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女先生

幾步之遙,周珩與梁先生不動聲色的對視,目光碰撞,暗流湧動。宋林手心都是汗,他想或許下一刻,這女刺客就會爆起,又或者如同觀海樓上,撇下同伴,落荒而逃。

梁先生片刻恢複了鎮定自若,熱情的寒暄着:“阿竹,原來你還請了客人來?”

覃竹對異樣毫無察覺,笑呵呵的給她做介紹。見她目光炯炯,帶着笑意看周珩,這才鄭重其事的道:“這位是京城裏來的周大人,來找我哥。”

“哦?倒讓貴客白白來了一趟”。梁先生帶些許遺憾,如同完全不認識周珩一般,“覃幫主半個月前就去七安村的海塘上了,若是要見他,恐怕您只能去那邊找了。”

周珩平靜的道:“無妨,見到你,我也不虛此行了。梁先生?”

覃竹聽他話說的陰陽怪氣,便為他引薦,“這位是書院的女先生,姓梁,名頌華,是這些孩子的老師。

周珩略一颔首,“梁先生,別來無恙,在下周珩。”

覃竹詫異:“你們認識?我說周大人,你別到處套近乎。”

梁頌華笑道:“相識何必曾相逢,我對周大人的大名也是慕名已久。”說完,她把孩子們攏到一旁,和善的吩咐着。“大家別在門前站着了,李漁,快把他們帶回去,既然午睡醒了,就去背書吧。”

這位梁頌華既熱情,又周到,神态自若,鎮定如常。周珩和宋林對視一眼,難道她是打算硬扛到底裝作不認識?

李漁聽了先生吩咐,挺起小胸脯,對着孩子們一揮手,“排好隊,別吵,都跟我回書堂背書去,誰背不出來,晚上就沒有荠菜包子吃。”一群孩子小鴨子一般跟在他身後,烏央烏央的又走了。

院子安靜下來。

宋林看了眼他家大人,那意思是問,現在要不要動手,周珩沒表示,梁頌華就笑道:“阿竹,怎麽不請幾位客人進去坐,我去廚房給你們準備些吃的喝的。

自然不能讓她再離開視線,周珩看了眼宋林,宋林心領神會。“梁先生,我去幫忙生火。”

連懶鬼宋林都這麽說,老張也覺得自己是來借住的,不好坐在屋子裏等現成吃,他推了把蘆花,蘆花忙道:“我去給您打下手。”

梁頌華的目光在宋林身上一轉:“您遠來是客,怎好勞煩客人下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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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林沉着臉,語氣不善得很:“沒關系,我素來勤快,就愛燒火。”

蘆花不明就裏,也跟着說:“我也沒關系,我日常就給爺爺做飯,免得您一個人忙不過來的。”

覃竹雖然不明白宋林做什麽如此勤快,可她本着不用白不用的想法爽快的做着安排。

“你們就別推辭來推辭去了,我已經餓的頭暈眼花了,你去幫着燒火,你去幫着打下手,你們二位……”她對周珩和老張一點頭,“跟我來,去客廳等吃飯。”

梁頌華也不多言,帶着宋林、蘆花去廚房了。老賈陰沉着臉靠在牆角沒吱聲。“快嘴張”連連推辭。他可不敢跟周珩并肩坐在漁幫總堂的客廳上,口中念着“院子裏涼快,我就在這跟老賈兄弟在這乘涼挺好。您可千萬別招呼我。”

覃竹有個好習慣,雖然客氣,卻從不勉強人家,大家自在就好。于是她喊着老賈。“給老張倒碗茶啊,你也是半個主人,他們的包袱就送去廂房吧,你幫着給他們爺倆找間房住下來。”

又對“快嘴張”道交代:“老張,我家裏沒那麽多人手幫着你安排,也沒那麽多講究,你就自在些,想要什麽就問老賈。”“快嘴張”忙哈着腰說多謝,老賈慢吞吞帶着他去客房了。

事到如今,周珩是真的相信覃竹對行刺之事一無所知了。否則這姑娘絕不會如此沒心沒肺的把自己領回家,還安排宋林去給梁頌華生火。

他背着手,跟着覃竹進了客廳。漁幫的客廳倒是十分寬敞明亮,一水的酸枝木桌椅,除此之外再沒別的裝飾,顯得屋子裏空蕩蕩的。窗棱上也不知是被哪個孩子貼了些大紅剪紙。剪的歪歪扭扭,勉強看得出這個是兔子,那個是小雞,為這屋子添了幾分生趣。

見周珩上下打量,覃竹笑了起來:“你在看什麽?是在找皇帝寫的那塊匾麽?我記得收在哪個庫房中了,若是你真的要看,等會吃過飯,我去給你找出來。”

周珩扯了扯嘴角:“就不勞煩你去翻庫房了,還好你收了起來,若是你說拿去當門板桌案,倒不知我要不要回去禀報朝廷,治你個大不敬之罪了。”

覃竹品了品他這話,分明三分譏諷,七分懶得跟你一般見識。抿嘴一笑,也不知真假的打趣道:“我哥不懂這個,他聽文清哥哥說,那塊木頭是金絲楠木,還挺值錢,就沒舍得去做門板桌案。”

這大膽的丫頭,周珩也有些忍俊不禁,“我現在的确有些好奇,你哥哥是怎樣一個人物。”

“嗨!我哥呀,你說他心思缜密吧,他又時常丢三落四,你說他粗心大意吧,可他又是個膽大細心的。他又心腸軟,見不得別人受苦。”她一指這間屋子,“我爹娘在時,這裏也挂了塊匾,叫聚義廳,屋裏雖比不上袁家富麗,可也擺了不少好東西。”

覃竹摸摸桌面,拍拍椅背,帶着些懷念。

“等他做了幫主,看到人家孤兒寡婦無依無靠也難過,看到人家孩子沒地方讀書也煩惱,我說算啦算啦,咱倆都不是攢錢的手,夠吃夠喝便好,就把那些好東西陸陸續續都送出去了。若不是漁幫各地堂主需要個議事落腳的地方,我哥都打算把這個院子送給梁先生和祈年書院了。”

“祈年書院?”

“剛才你不是看到了。”

漁民出海,大多顧不得孩子,漁幫有個小書院,專給幫衆子弟啓蒙。但皮猴子大多住得遠,總不好讓他們日日走十幾裏路,于是覃何衣撥出來幾間房,給他們做宿舍。原本書院裏請了個老秀才,但秀才公自己肩不能擔手不能提,如何能照顧得好孩子們。覃竹倒是個女子,可從小養在袁家,把她嬌慣得好吃愛玩,雖然有心,實在無能。

覃何衣正想着要不要再請個老媽子,梁頌華自薦而來。她不但教孩子們讀書習字,還肩負起采買做飯的重任。時間久了,連覃何衣都對她十分欽佩,孩子們也喜歡她,是以人人都尊稱她一聲梁先生。

周珩聽着覃竹講起自己哥哥,滔滔不絕的,點頭稱贊。“財散人聚,又立了威,又讓人承了情,你哥倒是活得通透。”

覃竹搖搖頭,“你還不明白。”

“難道我說的不對?”周珩問。覃竹不想說教,“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此時,窗外傳來朗朗的讀書聲,皮猴子們在背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童音伴着抑揚頓挫的節奏,讓人覺得這小院子裏滿是生機盎然。覃竹嘴角噤了一絲笑,跟着一起小聲念着。

過了會,那叫李漁的孩子跑了進來,他對周珩十分恭敬的行禮,“飯好了,梁先生讓我來請你們去用飯。”

覃竹一擡手,“周大人,請吧。”

南方人,有把三餐放在屋外來吃的習慣,大榕樹下擺着個小飯桌,只是桌子椅子都矮了一截,想必這是給皮猴子們慣常用飯的地方。

飯菜很簡單,梁頌華下了一大鍋清水面,用冰涼的井水浸了,挑出來面條碼在白瓷盆裏,桌上擺了四樣小菜,一碟荠菜炒雞蛋,一碟切的細細的紅油拌酸筍絲,一碟炸的金黃的小鹹魚,一碟醬瓜,紅白黃綠,看起來就可口。

梁頌華兩只袖子挽得高高得,身上系着圍裙,頭上紮了塊素淨的頭巾,與那夜觀海樓上的盛裝妩媚無一絲相似之處。見他們過來,客氣得道:“也沒有什麽準備,粗茶淡飯,還請周大人不要介懷。”

周珩也不客氣,過去就坐了主位,覃竹瞪了他一眼,在他對面坐下來,老賈不知去哪了,“快嘴張”借口要收拾行囊不肯上桌,梁頌華挑了兩碗面,撥了些小菜,讓蘆花拿回房中跟爺爺一起吃。最奇怪的是宋林,見周珩過來坐了,略一對視,便轉頭要出去。

覃竹奇道:“你不吃麽?要去哪?”

宋林應付着:“出去找那哥倆要回官馬,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于是就剩下周珩和覃竹,梁頌華笑道:“我還要去看那些皮猴子,阿竹,你陪着客人用飯吧,吃過飯這些碗筷就先放着,等我來收便好。”

覃竹忙點頭應着,“辛苦你了,快去忙吧,吃完了我自會收拾。”

周珩卻出言叫了她,“梁先生,就這樣走了?不好吧?待我吃完還有話說。”

覃竹不悅:“周大人,你好麻煩,人家梁先生是有正經事的人,不是我這游手好閑的,可以陪着你耗時間?”

周珩橫了她一眼,臉色一沉,聲音也冷了下來,“我說了,不許走。”

一個吃白食的,好霸道。若是依着覃竹素日的脾氣就想摔筷子,可梁頌華在場,她也明白不該給書院惹麻煩。于是憤憤的把碗在桌上一頓,“你要說什麽?”

“吃完再議。”周珩慢悠悠拿起了筷子。

“你……”覃竹差點把手中的筷子插在他臉上。

梁頌華息事寧人,“阿竹,我沒什麽急事,就等周大人吃完也無妨。你也快吃,面坨了就不好。”

覃竹氣哼哼的忍了脾氣,這頓飯吃的就有些沒滋沒味。

周珩倒是很滿意,梁頌華手藝不錯,面筋道,小菜爽口,院子裏的大榕樹遮住太陽,是這一天一夜裏難得惬意的時光。

周珩自小受世家子弟的正統教育,除非行軍打仗,素來用餐也講究個舉止優雅,細嚼慢咽。平日也就罷了,此時在覃竹看來他就是故意找茬。覃竹心裏暗罵“做作”,可也只敢腹诽,不能宣之于口,于是飯還沒吃完,覃竹已經開始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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