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賴相

“怎麽不行?”覃竹笑問。

彤娘握緊雙手,兩眼露出渴望,卻不敢伸手去接。她這半生,也窮困過,也富貴過,金珠珍玩如今在她看來都垂手易得,可卻從未擁有過一件讓她珍愛之物,珍視之人。“阿竹姑娘,我的琴技實在配不上這寶琴,何況,何況我只是個身份低賤的歌女。”

“你跟我說這話做什麽?難道我是多金貴的身份?”覃竹板了臉,“我幼時學琴是跟着雲師傅啓蒙,心心念念是所學技法配得上與簫合奏,可惜我沒機會了。佟娘,你好好練,若有一日也能成為“大家”,那就沒辜負我的心意。”

佟娘的臉因激動而變得通紅,水汪汪的杏眼看着覃竹。“我也能成為‘大家’麽?”琴簫合奏,成為大家,那是她從未想過的境地。

“當然啊。”覃竹笑的仿若春風拂面,讓人心裏都妥帖了幾分。

雲飛白勸道:“這琴是千辛萬苦找來的,怎可輕易轉送于人。阿竹,你的手總有法子慢慢調理……”說着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斷手再續,何其難也,于學琴的人來說,這是莫大的痛苦。

覃竹仿佛并沒将這事放在心上,堅定的将琴交在彤娘手上:“君子立世,當不滞于物。我雖然不是個君子,也深以為然。”

彤娘還不敢接,雲飛白嘆了口氣,對覃竹點頭:“你比我活得通透。佟娘,你收下吧,但願你不辜負她的一番心意。”他伸手拍了拍覃竹的肩頭,“如此我便告辭了。你保重。”說罷,徑自轉身走了。

彤娘激動的接了琴,輕輕撫摸琴弦,然後對覃竹深施一禮,眼睛卻追随着雲飛白遠去的身影。

覃竹笑嘻嘻的推着她,“你快去吧,我可是好容易才幫你捉住他。”

佟娘一面将琴重又裝在套中,一面撇了眼周珩等人。

覃竹笑道:“你放心,這位大人雖然霸道了些,倒也是正經的官家人,不會把我如何的。何況袁家兩位兄長還在這裏。”彤娘對她抱赧一笑,也顧不得跟袁文清和袁文競打招呼,抱着琴急匆匆追了出去。

待那兩人走了,袁文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覃竹老板是個深藏不露的。

周珩瞧了半天,對覃竹道:“覃老板,你真是出手大方,若不是我去過貴店,還以為覃老板也有半城之富。”

覃竹聽了有些不樂意,微微擡了精致的下巴,對周珩撇了撇嘴角。“我送朋友件禮物,周大人跟着心疼什麽?”

周珩的眸色深沉,打量着她驕傲的臉,“我喝了你杯茶,心裏還想着要如何還你這份人情,價值連城的古琴你随手就送了,倒不知你這人情,那兩位要如何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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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竹眨了眨眼睛,揶揄道:“你們這些貴人,就是心思太細碎,總覺得別人要圖謀你些什麽。我雖然是開小店的,卻也知道這世上,總有些情誼不是靠利益便能左右的。”

袁文競輕輕拍手,“說得好。人生貴相知,何必金與錢。覃老板是個灑脫的人。”

周珩涼飕飕的道:“何必金與錢?靠着覃老板每個月五兩銀子的收益麽?何況這二人分明是神女有意,襄王無夢;你硬要湊合人家有什麽意思?。”

他話雖然難聽,說的卻是實情,彤娘的一片癡心,雲飛白不假辭色,在場衆人也看的分明。

周珩向後一靠,姿态懶散,語氣中帶着些不屑:“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人生無常,何必自苦。”

覃竹側目瞧他,仿佛在看個怪物。“人活在世上,難免有些羁絆,或是親眷,或是舊故,或是鄉裏鄉親,難道周大人沒有?”

問的周珩臉色一變,他冷冷道:“沒有又何妨?”

覃竹脫口而出,“真是可憐。”

袁文競暗叫“大膽”,袁文清立刻起身,出言打斷覃竹:“阿竹,不可妄言。”

覃竹看了眼袁文清,見他臉上有緊張之色,淡淡一笑,起身對衆人道:“曲我也聽了,舊故我也見了,飯麽,幾位自便吧,我先告辭了。”

說完也不等衆人回話,便要走,可周珩沒讓她走,于是宋林伸手攔住了去路。

覃竹回頭嗔怪的道:“幹嘛呀?”

周珩玩味的看着她,“覃老板,我讓你帶給漁幫幫主覃何衣的話,你可帶到了?”

覃竹有些無奈:“我也好久沒見他了,都說你找錯人了。”

“哦?我該去找誰呢?我遠道而來,人生地不熟,只好先拜碼頭問路子。請教覃老板,我的事應該去找誰?”

覃竹的眼睛咕嚕嚕直轉,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拜碼頭嘛,我又不是碼頭。你的事,該找誰我也不曉得,總之你來了,慢慢找嘛。”

見她開始耍賴皮,周珩倒是笑了。耍賴皮麽,他也是很拿手的。

袁文清顯然是個話少的人,從打進了“觀海樓”,周珩不問他便不言語,安安靜靜跟在一旁。

可此時見周珩攔住覃竹,不許她離開,袁文清起身走到覃竹身前,道:“周大人,您若要見覃何衣,我去替您遞這個消息,覃竹雖然出身漁幫,可覃渡幫主故去後,她已跟漁幫沒什麽關系,确實幫不到您什麽。”

周珩似乎就等着袁文清這句話。

“原來您跟覃何衣還相熟。如此正好。朝廷丢了三十萬兩銀子,蔣都督和魏知府查了兩個月全無頭緒,皇上把我派了來,可我一個外人,能有什麽法子,只好請袁家和漁幫來幫我想法子了。”

覃竹從袁文清身後探出頭去:“朝廷丢了銀子,您怎麽賴上袁家和漁幫,這也太不講理了。”

“要麽就是漁幫一力承擔,要麽就請漁幫和袁家一起給我個結果。我一向都是這麽不講道理的。”周珩對覃竹一笑,理了理袍子,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若是來講道理,皇上也不會讓我來。”

覃竹被他一番厚顏無恥的道理說的沒話了。

周珩站起身來,“文競,這件事還望你不要介懷,我也沒法子,若是這趟來空手而歸,陛下也不會跟我講道理,袁家是澶州第一望族,令堂兄是袁家族長,我只好倚仗令堂兄了。”

袁文競從來都知道周珩做事不講情分,當着他的面就這樣把他堂兄繞進了這樁官司,心中也是不悅。可袁文競也知道,周珩特地當着他的面說這番話,是想将他從家族情分中摘出來。

他有些無奈:“大人若有吩咐,袁家自然會盡力相助的。”

周珩點點頭,“如此就多謝了。我既然謝了,事情若是辦不成,我可就要罰了。好了,今夜話說的有些決絕,酒席我就不吃了。告辭。”

就這樣,周珩帶着宋林施施然走了,把袁家兄弟和覃竹撂在包間。

出了觀海樓,宋林嘆了口氣,見周珩沒理他,又長長“唉!”了一聲。周珩瞪他一眼,“你做這個怪樣子是什麽意思。”

“沒,就是有些感慨。原來在京城,沒覺得大人這麽不講理。人家好意來見您,不成想給自己惹了一身麻煩。”

“澶州城說大不大,除了官場,袁家占了半城之地,是本地第一望族,可說是白日裏真正的澶州王;暗地裏漁幫統轄一萬多幫衆,打魚、采珠、蕃坊,哪裏都能分一杯羹,可不就是澶州地下之王?黑白兩路,這兩家才是澶州的土皇帝呀。”周珩回身,遙遙望着面前的這座高樓。

“可澶州城說小也不小,魏锟說的沒錯,若是一點一點查起來,還真是無從下手,我也沒那些時間。官銀丢失,封條未動,押送的官兵毫無察覺,你信麽?反正我不信。”周珩伸手接過來宋林遞上來的馬鞭子。

“只要有人參與,就不可能鐵板一塊,全無漏洞,這個漏洞或許我查不出,可我相信,袁家和漁幫一定查得到。”

宋林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周珩說的有理,“所以大人幹脆将這件事交給他們去辦。”

“那倒也不是。只是他們兩家把持澶州黑白兩路,若是聯手瞞着我,我只能做個瞎子聾子,我敲打敲打他們,讓他們心中有數。至于辦,還是得我們自己辦。”

宋林一聽來了精神,“大人,要怎麽辦?從何處入手。”

周珩伸手遙遙一指“觀海樓”,“你不覺得覃竹這人有些奇怪麽?”

“是挺奇怪,她那破爛小店我去查過,十天八天不開張是常有的,可她出手大方……難道大人懷疑是她盜了官銀?”

周珩無奈的白了他一眼:“她是漁幫前任幫主之女,現任幫主是她父親養子,是她哥哥,漁幫富庶,這點銀子她還是拿得出的。她也罷,漁幫也罷,未必會為了區區三十萬兩銀子來惹官家。”

宋林“哦”了一聲,“大人說她奇怪,是什麽意思?”

“我昨日才進澶州,到現在已經見了她三次了,你說這是巧合麽?”周珩問。

“不然呢?大人是說,覃竹是自己湊到您眼前的,想引起您的注意?”宋林嘴上沒說,心裏卻不認同,“您這有些……”他想說有些自戀。“在城門口酒樓,她并不知道咱們在隔壁。”

“她雖然不知道,可她身邊那個老賈卻知道,若是常理,此人該避開我們,他卻故意在我眼前露面,你說為什麽?”

宋林撓撓頭,他答不上來。

“覃竹或是老賈,這兩個人一定有問題。”

周珩說罷,翻身上馬,踏着月色,揚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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