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水中殺

整個下午, 周大人踐行自己眼見為實的鐵律,幾乎一步步丈量了這段海塘。

初時潘季良和覃竹還亦步亦趨的跟着,走了一個多時辰, 覃竹體力不濟,大汗淋漓, 拖着兩條沉重無力的腿回了毛竹棚。潘季良體力雖然還好,被周珩問了句“你是不是很閑?”立刻吓得不輕,在周大人的視線中消失了。

覃何衣似乎很明白周珩的想法, 也不靠前, 也不多言。該做事做事,該罵人罵人,只是這個下午, 第三次因有人亂丢鐵錘而罵娘後,被覃竹掐了一把,這才閉上了嘴。

太陽落下去,海岸線多了一抹豔麗。

海塘上的人漸漸少了, 竈上又開始生火做晚飯。見周珩有些驚訝,覃何衣解釋, 日頭落下去才有些涼爽氣,趁着天光未暗, 看得清手中的活,又不會暴曬, 是以晚飯後才是他們最喜歡的勞作時間。

周珩并未留在竹棚中吃完飯, 而是獨自一人登上了高塘。尋了處不見人跡的路段,足下輕點, 從塘上翩然躍下, 落在岸邊的礁石上。

他看了看四下無人, 脫去外袍,又脫了腳上的軟底氈鞋,把随身的短劍壓在上面,準備潛下水底看看覃何衣說的條石樁。

“哎!周大人,你怎麽一個人來了,也沒等等我。”

頭頂傳來覃竹的聲音,周珩一愣,擡起頭,覃竹四肢着地坐在斜坡上向下滑。只是這坡面都是五橫五縱的條石,并不光滑,她只得擡起尊臀,手腳并用的慢慢出溜着。

“小心。”周珩皺起眉頭,可他這話說遲了,覃竹一時手軟,幾乎一路滾下來的,周珩無奈飛身過去接住她,才免于這姑娘再次破相。

“你跟來做什麽?”

“都說了我陪你下去,周大人,如今大夥對你寄予厚望,你這一身可金貴的很。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哥就白白廢了這麽大功夫。”覃竹很認真。

“我不會有三長兩短,你大可放心。”周珩板着臉,完全不領情。

理說不通,覃竹開始耍賴,笑嘻嘻的對周珩道:“其實,我也早就想看看下面是什麽樣子,不過我哥不答應,正巧咱倆做個伴。”說完她打算直接往水裏跳。

“不行。”周珩把她攔了回來,“你一個姑娘家,怎麽如此冒失莽撞?”

覃竹心想,要你管我。“那就各走各的,我自己下去。”她也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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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珩忽然問:“你哥是否已經知道梁頌華行刺之事?”

覃竹不知所以,随口答道:“白日裏人多眼雜,我還沒找到機會跟他說。”看周珩盯着自己,她這才反應過來,“你,你又威脅我……”

周珩慢悠悠束緊頭上的發簪,道:“不知是誰說的,都聽我的。”

覃竹撅起嘴,權衡了一番,“聽你的就聽你的。”

周珩微微一笑,“放心,我的水性雖比不上令尊東南海第一大英雄,可這點距離潛個來回也不費什麽勁,你就在這等我回來。”

“好罷,你可要小心。龍王爺正招女婿呢。”覃竹嘟囔着。

周珩瞪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輕輕躍入水中,幾個起伏,潛了下去。

遠處傳來鐵錘敲打碎石的聲音,潮汐退去,白日隐藏在水下的塘基露出了一些,海水下的條石布滿水藻,成為深綠色的壁壘,與水線以上青灰色的石頭形成鮮明的對比,今晚沒有月亮,海面上一片灰暗。

覃竹百無聊賴的在礁石上來回走了幾步,海風吹過,把周珩放在地上的外袍吹散。覃竹忙跑過去,把外袍重新疊起來,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壓住。

她又拿起周珩的短劍,劍衣是蛟魚皮,泛微微幽綠的光,劍身上兩個篆字——“承影”,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趁着周珩不在,覃竹拿在手中把玩着。

忽然,覃竹聽見噗通噗通兩聲輕響,距她一箭之地,好似有人躍入水中,可她沒看見人影,海面上連水花都沒掀一星半點。

覃竹有些奇怪,難道除了這位好興致的周大人,還有別人想要潛下去看看海塘基底?她凝神用心往水面上看去,四周很靜,只有海浪輕輕拍打岸堤的聲音。

也不知怎得,覃竹心裏忽然有些發慌,她走到礁石邊緣向下張望,“周大人,周珩。”覃竹喊着。

周珩在水下,自然聽不見,可覃竹心中不安之感更盛,仿佛有根弦狠狠勒住她的心,讓她全身都不舒服。自小她就有種格外敏銳的預感,母親生弟弟難産時,父親在外遇難時,她都曾經有過類似的感覺。

不能再等了。

覃竹毫不猶豫的抽出短劍,飛身躍出,從周珩下水的地方潛了下去。

水下渾濁,越往下視線越模糊。覃竹水性極好,在水中飛快下潛,前方不遠處就是海塘條石基底,無數條石在水下安靜的豎立着,如同恒古不變的一群巨人,支撐起水面上巨大的堤壩。

就在那石林密布之處,三個人影在水中激烈的糾纏着。海底得泥沙被卷動起來,形成一股渾濁的漩渦,把那三人包裹在其間。覃竹大吃一驚,兩個身穿魚皮水靠、手持利刃的影子,正夾擊周珩。

那兩人在水下行動敏捷,其中一人的臂彎已經勒住周珩的脖子,周珩正激烈地掙紮,試圖扭住對方的腕子。

“小擒拿手”本是他師門絕技,講究以寸勁抵萬鈞,可這是水下,周珩的力道準頭都失了三分,更何況對方是比他更高明的凫水高手。

另一個穿魚皮水靠的人已經游至周珩面前,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執匕首,直刺周珩面門。匕首帶起一股水波,足見力道之大。

危機時刻,周珩只能伸手握住迎面刺來的刀刃,大團大團的血霧在水中氤氲開來。哪怕兩個殺手不能刺死他,只再需相片刻,周珩也只有溺水而亡這一條路罷了。

覃竹遠遠看到,再顧不得其它,她兩足用力踩水,手中緊握周珩的短劍,如同劍魚一般飛快地沖了過來。

兩個殺手也看到了覃竹,可他們制住周珩,亦被周珩反制,眼見覃竹游到身前,竟一時無法脫身去對付她。一個回轉,覃竹游至勒住周珩脖子的刺客身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把短劍插入他的肩頭

更多鮮血瞬間湧了出來,那人吐了幾個水泡,飛快的放開周珩。周珩一朝脫身,欺身向前,拳頭重重的擊在對面之人胸骨上,然後奪下匕首,反手插進對方胸前。

眨眼之間,周珩結果了一個殺手,水下重力已壓得他胸口都要炸開了,可回頭之時,見被覃竹所傷的刺客已經與覃竹糾纏在一處。

覃竹水性極好,對方也分毫不差,任她左躲右閃,那人手中的匕首始終不離她背後一尺之地。

周珩咬牙忍住胸口的窒息的鈍痛,腳下踩水,雙手分水,向刺客沖過去,那人正追逐覃竹,粹不及防,被周珩從身後抱住頭顱,他掙紮着想要甩脫,周珩用盡全身之力,咔得一下扭斷了他的頸骨。那人軟軟的沉了下去。

周珩再也無力為繼,他閉着的那口氣散了,又苦又鹹的海水灌入口鼻,吸入肺中,掙紮了片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覃竹眼見着周珩微閉雙眼,心中大急。她游過來拍着他的臉,可周珩沒有一點回應。覃竹轉到他身後,一只手插進他腋下,帶着他飛快的向上浮去。

————

恍惚中,周珩只覺得眼前一條漫長漆黑的路,他獨自一人,孤寂地向前走着,看不清前方,亦不知來處,只覺得走得好生疲倦,倦得他只想就此倒下,哪怕長睡不醒。

可有人偏偏不肯讓他睡,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呱噪,“醒一醒,周珩。”

是個女子,是誰?是母親?是長姐?不,都不是。他心中有些失望,那聲音孜孜不倦的在他耳邊呼喚。

“醒一醒,你別死,別去給龍王爺當女婿。”

是個十分清悅的聲音,帶着三分關切,三分害怕,還有三分的胡攪蠻纏,那聲音的主人不停的用手在他臉上拍打,在他胸口按壓,力道之大,讓他覺得胸骨都要按斷了,胃中的鹹水一陣一陣上湧,他終于嘔了出來。

“真是好吵!”周珩無力地推開那聲音的主人,手心傷口的劇痛讓他清醒過來。睜開眼,覃竹蒼白的臉湊在他面前,近得讓他看得到她漆黑的眸子中含着兩顆淚。

“吓死……吓死我了,總算把你救回來了。”覃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見周珩翻身坐起,她自己再也沒了力氣,仰天倒在礁石上。

周珩吓了一跳,跌跌撞撞的伏到覃竹身旁,“你怎麽了?哪裏受傷了?”

覃竹仰天躺着,閉着眼,一手捂着臉,嗚嗚咽咽的哭起來,“我還以為咱倆都要死了。我剛剛還殺了個人,吓死我了……”原來她哭得傷心,多半是被吓的。

周珩松了口氣,有些別扭的輕拍着她頭上濕漉漉的黑發,“沒事了,沒事了……”

半晌,覃竹止住哭聲,坐了起來。兩人對望一眼,都狼狽不堪,周珩的右手傷可見骨,覃竹拖着他上岸時,被岸邊的礁石劃了好幾道口子。此時兩人都渾身濕透,晚風一吹,覃竹不由打了個哆嗦。

“你受傷了,我自個爬不上去,喊人救命吧。”她囔着鼻子對周珩道。

“……”周珩一頓,活了二十多年來,他還從沒喊過救命。

便是這麽一頓,覃竹已經急了,“算了,我自己來吧。”她扯開嗓子,清亮的聲音在海邊回蕩。

“哥——,覃何衣——,救命啊—— ”

作者有話說:

這個結尾……把我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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