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觀海樓
周珩又問:“前任知府高澄還在澶州大牢中?你可審過了?”
高澄是因海防決堤,淹了東南七八個村鎮,再加上丢失官銀,兩罪并罰被下了大獄。按律,海防決堤乃是失職,澶州知府并無權審問,需提送京城待審,可查找官銀卻要訊問高澄是如何安排的人手、路徑,尋找其中的漏洞,也的确為難魏锟。
魏锟忙道:“下官初來時,就去獄中問過澶州政務之事,那高澄閉口不言,一字不發,無論問什麽都不回話。”這倒是給魏锟省事了。
“也好。”周珩點頭,“待王爺回程,高澄就一起押送進京。”
“是。”魏锟松了口氣,看來今日勉強過關了。“下官回去就讓人把高澄押送過來。”
“急什麽?讓他先在你的衙門裏呆着,魏大人,您可要把人看好了,若是病了、丢了、死了……”周珩微微一笑,“那我就只好帶你回京城了。”
“是,是,是。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把人看好。”魏锟坐在椅子上,也不敢伸手去擦汗,額頭的汗水淌進眼睛裏,蟄得他淚汪汪的,若是不知還以為他被周珩問得哭了。
周珩不再言語,順王往前探了探胖大的身軀,“先把要緊的事定下來吧,那就明日巳正時分在澶州官署揭匾?”
魏锟被周珩問了幾句,神思有些恍惚,一時未及反應,蔣天南接口道:“全憑王爺定奪。”
“這樣定了,二位回去忙吧。”順王端茶送客。
蔣天南猶豫片刻,起身施禮,“王爺,這次修海防,澶州袁家和幾大商號的老板都施以援手,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片拳拳之心。他們聽聞王爺駕臨,特在‘觀海樓’略備薄酒,為王爺接風洗塵。‘觀海樓’憑海臨風,也是個好去處,不知王爺今晚可能賞光?”
“袁家?是鎮南侯的族親吧?”順王心裏明鏡一樣,可還是扭頭問袁文競。
袁文競笑道:“回王爺,我們家祖籍就是澶州,如今袁家的族長是我大伯的長子袁文清。”
順王“哦”了一聲,贊道:“了不起,袁家也是滿門忠義。”
袁文競知道,這是順王當着蔣、魏二人給他家做面子,他自然要呈這個情,“王爺謬贊了。說起來澶州也是下官的故土,難得王爺來一趟,也該給我們機會,略盡地主之誼。”
順王作勢沉吟了一番,“這個……”他拿眼看周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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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珩笑道:“既然蔣都督如此誠意邀請,又有文競說情,王爺就賞個臉吧。”
順王笑道:“也好,那就今晚……”
“明天一早還有挂匾之儀。”周珩笑着插口。
“哦對,明晚,就設在明晚吧。”順王忙又改口。
“多謝王爺!”蔣天南一喜,需知道袁家和澶州商會無形中也給了他不小的壓力,三十萬兩銀子花出去,若是順王真的不近人情不肯赴宴,他這個澶州都督可就栽了面子了。
“下官就先告辭了。”
蔣天南伸出胳膊肘拐了下魏锟,魏锟這才反應過來,他被周珩問得心驚肉跳,一時失神,不想蔣天南三言兩語把事情定下了。等他起身也想鋪排幾句,順王已經走了。
送走蔣、魏二人,袁文競過來跟周珩回話,“所幸王爺定了明晚,否則我家兄長倒要失望了。家兄想今晚與周大人一見,正巧‘觀海樓’有司音高手登臺獻藝,我也借着大人的光欣賞下小雅之音。”
周珩點頭,“不急,日落時分,你來尋我,咱們輕車簡從吧,切勿擾了王爺。”袁文競心領神會的一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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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海樓”建在澶州城東南角,地勢頗高,遠處影影綽綽已經看得到東南海岸線。樓高足有五層,大開大阖,既有南方殿閣的精致,又有北方樓臺的雄渾。
此時正是漲潮之期,海浪拍打着遠處的堤岸,隐隐蒸騰起一團霧氣,這霧氣彌漫在‘觀海樓’周圍,讓這高樓仿若置身畫中。
周珩和袁文競下了馬,把馬缰繩扔給身後的宋林,站定打量了下這座澶州第一酒樓。
“觀海樓”門前,兩個人正在等候。為首的是個二十六七歲的文士,穿了件靛青色織竹葉暗紋的道袍,修眉俊目,溫潤如玉,見了他們快步迎了上來。
袁文競笑着叫了聲“大哥”,忙為那人引薦,“這位便是內衛統領周大人。”
那人拱手為禮,長揖到地,“周大人,在下袁文清。久仰周大人的威名,今日得見,實是幸會。”
他話說的客氣,神色見卻不見谄媚,落落大方的,倒是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意,與知府魏锟之流的醜态形成鮮明的對比。
周珩也暗暗點頭,想不到袁家這一代族長竟然如此年輕, “是我叨擾了。”周珩還禮。
袁文清略帶了歉意,對周珩笑道:“我聽二弟提起,周大人為人低調,素來出行都輕車簡從,故此也未張揚行事,只我一個來迎您,還請周大人海涵。”
"如此正合我意。"周珩對這個安排不能再滿意了。
袁文競也笑道:“大哥,這裏人多眼雜的,咱們還是先進去在敘話。”
袁文清回頭一招手,跟在他身旁的人小跑着跟了過來,“陳掌櫃,這就引我們進去吧。”跟着他的是“觀海樓”的掌櫃。
“是,東家。”陳掌櫃應道。
周珩看了眼陳掌櫃,漫不經心的打趣道:“原來觀海樓是‘袁’家的産業,難怪我聽人說,貴府上號稱‘袁半城’。”
袁文清也不藏着掖着,但還是謙和的很:“也不算是袁家産業,朋友相邀,盛情難卻,我也只好參了一股。”
說話間進了大門,只見樓內三層高閣圍着一處十分開闊的大廳,四面雕花的窗子大開,習習晚風穿堂而過,說不出的舒服。廳內是散座,九曲環繞,疏落有致的擺放着花梨木的大圓桌子。四壁上挂着珍玩古畫,因有風吹過,整個樓內不見燭火,都用绛紗燈,越發顯得燈影搖曳,如夢似幻。
此時大廳正中立起一座高臺,四周雕欄玉砌,垂着江南特有的軟煙羅,将那高臺半掩在一片如雲似錦後。微風浮動,裏面影綽綽鋪着矮榻,香爐,鮮花諸品,想來那傳說中的司音高手還未登臺,可大廳裏的桌子已經坐滿了。
本是銷金窩,動擲千萬镒,即便周珩見識過京城的奢華,也不得不承認‘觀海樓’的确有獨到之處。
陳掌櫃哈着腰,恭敬的對幾位貴客道:“因今晚請了‘雲飛白’獻藝,若是幾位貴人想要聽曲子,小人在二樓備下了包間,若是客人想安靜說話,或是遠眺觀海,頂層雅室如今也空着。”
袁文清看周珩,周珩倒是不挑剔,“我客随主便。”
袁文清又看袁文競,袁文競笑道:“我看不如先去二樓坐坐,等吃過晚飯,夜深些,若是周大人有雅興,我們再登樓不遲。”
陳掌櫃于是引這一行人往二樓走。
二樓視線最好的,因等着“雲大家”登臺,雅座的門窗都敞着,裏面熙熙攘攘,紅男綠女,一派熱鬧非凡。
倒是有一間十分的清淨,周珩路過時,餘光掃過,見覃竹同個女子正在裏面對坐閑談,隔着窗二人目光一碰。
周珩微愣,實在沒想到在這又遇上了覃竹。昨日回去,他已經吩咐宋林安排人手,去把“覃記”查了個掉底。
何時盤下店鋪,何處進貨,都招待了哪些主顧,覃竹如何,老賈又如何,不想這鋪子裏外幹淨的不得了,自開業到今日也沒個要緊的主顧,都是尋常百姓,流水進賬每個月五六兩銀子,賺頭還不夠覃竹請周珩喝的那壺茶錢。
乃至覃竹是誰,只知道是漁幫前任幫主覃渡的女兒,幼時曾寄養在袁家幾年,覃渡去世後,漁幫也還照應着她。至于老賈是誰,半點頭緒都沒有。時間不足,宋林手下的人還在搜集信息,周珩隐隐有種預感,澶州諸事,或許真的與這女子有關聯。
覃竹見了周珩和袁文清,同那身旁女伴一起站起身來,隔着窗戶微微施禮,笑道:“好巧啊。”也不知是在同周珩打招呼,還是同袁文清打招呼。
袁文清也未曾想到覃竹今晚會在“觀海樓”,他見周珩目光盯着覃竹上下打量,解釋道:“這位是家父舊故之女,因從小在我家長大,跟我兄妹幾個都很親近。”
周珩“哦”了一聲,“既然認識,那便一起坐吧。”,他十分自然的進了覃竹這雅間,倒是讓袁文清兄弟吃了一驚。
覃竹見周珩是一臉順理成章,身後是面面相觑的袁家兄弟,還有個不知所措的陳掌櫃跟,不由瞪大眼睛,“這間可是我們包了的。”
周珩已經自顧找了張椅子坐了,他慢條斯理的整整衣服,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茶碗,給自己倒了杯茶,對覃竹道:“不是認識的麽,何妨一起坐坐。”
覃竹被他用話拿住,撫了撫額頭。袁文競的目光在覃竹和周珩臉上來回游動。“原來大人在澶州也有舊識。”
周珩笑眯眯道:“也不算舊,昨日才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