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聽牆角

随着煙塵漸近,人們漸漸看清楚遠方來的隊伍。

百十人的隊伍中簇擁着五匹馬的駕轅,紫金相間的王旗上繡了個大大的“梁”字,風吹旗動,好不威風,正是大梁親王的儀杖。

隊伍在城門口停下,澶州都督蔣天南和新上任的知府魏大人帶着身後的各路官員迎了上去。

隊伍中一匹白馬越衆而出,有個身姿挺拔,穿緋色官服的青年人過來交涉。遠遠地,覃竹也看不清青年的樣貌,就見他翻身下馬,客氣地跟蔣天南見禮,略說了幾句,似乎順王并不想在城門口下馬車。

蔣都督一揮手,身後随從讓出道路,那隊人馬并成兩列,緩緩往城門走來。

澶州官員大概也沒成想順王如此不給面子,坐在馬車裏紋絲不動,紅地氈白鋪了,紅燈籠白挂了,彩棚倒是讓他們歇了半日,現下饑腸辘辘,無奈,他們只好各找自家的随從和車馬,緩緩跟在了順王的隊伍後。

進了城,兩列隊伍正從“同福酒樓”下經過,覃竹趴在二樓的窗沿上,探着身子往外看,酒樓裏的客人低聲議論着。

“馬車裏就是王爺吧?”

“保準是。”

“怎麽不出來露個面,我還以為能見到王爺,也不枉我在這等了半天。”

有人笑道:“哪就那麽容易讓你見了真佛。”

“見見袁世子也是好的啊。”

“快嘴張”倒是對得起客人們的賞銀,他半個身子探出窗口,指着隊伍前方,剛剛同蔣天南交涉的青年,“列位,那位八成就是鎮南侯世子。袁家三爺正跟他揮手呢。”

“哪個哪個?是穿紅袍騎白馬的麽?”

“保準是他。”有人激動的喊道,“袁三爺剛才沖他揮手喊二哥,他還對袁三爺那邊抱拳回禮來着。”一時間飯館裏的客人們越加抻着脖長了脖子往外張望。

老賈往外望了一眼,就興趣寥寥的把視線收了回來。覃竹倒挺好奇,盯着袁文競打量了半天,直到隊伍走過了“同福酒樓”,她才坐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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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子跟袁家大爺長得像,都挺好看。”

老賈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的說,“有啥好看,又沒有耍猴的。走了走了,耽誤半天生意。”

覃竹嫌他掃興,嗔怪的看着他,“半天哪有生意,你都半個月沒開張了。”

話雖這樣說,她率先站起身來,“聽說蔣都督跟袁家借了個別院,專門給他們住,我可得找機會混進去瞧瞧。”

老賈一陣緊張,“你還想瞧啥?”

“看順王、看看你說的活閻王,看看他們如何褒獎澶州商號,怎麽找回丢了的銀子……哎呀呀,最近好多值得看的熱鬧。”覃竹兩眼放光,一副興致高昂的樣子。

“你可別瞎闖。”老賈半叮囑半吓唬,“讓人捉了去,我可不管你。”

覃竹笑了起來。

帶着老賈下了樓,她們原本坐着的雅座旁,隔着屏風有個小小的包間,一個青年腳步輕快的走出來,順着樓梯探身向下望。哪知他一探頭,跟在覃竹身後的老賈仿佛後腦勺長了眼睛,飛快的回頭與他對視了一眼。

青年二十多歲的年紀,微黑的臉膛,長的英氣勃勃,見老賈回頭,他一笑亮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對着樓下喊道:“夥計,我們要加菜。”

夥計正跟客人擠在門前一起看熱鬧。聽了召喚,忙應了聲“來了”,一路小跑去拿菜牌。老賈陰着臉瞪了那青年一眼,這才收回視線,出了飯館。他走起路來,右腿略有點瘸,也不甚嚴重,若不仔細看倒看不太出來。

青年站在樓梯口,望了會兒他的背影,轉身回了包間。

————

夥計跑上二樓,進了“同福酒樓”唯一的雅間,裏面坐了三位客人。

一位穿雪青色錦袍的公子,年紀不大,氣度雍容,他略微垂着頭,看不清神色,修長的手輕扣着桌上茶盅,靜靜坐着聽外面說話。

他對面坐着的人身材嬌小,雖然男子打扮,可實在是長得太秀氣,素白的瓜子臉,一雙小鹿般的眼睛裏帶着點窘迫,低頭攪着手指頭,不時偷眼打量着身邊,一看便知是個女子。

最下首正是剛才出去要加菜的黑臉青年,神情機警,行動利落,見夥計遞上菜牌,随手指了兩個,跟夥計拉起家常話來。

店夥計見多識廣,屋子裏的三個人穿着打扮皆不是凡品,并敢不多看。安吩咐添了兩道菜,黑臉青年人摸出銀子來打賞,夥計見賞錢豐厚,不住的作揖。

“我們是外地來的,沒想到澶州城這麽熱鬧。我看你這店裏生意興隆,客人都坐滿了。”黑臉青年說的很是客氣。

夥計哈着腰,殷勤的介紹,“承您吉言,這不是趕巧京城裏有貴人來麽,大家夥兒都來看熱鬧了,平日裏倒也沒這麽好的生意。”

黑臉青年笑道:“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澶州靠着海,不但漁業興旺、還有采珠場,前兩年朝廷開了海禁,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都從澶州流進來。誰不說澶州富庶。”

夥計聽人誇自己家鄉,心裏也高興,可那錦袍公子卻道:“可惜這兩年老天爺不作美,聽說東南邊海塘連着兩年決堤了。”

夥計多得了幾個賞錢,話就多了起來。“可不是,幸虧城裏地勢高,海水才沒倒灌進來。”他又指着樓下道:“您瞧樓下那爺倆,老張和他孫女,老家便是東南邊村裏的。去年鬧災,家都沒了,才把孫女帶到我們這唱小曲。年初還說,他孫女年紀大了,寧可回鄉下去種幾畝薄田,給孩子說個好人家,哪知道今年又沒能回。

“是不容易。”錦袍公子也微微點頭,嘆了口氣,

夥計見他通身氣派,是個富貴公子哥,說起話來卻很知道些人間疾苦,不由仔細打量他一眼,但見他膚色白皙,輪廓深刻,雙眉修長入鬓,尤其一雙眼睛本來如星子一般極亮,眼尾一顆小痣卻又沖淡了目光中的淩厲,心中不由贊嘆,好個神仙公子。

那公子見他窺視,眼風一掃,便有了銳色。夥計連忙低了頭,陪笑道:“要不說天無絕人之路呢,如今澶州商號捐了銀子,漁幫出了勞力,若是能把堤壩修好,老百姓也能有幾年好日子了。”

“漁幫?”錦袍公子略有興趣的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我好像聽誰提過,早年間陛下還親筆題了字給“漁幫”。”他聲音不高,還有些慢條斯理。

夥計笑道:“是啊,澶州城但凡幹大事,歷來都是東城袁家籌銀子,漁幫出人頭。早年“漁幫”跟着朝廷抗海寇,修海防,老幫主就是抗海寇時候戰死的,皇上賞了“千秋大義”的匾額給他們,如今還在漁幫的總堂挂着呢。。”

錦袍公子微微一笑:“有機會倒要去看看。”

夥計見他們再沒吩咐,躬身退了下去,還順手帶上了房門。黑臉青年這才恭恭敬敬的給錦袍公子倒了杯茶,笑道:“大人,咱們躲開王爺先進城,王爺定是在鬧脾氣,到了城門口都不肯出馬車,讓等着一觀王爺真容百姓們大失所望。”

這青年名叫宋林,他家大人正是本該陪着順王進城,卻自己開溜,老賈口中的大人物,要命的閻王——周珩。

周珩不動聲色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有什麽好失望,你沒聽見門口那人說,又沒耍猴的。”

宋林也頭一次聽人如此形容官家的隊伍,越想起百姓們引頸争看的情形越覺得形容的妙。他一面忍俊不禁,一邊當着外人的面,又要板着臉維護官家的威嚴,便轉了話題。

“剛才那人身手不凡,聽音辨位,從二樓聽扔下塊銀子正中樓下小笸籮裏,這分巧勁可是不凡;我也自诩輕功不錯,跟出去看了眼,他立時就發現了。”

周珩笑了笑,“正是你放輕腳步,他才察覺異常,若是你叮叮當當的走出去,他反倒不會放在心上了。”

宋林恍然大悟,不免又皺起眉頭:“大人,不知他們是什麽來頭,沿海之地,幫會衆多,高手也不少,也難怪王爺心緒不佳,您把王爺丢給袁大人,安全上可別出了什麽差錯。”

周珩可心寬得很。“袁家是地頭蛇,若是他們都護不住王爺,我跟着也沒用,何況楊行遠還跟着他們,你擔心什麽?”

兩人說着閑話,那姑娘此時戰戰兢兢的咳嗽了一聲。宋林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

澶州前任知府高澄因海防決堤,官銀丢失,被朝廷下旨關進了澶州大牢裏,只等着進京問罪。高大人買通獄卒,寫了封血書給遠在京城的師門餘閣老,說自己有證據能自證清白。他不敢将這證據交給澶州繼任的知府,又怕自己在押送京城的路上被滅口,于是餘閣老回了陛下,把這差事,硬是塞給了周珩。

周珩甩開順王,一早悄然進了城,便是同高家之人約在“同福酒樓”相見。沒成想,高家來的是高澄的長女,一個羞答答說話便要臉紅的姑娘。

“母親病了,弟弟年幼,交給別人我又不放心……”高小姐也沒成想見到的是個年輕俊美的貴公子,一張臉紅的好像煮熟的蝦,吭吭哧哧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

周珩倒是沒什麽不自在,他也不急,就喝着茶看着隊伍進城的熱鬧,順便聽了聽覃竹和老賈的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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