保保——”她叫道,讓太子一個激靈,“過來,幫我拉弦!”

不要叫保保啊……太子心覺這丢臉的稱呼還不如連名帶姓地喊,眼下卻一句不敢反駁,立刻走到扶姣身邊,依她的命令站在身後,覆在她手掌,全力助她拉弓。

回憶當初李承度教她射箭時的感覺,扶姣閉目,再睜開,眼簾中只有蕭敬此人,亮若星子的黑眸中滿是專注,緊随蕭敬的一舉一動變化。

“我讓你松,就立刻松手。”她輕聲叮囑太子,然後在心中默數三個數,三,二,一……

“松手——”

承載着兄妹二人合力的羽箭攜所向披靡之勢破風而去,飛得疾而直,下一瞬,已經射中蕭敬左肩。

他只來得及朝這邊掃一眼,就帶着驚愕的神色摔下了馬。顯然,他沒想到這隊押送糧草的兵馬中,還藏着這樣一位弓箭手。

“射中了罷?”扶姣呼出一口氣,不确定地問太子。

太子亦震驚了許久才回神,忙不疊點頭,“中了,中了,纨纨最厲害!”

他從不知妹妹還有這樣的本事!

兄妹二人一時高興地抱了下,扶姣驕傲道:“我當然是最厲害的!”

說罷,眼風輕飄飄地掃過邱二叔,瞥見他訝然的神色就愈發得意,知道她的厲害了罷!

僅僅是一瞬間的事,邱二叔還是清楚感受到了小郡主眼中的挑釁,下意識哼了聲後,心中含着絲絲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滿意。

正該如此,三郎相中的人,怎麽可能是個空有外表、只知吃喝玩樂的小娘子呢。

不過——他繃起臉,思及扶姣和太子方才過于親密的姿态又有不悅。

三郎還是不行,他的小娘子,竟還能對別的男子那麽親近。

扶姣可不知邱二叔對自己的評價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她純粹是看他不順眼,想在他面前耍一耍威風罷了。

威風耍得很成功,扶姣自己都沒想到會如此完美,回了馬車還在不停念叨自己是個天才,得了太子的連聲附和。

“妹妹在哪兒學的?”太子欽佩又羨慕,覺得妹妹方才那一箭英勇極了,如果是自己如此,喬二娘子看到定會立刻迷戀上他罷。

“李承度教的。”扶姣慢悠悠地擦手,補充道,“不過主要是我天資好。”

唔,妹妹天資好,他作為阿兄,應該也不錯。太子猶猶豫豫道:“那晚些見了面,請他教我,他會同意嗎?”

以前由于覺得妹妹被他搶走,太子每看到李承度,即便不敢兇他,也沒有太好的臉色,導致兩人至今為止說的話都不多。

思及這射箭的功夫,太子便又厚着臉皮想拉近關系。

睨他一眼,扶姣勉強道:“他聽我的,如果你一路服侍周到的話,我就勉勉強強幫你提一下罷。”

自此,僅剩的幾天路程太子在扶姣跟前愈發當牛做馬,服侍得周到體貼,惹邱二叔更加不悅,就不提了。

俘獲蕭敬一行人耽擱了些時辰,王六從他下屬口中得知他們離開青州的理由,倒也不曾為難他,甚至給他傷口上了藥包紮好,令蕭敬本來堅冰般的神色漸有緩和。

在随行了幾日後,看到王六他們所經城鎮百姓日子如何,他們又是如何同百姓相處之後,動容更甚。最後真正抵達武陵郡前,他已經能偶爾和王六交談幾句了。

“還有三十裏就到武陵郡。”午時,王六特意向扶姣禀報,“中午就不歇了,郡主覺得如何?”

扶姣嗯聲點頭,她早就在馬車上坐累了,渾身酸疼,恨不得馬上到城內躺下歇息。

如此定下,全隊餓了就各自啃幹糧,以更快的速度前行,及至距武陵郡城門還有十五裏時,忽見一隊只有幾人的輕騎朝他們迅速奔來。

王六定睛一看,隐約分辨出為首之人,驚喜過望,一聲“主子”還沒出口,立刻就有其他人接二連三歡呼“主公”二字。

待那幾人近了,籲聲停馬,為首的李承度不見任何風塵仆仆之色,顯然是休整過後再出城迎他們。

但他的氣勢明顯更重了,有不怒自威之勢,那是近來連連領兵作戰而蓄成的氣質,目光沉而銳利,已無法叫人輕易對視。

“郡主和二叔何在?”他問。

王六一指所在,并将途中俘獲了蕭敬一行人之事道出,讓李承度有瞬間沉思,而後道:“做得不錯。”

得了誇獎,王六連連抑住喜色,“其實還是多虧了郡主那一箭,助我拿下蕭敬,其餘的人群龍無首,很快就降了。”

李承度嗯一聲,打馬先至二叔馬車旁,和他慢慢說了幾句話,再在他不出所料的目光下,轉至扶姣這兒。

小郡主正倚着車窗,笑盈盈看他立在馬上的身姿,似乎對他如今的模樣很是滿意。

李承度伸手,分明一句話未說,扶姣就是知道他的意思,走到車轅處,順着他的手掌,被他一把帶到馬上。

二人先步策馬回城,将衆人遠遠甩在了身後,只餘滾滾煙塵。

邱二叔在後望着,本該對他在衆多下屬面前如此不分輕重的行為感到不悅,但随即瞟到了太子,不由暗暗颔首,自覺領會了李承度此舉的深意。

這才是他們三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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