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說瞎話
再往前走了一段,漸漸有了些高大的樹木,老遠看見前面大榕樹下一間茅草棚,棚子外幕天席地放了幾張長條桌子,果然是個歇腳的小茶棚。
衆人在茶棚前下馬的下馬,下車的下車,選了樹蔭下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唯獨老賈沒過來坐,而是細心的将拉車的馬解開套索,拍了拍它,讓它自己去一旁的槽子裏吃草。
茶棚的主人四十來歲的樣子,收拾的還算幹淨,見他們過來,連忙上來打招呼。 “幾位客人歇歇腳吧。”說着還遞過來兩把大蒲扇。
宋林擦了把頭上的汗,扇着扇子對店主道:“你這裏有什麽吃的喝的?”
店主陪着笑:“咱這有涼茶,燒餅,也有醬肉,不知您想要來點什麽?。”
宋林無奈道:“就要涼茶吧。”
覃竹卻問:“老張,蘆花,你們餓了沒?”
這爺倆一大早扛着包袱出來,沒顧得上早飯,自然也舍不得在“同福酒樓”吃,蘆花在車上吃花生和酥餅,“快嘴張”卻淨餓到現在。
覃竹把随身帶着的花生、紅棗、桂圓、酥餅都擱在長條桌上,吩咐,“再來六個燒餅,兩盤醬肉。”店主這才高興的答應一聲。
宋林拿過茶壺,先給周珩倒了碗茶,又給自己倒了碗,然後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大概是渴的厲害,這山中野茶竟讓他喝出了甘甜之味。他又給自己倒了第二碗。
覃竹笑道:“你慢點,若是太幹渴,可不能這麽一個勁灌下去,會脫力的,小口喝,等會吃點鹹鹹的肉餅或是紅棗。”
宋林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倒也承情。可嘴裏還是抱怨道:“你們的馬車走的太慢了,一百多裏地,我放開馬跑,也不過一日功夫。若是按你們的速度,只怕今晚就得露宿了。”
“快嘴張”忙盡職盡責的做個向導。“宋爺,您放心,從這再往前走日落時分,就有客棧了,原本就是給澶州和長安鎮往來的行人打尖住宿的。今晚歇一歇,明天起大早趕路,晌午時分就到長安鎮。”
說着話,茶棚的老板端上來兩盤醬肉,六個燒餅,又給他們續了一壺涼茶。可周珩和宋林根本吃不下醬肉和燒餅。
宋林的眼睛在桌上的瓜子花生上來回轉,又不太好意思伸手,畢竟他剛才還抱怨,這是女人家磨牙的吃食。
覃竹心裏明鏡一樣,這兩個人都是錦衣玉食慣了的,喝碗粗茶也還罷了,路邊的燒餅和不知鹵了多久的醬肉,除非不得已,他們八成不會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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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嘻嘻的看着二人,把零嘴往前推了推,“周大人,宋大人,別客氣呀,想吃就吃嘛,這些原本就是你們會的帳。”
宋林對于她不懷好意的笑容還有些心懷結締,周珩已經從善如流的抓了把花生,剝了起來。花生米就着涼茶,果然讓人舒服了不少。
覃竹心想,這人倒是挺自在,偷眼看去,暗道奇怪。曬了一上午,那邊宋林的一張臉,已經曬的黑裏透紅,這位周大人,好似玉做的,雖然臉上也有些發紅,可依舊皮膚細白如瓷。
都說京城裏的貴人們臉上和身上頂愛擦香膏,也不知他是不是也擦了香膏。想到一個大男人給自己抹香膏的樣子,覃竹打了個寒顫,收回了目光。
覃竹的眼睛不老實,表情也有些作怪,周珩瞪了她一眼沒理她。一邊剝花生吃,一邊跟“快嘴張”聊天。
“老張,你說家裏房子被海潮淹了。你不是住在長安鎮麽?難道海潮還進長安鎮?”
“快嘴張”心裏知道,這位周大爺,才是一群人中官最大的,地位最高的。
他忙應了聲,“周爺,您有所不知,咱們長安鎮大着呢,要比澶州城還大些。我們住在長安鎮外的十五裏坡,聽名字您就知道了,我們那,離鎮子裏還有十五裏地呢。
前年大暴雨,海潮來時,浪頭足有三丈多高,從東南推過來,把海塘啊、七安村啊、還有我們十五裏坡,全都淹了。聽說,是漁幫的覃幫主調集上千個漁幫漢子,不要命一樣,在鎮外坡地上壘砌裝砂石麻袋,足足幹了一天一夜那雨才停,浪才退。”
想着當日的驚險,“快嘴張”嘆了口氣,我們十五裏坡,原本也有幾十戶人家,都眼看着自己家被沖垮了。也就是漁幫人多力量大,否則長安鎮怕也沒了。後來聽說,好些個漁幫的好漢都累得吐了血,還有被海水卷走的,也沒救回來。”老張唏噓了起來。
覃竹聽他說起這些,默默把燒餅和醬肉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嘴張”道了聲謝,拿起張餅,卷了塊醬肉吃了起來。
老賈給馬槽填了些水,看着那三匹馬連吃帶喝,這才一瘸一拐走過來。也抓起張餅,按着當地人的吃法,卷了塊肉,默不作聲的在一旁的樹蔭下蹲了,大口吃起來,可看神情,分明還是對他們的談話有興趣。
周珩停放下手裏的花生,看了眼沉默的覃竹。“在觀海樓,你對我說,漁幫守護澶州,不是殺人越貨的黑1幫,看來你說的也不算假話。”
覃竹撇撇嘴,“我從來不說假話的。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長安鎮是我們的家鄉,我們自然要守護着。”
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另一棵榕樹下,兩個漢子也在歇腳喝茶,大概聽了周珩的話,插言道:“哪個不長眼的說漁幫是黑1幫,可真他娘的沒天理。”
周珩回頭看了一眼,見說話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長得甚醜,三角眼,黑黃皮,有些龅牙,穿了件藍布短衣,藍布褲子挽着褲腿,腳下是沾滿泥濘的布鞋,露出毛乎乎的兩條腿。
那桌還有另一個漢子,同樣三十上下歲,濃眉大眼,憨頭憨腦,接着同伴的話道:“可不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見他們指桑罵槐,宋林就瞪了一眼,周珩息事寧人的對宋林搖頭,笑道:“我也是道聽途說。”
“快嘴張”也忙不疊的跟着解釋,“漁幫可真不是黑1幫,老百姓都知道。前年我家被淹,真是沒米下鍋,要不是漁幫開了粥棚和濟難所,我們爺倆就沒活路了,也沒機會去到澶州城讨生活。”想了想,出于習慣,他又陪着笑臉,‘自然也沒機會認識您這樣的貴人。’
周珩笑了笑,“那你可要好好謝謝身邊這位姑娘,她就是漁幫覃幫主的妹妹。”
“快嘴張”吃了一驚,“真的?”他一臉激動的站起來,搓着雙手,“哎呀,哎呀,原來是覃家小姐。”一邊拉着蘆花起來,“快給覃家小姐行個禮。”
覃竹瞪了眼一臉看好戲的周珩,忙按住蘆花,壓低聲音對“快嘴張”擺手,“小聲些,別激動,那些施粥,濟難所什麽的,都跟我沒關系。我就是個開小店,你可別吓着我。”
“快嘴張”有些尴尬的坐了回去。周珩對着那邊樹下兩個漢子道:“我是外鄉來的,倒不成想漁幫在澶州地界有這樣好的聲望。難道澶州官署沒放糧?怎麽只聽說漁幫施粥。”
龅牙的漢子撇了撇嘴,“官署?他們按下葫蘆起來瓢,顧頭不顧腚,顧着堵海塘就顧不上安置災民,指望他們……”
“那可要讓漁幫破費不少。”周珩一副肉痛的樣子。
“可不是。當年東南進鎮子的災民黑壓壓看不到頭。”濃眉大眼的漢子也接口道:“不過,那個取什麽,用什麽來着……”他踢了一腳身邊的龅牙問道。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笨的……”
周珩點頭贊道:“這話說得極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到不成想兄臺如此有見地。”
“龅牙”一呲牙,“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漁幫覃幫主開粥棚時說的。”
周珩笑道:“那覃幫主也是位大善人啊。對了,前幾日我聽老張在酒樓說書,說前兩個月,朝廷被人盜了三十萬兩官銀。現在想來,這銀子還不如給了漁幫好漢,也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龅牙”和“濃眉大眼”喜笑顏開的道:“你別說,還真是這麽回事。”
“快嘴張”聽了卻覺得有些不妥,忙縮了縮脖子,道:“幾位大爺,這個可不敢瞎說。那是官銀,要殺頭的。”
覃竹一直聽着周珩逗那幾個人說話,聽到這實在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兩個笨蛋,一只狐貍。”
蘆花沒聽清,好奇地問:“姐姐,你說什麽狐貍?”
周珩笑吟吟看着她,覃竹拍了拍蘆花的後腦勺,“沒什麽,就是說這裏偏僻的很,可別跑出來只狐貍,吃人。”
蘆花聽了倒很認真,“姐姐,狐貍不吃人的,狼才吃人呢。不過這條路我跟爺爺走過的,沒什麽野獸,你別怕。”
周珩不動聲色,道:“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我雖本事不大,打狼倒是很拿手。只要你好好合作,我保證什麽狼也近你不得。”
覃竹于是摘了鬥笠,扇着風,故意露出自己的額頭。額頭上的紅痕醒目,讓周珩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