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有人證
等周大人吃完,覃竹的耐心早就告罄,心煩意亂的用筷子戳着桌子上一塊蟲蛀的洞,把那洞口又擴大了一倍。
周珩放下碗筷,十分自然的對覃竹吩咐道:“你去收拾碗筷,我有話要跟梁先生說。”
出于自尊心和義憤填膺,覃竹到底還是把筷子摔在了桌上,“這是我家,你是來吃白食的,有什麽話直說好了,難道還要背着我?”
周珩見她終于炸毛了,問梁頌華:“如何?梁先生,覃竹能聽一聽你做下得驚天動地的大事麽?”
梁頌華歪着頭,略一思考,“也好,阿竹好奇心盛,她一定急死了。”然後她微微一笑,“何況我也并沒想過隐瞞什麽?”
覃竹聽的滿腹狐疑,“你們兩打什麽啞謎?”
周珩看着梁頌華,仿佛在等她自己交代,梁頌華慢聲道:“阿竹,我說這件事,你原本不知情,幫主也不知情,他半月前就去了海塘上,幾百上千號人可以作證。”
周珩嘴角扯了扯,露出些不屑的笑意。
“前幾日我去了趟澶州城,”梁頌華道。
覃竹皺着眉頭,“你去澶州城做什麽?”
梁頌華略帶了歉意,“你的琴收在房中,阿圓和小泥鳅好奇,把琴弦都揪斷了。我想着那是把名琴,長安鎮也沒人會修,就送去澶州城,讓雲飛白幫着換了琴弦。”
覃竹略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問,“你見了雲飛白?何時?何地?”
“是。”梁頌華點頭,一副避重就輕的樣子。“雲飛白說他有樁要緊事讓我幫忙,我就順便幫了幫他。”
覃竹哽住,繼而臉色大變,“你,你不會是……”她想說,你不會跟雲飛白一起去行刺順王了吧,可看了眼身旁面沉如水的周珩,又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哪知梁頌華卻不隐瞞,坦然看着她。“他請我去觀海樓坐了坐,說了句話,唱了首曲。”
“就這樣?”覃竹追問,若是這樣簡單,周珩絕不會如此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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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你問周大人,當日他也在場。”
周珩冷哼了一聲,“原來是順便,順便坐了坐,順便說了幾句話唱了幾句曲,還順便刺了順王一劍。”
梁頌華淡淡一笑,“那一劍可并非我刺的。”
說着話,她将桌上的碗盤摞到一起,輕輕放在一旁邊,仿佛怕周珩出手打碎它們。然後伸出雙手,平靜地道:“周大人,要把我送官麽?請便,但還請你不要此地動手,免得吓壞了孩子們。”
如此說,她無異于承認了自己是刺客同黨,覃竹吃驚的看着她,聲音都有些變了調。“頌華,你這是什麽意思?”
梁頌華抱歉的看着她。“對不起,阿竹,勞煩你跟幫主說,請他另外請位先生吧。”
覃竹心中焦急,哪是再請個先生就罷了的事,這些年,梁頌華與覃何衣幾乎朝夕相處,情投意合,只查捅破那層窗戶紙了。
就在此時,大門口傳來一陣響動,覃竹扭頭去看,宋林走了進來。
他過來沉聲道:“大人,事情辦好了,澶州衙門的差役就在外面等候。”
覃竹臉色有些發白,原來宋林是去衙門調人了
周珩倒沒什麽表情,對着梁頌華微微擡了擡下巴。“請這位梁先生回衙門。”
梁頌華十分配合的站起身來,宋林手裏拿着鐐铐,就要往她身上套。覃竹霍然而起,阻攔道:“慢着!”
周珩也站起身來,面色不善的盯着她。
“怎麽?覃竹,你想幫她脫身,還是想讓她拒捕,你可想想你哥,想想漁幫,想想你身後院中那群孩子。”
梁頌華沉靜的道:“阿竹,此事與你無關,與漁幫也無關,你別插手進來。”
覃竹毫不退讓,大步走到周珩面前,擡着頭看他。“周大人,頌華說,她只是去觀海樓坐了坐,并沒有刺殺順王。”
周珩冷笑,“荒謬,她夥同雲飛白行刺,是誰執刃有什麽區別?”
覃竹點頭,“好,你說的對,荒謬!可我一直有個疑問,雲飛白也好,梁頌華也好,他們為何要行刺?是為了圖財還是為了害命,是有人威逼脅迫,還是受人蠱惑教唆?”
周珩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覃竹因激動而變得通紅的臉,他輕擡下巴,指向梁頌華,“說的好,你正可以問問她?”
覃竹于是轉身去看梁頌華。“頌華,你說。是為了什麽?”
梁頌華靜靜站了片刻,“周大人。原因,想來雲飛白已對你說過了。今日我束手就擒,為的是在您面前再說一次。只因為我們都知道,若不是将自己放在如此絕境,沒有人相信我們說的話,我們冤情永世不得昭雪。”
舍生取義,甘願一死,他們認了。
“你說。”周珩不動聲色的看着她。
“小女子梁頌華,狀告八年前,長安鎮東南祈村屠村一案,全村一百零九口村民被殺,不是海匪所為,是官兵所為。”
覃竹有些茫然,“祈村?是原來的七安村麽?”
梁頌華點頭:“是。”
周珩森然道:“這番話,雲飛白已經說過了,可他并無證據,你有證據?”
“我就是證據。”梁頌華扯開自己左肩衣衫,轉過身去,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一條扭曲的疤痕從她肩頭向下延伸,幾乎貫穿脊背。
“我就是祈村案的生還者,我爹是村中的教書先生,官兵來時,他讓我跟着村中婦孺躲在祠堂,他跟着村長去與官軍交涉。還未說上兩句,就被一刀斃命。村中的男子與官兵動起手來,皆被殺了。後來他們闖入祠堂……”
梁頌華把衣服整好,回身看着周珩,眼中有淚,“我僥幸活了下來,親眼看着他們将村民的屍體脫去衣服,換上海寇的服飾,當作被剿滅的賊人帶走了,年紀小的充不得數,屍體都被扔進了海裏。”
覃竹聽的頭皮發麻,手腳冰涼,轉頭去看周珩。
周珩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目光沉沉的盯着梁頌華,“我問得是你行刺王駕之罪,與祈村案并無關聯,抓了你,冤麽?”他又去看覃竹,再次問道:“冤麽?”
覃竹自然明白周珩所說的道理,一碼歸一碼,刺殺王駕,罪無可恕,抓了她其實并不冤。可她不能這麽說,情急之下,她一把拉住周珩的袖子,口中喊道:“冤枉啊。”
嗓門大了些,後院的孩子們已經聽到消息,一個個跑了出來,探出小腦袋往這邊走張望。
周珩讓覃竹這一嗓喊得有些下不來臺。臉色就陰沉下來,“哪裏冤枉?”
覃竹咽了口吐沫,“那個……”
她心思百轉的編着話糊弄周珩,“這件事,事出有因,她是原告,是證人,她有冤情,是無奈之舉。”周珩不想跟她胡攪蠻纏,一個閃身,飛快的抽出袖子,讓覃竹險些跌倒。
“帶走!”周珩喝道。
宋林應了聲是,把鎖鏈套上了梁頌華的脖子,推着她往外走。
孩子們見鎖了先生立刻慌了,年紀小的有的呆呆站着,胖胖的阿圓已經吓哭了起來。年紀大的就跑了上來攔,宋林無奈,伸手把幾個大孩子推開,那黑臉的小泥鳅最滑溜,一把抱住宋林的大腿,爪子在他大腿根上狠掐了一把,一邊大喊,“你這壞蛋,不許捉我們梁先生”。
宋林哎呦了一聲,把小泥鳅從腿上撕捋下來。又不好真的對這些皮猴子下重手,一時間狼狽萬分,他就要喊外面的衙役。
覃竹大急,也顧不得舉止不當,上前再次拉住周珩的袖子。
“周大人,你聽我說,她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你那個王爺也沒什麽危險。何況你已經捉了雲飛白,不能就這麽把頌華帶走,這裏還有十幾個孩子,對了,她還剛給你做了午飯……”她幾乎語無倫次,說到這,忽然靈光一現。
“周大人,我相信你是好官,他們也信,只因信你,所以寧可舍命也想把這件事告訴你。你是皇帝表弟,威名遠播,你你你是活閻王……”這話說的,周珩臉色一青一白,變幻莫測。
覃竹一看他要翻臉,為了防備他再次閃身,忙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放手。“你得想想,若要查這件案子,你不能把雲飛白和梁頌華都抓到澶州大牢去。雞蛋不可都放在一個竹籃,若是竹籃傾覆,那可就雞飛蛋打,什麽都沒了。”
“你把她暫且交給漁幫,我保證她不會跑,你不是要證據麽,頌華是人證,你還要物證,我想辦法幫你找證據。”
周珩的目光在她臉上掃視,“還有丢了的三十萬兩銀子。”
覃竹道:“行,漁幫幫着找,找不到讓我哥出。”
“你說了算麽?”
覃竹點頭如同雞啄米,“算算算,從小我哥就聽我的。”她頓了頓,“再說你已經大駕光臨長安鎮,你又不講理,這些事無論如何漁幫也脫不開關系了,所以都聽你的,你說怎樣就怎樣。”
周珩想了想,輕笑了聲,回頭又對梁頌華道,“覃竹為了你,把漁幫也搭進去了。”
梁頌華臉色有些發白。“我保證不會離開此地,周大人,我這條命和雲飛白一樣,都交給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