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失複得

周珩這輩子還從未如此狼狽過。

手掌上的傷口足有三寸長, 已經被海水泡的發白,若是不及時救治,這只手恐怕以後都難以靈活自如。手上的傷雖然不輕, 可比起胸口的痛倒還讓人可以忍受。

海水灌入肺中,雖然嘔出來了, 可呼吸之間,胸肋兩側痛得仿佛要炸開。他撕開外袍一角,要纏住自己的手, 覃竹呆呆的坐在那看着, 周珩無奈,“幫我?”

“啊?”覃竹如夢方醒,忙接過來給他包紮。

“怎麽?吓到了?”周珩問。

覃竹的确吓得不輕, 适才一時之勇,此時脫險才覺得手腳發軟,一顆心仿佛要從嗓子裏跳出來。她眼淚還在眼眶中打轉,嘴巴卻漸漸硬了些, 也不知是否在安慰自己。

“沒事的,不怕的, 是他們要殺你,我才會用劍去刺他。不是我的錯。”

原來她糾結的是自己剛才刺傷了人。

周珩見她驚魂未定, 手還在抖,又想着适才若不是她毫無畏懼的潛下去相救, 自己這條命可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就覺得這女子從此跟自己有了些不同尋常關連,不由自主的便想要安慰她。

可他從來沒對着哪個女子說過安慰的話, 只得故作輕松:“別怕, 你這也算是扶危救困, 何況我好歹是個官,沒人敢追究你傷人之罪。”

覃竹對他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假笑,“我又不是擔心這個。”

聽到呼救,衆人趕到時,潘季良已經吓傻了,從海塘高處一路滾着下到礁石上,若是周珩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出了事,後果不堪設想。

覃何衣也很意外,他以為周珩的到來能為東南海塘的修繕帶來轉機,不想周珩來此不足一日就遭到伏擊,尤其還連累了覃竹,見妹子哆哆嗦嗦的抱着膝蓋坐在礁石上流眼淚,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脫下外衣披在覃竹身上,“阿竹,有沒有受傷?”

覃竹白着臉,搖了搖頭,指着他們入水的地方:“那兩個人的屍體還在下面。我拿了周大人的劍,在他身上刺了一劍。”

覃何衣拍了拍她的肩頭,走到一旁吩咐了幾句,幾個漁幫漢子,魚貫而入,跳到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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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珩吩咐,“潘大人,你帶人将這附近岸邊查看一番,看看可還有其它蹤跡可循。”潘季良連聲應是,帶着幾個官兵,提着燈籠,往遠處海灘上去了。

周珩見覃竹臉色蒼白,裹着件外衣還不住的打哆嗦,心中有些不忍,對覃何衣道:“先把她送回去吧。我等你們把人撈上來,看能否認定身份。”

“不,我在這裏等。”覃竹道。

“你吹了冷風,要生病的。”覃何衣勸。

“我不冷,我要看看那兩個人是誰。”覃竹邊說不冷,邊打了個寒顫。

覃何衣向來對妹子沒什麽法子,覃竹說不走,他就幫着講情:“她不肯走,不如就讓她看看。”

周珩瞪了兄妹一眼,算是知道覃竹的小脾氣都是被這些漁幫漢子慣出來的了。他幹脆自己走到覃竹面前:“無論是誰,你都不會認識。我會将這兩個人身份查出來,也不會對你隐瞞,現在你趕緊回去換件衣服,睡一覺,把今晚這事忘記最好。”

覃竹剛剛救了他的命,周珩的話就帶了三分關切。他并不想屍體搬上來時,再吓到覃竹。

哪知覃竹如今有了哥哥撐腰,剛才那點怕已壓下去了,好奇心又戰勝了恐懼。她把身上的衣服裹緊,“我想看看是誰兩次對我們痛下殺手。上次在客棧裏,你還吓唬我,說那殺手是來殺我的,看今晚的情形,明明就是來殺你的。”

覃何衣自然是知道的這件事,吳有錢和姜九哥便是他派去的。可他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急迫,三日間,兩次出手,一次比一次兇險。他跟周珩對視一眼,兩人心中了然,看來對方已經急了,怕了,是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周珩來長安鎮和海塘。

現在覃何衣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要把覃竹扯進來為好,多知道一份,就多一分危險。于是,他板起臉,“阿竹,我先讓人送你回去,聽話。”

覃竹當然不聽話,她一叉腰,對覃何衣吼回去,“哥,你又在打什麽主意,想要瞞着我?”她想說你為了修繕海塘,盜取官銀,情有可原也就罷了,你是我親哥,可不要再背着我捅婁子了。

若是沒當着周珩的面,這番話她定會當面吼給覃何衣聽。

“聽話…… ”覃何衣就只會無力的說這一句。

他幼年雙親死在海難中,被覃渡夫婦收養,兄妹兩個感情雖好,他卻沒有半點長兄為父的樣子,若說覃竹打定主意的事,何衣從來只有幫腔使力,沒有反其道而行的。

現在他只好無奈的去看周珩。

周珩于是板着臉咳嗽了幾聲,牽得兩肋生疼。“昨日有人似乎說過,什麽都聽我的,我說什麽便是什麽。”

覃竹瞪着一雙濕漉漉的眼,惱羞成怒:“你又威脅我,總威脅我,我剛救了你的命呢。”

“嗯,多謝救命之恩。”周珩幹巴巴道,真是沒看出一點感激之情。“就是不知梁先生的事,你哥哥知道不知道。”

覃何衣滿頭霧水,“頌華?出了什麽事?”

覃竹氣的直跺腳,看看四周,吳有錢姜九哥又開始往一起湊,她沮喪的道:“好吧好吧,我怕了你。我走還不成嗎。”她歪歪倒倒站起來,對那哥倆嚷道:“兩個大男人,別嘀嘀咕咕的,送我上去呀。”

吳有錢和姜九哥答應着,過來扶着覃竹兩側,二人腳下如履平地,輕輕松松帶着覃竹攀上海塘。

遠遠地還聽吳有錢問,“咦!這位大小姐,你平日天地不拘的,怎的變得如此聽話了,那姓周的給你下了什麽藥?”

覃竹怒斥,“我才沒聽他的話,我是被逼無奈。,”

姜九哥奇怪道:“不是說你剛救了他麽?按理,不該他聽你的話嘛?”

覃竹繼續怒斥,“所以說,他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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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竹被架走了,周珩扶着礁石走到一個背風的角落,四周空曠無人,一覽無餘,兩個人終于可以無所顧忌的把話說清楚。

覃何衣關切的問:“周大人,梁頌華出了什麽事?”

“這個麽,你還是問你家妹子為好。總之,我實在很佩服貴幫之人。”

“怎麽?”覃何衣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周大人,您客氣了,若誇我們一句英雄好漢,我們漁幫自诩也擔得起。”

周珩不動聲色的看着海面,聽了這話,嗤笑一聲。“英雄好漢?我是說,真是佩服你們都很會惹麻煩,而且都是不要命的惹大麻煩。”

“倒是我給周大人惹了麻煩。若不是我拿走官銀,便不會把您引來,也就不會讓您遇險。”他一抱拳,“對不住了。”

“怎麽,現在你肯認了?”

“您差點把命丢在這,我自然也要呈這份情。只要您能讓這三十萬兩銀子每一分都花在海塘上,我覃何衣就主動投案,讓周大人對朝廷有交代。”

周珩略一沉吟,“如今銀子在哪?我料你沒有時間精力把銀子融鑄,官銀之上都有印記,你拿着也花不出去。”

覃何衣笑道:“自然沒有融鑄,熔鑄還有火耗呢,我可舍不得。銀子就在那。”他伸手遙遙一指,“下了海塘,往西不過三百步,銀子就好好的放在七安村漁幫的分舵裏。

“七安村?”周珩問。“曾經的祈村?”

“咦,周大人果然有備而來,居然知道七安村曾經叫祈村。”

周珩心中暗道:看來梁頌華說的不錯,覃何衣尚不知道祈村案,也未曾參與行刺之事。

“好,我保證,這三十萬兩銀子,每一分都用在海塘上。至于你,我會如實上報朝廷,算不算得情有可原,那就要看陛下如何裁定了。”

“那幫貪官呢?”覃何衣猶不滿意。“難道這就算了?前次的銀子不讓他們吐出來?只給我們三十萬兩……可不太夠啊。”

周珩凜然道:“自然不會就這麽算了。我說的話,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說與第三人。”

他走近覃何衣身旁,壓低聲音:“前任知府高澄已經告了蔣天南和數十名澶州官員貪墨海防銀,他保留了一份賬冊,說那才是前次修繕海塘一應開銷的真實賬目,的确如你所說,不足十萬兩。賬目上的物料,我也在海塘上看了個七七八八,現在我基本可以相信,高澄的賬冊不假。”

覃何衣喜形于色,“周大人,那就一鍋端了他們。若真能如此,澶州百姓,東南海漁民,一定給你燒高香,放鞭炮。”

周珩瞪他一眼,“我用不着你們燒香放炮,東南是邊防重鎮,焉能你說一鍋端就一鍋端?海寇來襲誰來抵擋?數千兵馬誰來帶?蔣天南是朝廷三品大員,主理一方軍事,豈是高澄一份語焉不詳的賬冊就能告得倒的?”

覃何衣有些不高興,他覺得這位周大人的性子跟他簡直是天地之差。怎得一點頭緒就能想出來這許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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