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惜別離
她說的義正言辭, 周珩只覺得有些心酸,澶州官場貪腐之弊,逼得百姓要以身試法才能求的一點正義公平。
“我會妥善安排這些銀子的用途, 一回澶州我也會讓知府魏锟為海塘修繕加派人手。覃竹,你哥的功夫不會白費, 可我做了這些後,他要投案自首。”
覃竹略垂着頭,神情中有郁郁之色。“我懂, 你說過, 無論何種緣由,只要犯了罪就一定要得到懲罰,這才叫求個公平。”
周珩心中一軟, 安慰道:“我會将此事原委奏知皇上,能否求得以将功補過論處,就看你哥的造化了。”
覃竹點頭,施禮。“周大人, 多謝了。”
周珩略沉默了片刻,“不必謝我, 職責所在。是我該謝你,昨晚你救了我的命。”
覃竹聽了展顏一笑, “這樣說來,我們也有了三分情分, 若是以後我哥進大牢, 吃牢飯,還請周大人多多關照他。”
她到底是個灑脫的人, 傷懷過後, 也就釋然了。
“梁頌華的事, 你已告知你哥了?”周珩問。
“是,我哥說,頌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只要無怨無悔就好。若是周大人肯追查下去,為祈村村民翻案,我們兄妹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周珩知道,覃竹是硬把自己湊了進去,覃何衣這番刀山火海之語不會把妹子算上,可覃竹這樣說,也不知怎得,周珩心裏甚為妥帖,不由自主嘴角便有了一絲笑意。
從兩人相識至今,到這一刻才彼此坦白,心平氣和的說起話來。周珩很想問一問她昨晚可做了噩夢,從海裏出來時手臂上劃的口子可用了刀傷藥,可他又有些問不出口,一時便沉默下來。
覃何衣與吳有錢一邊商量着什麽,一邊走了過來。姜九哥跟在後面,手裏端着個裝滿幹馍的笸籮,嘴裏還還叼着個馍。
“吃早飯啦!”他招呼着。
吳有錢笑道:“周大人,您不必在這盯着,老潘眼睛都不錯的盯了一夜,比看自家婆娘還上心,這回保管丢不了。”
覃何衣瞪了他一眼:“不關你的事,別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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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珩心知覃何衣要一力承擔此事,漁幫幫衆自然能少搭上一個算一個。他淡淡一笑,“保管丢不了?這世上哪有那許多保管的事。”
說着從笸籮裏拿起個馍,吃了起來。
吳有錢知道他有個金尊玉貴的身份,又見他長得細皮嫩肉的,簡直比漁村裏的大姑娘還白嫩,卻能站在院中若無其事的跟着一群苦大力吃馍,心裏也有幾分欽佩。
“周大人,你還真是吃得下。這馍不喇嗓子麽?她就不愛吃。”說着朝覃竹努了努嘴。
有人針對自己,覃竹從來不是個肯吃虧的,白了他一眼,“有金絲棗蒸糕、玫瑰酥餅,我幹嘛要吃幹馍呀。若是沒有,我雖然不愛吃,也沒抱怨。”
姜九哥嘟囔着:“嘴上沒抱怨,心裏罵得歡。”
覃竹氣道:“聖人說‘君子時诎則诎,時伸則伸’”。
姜九哥眨巴眨巴眼睛,問道:“她說的是啥?”
吳有錢也聽不懂,把頭低了,“吃馍吃馍。”
周珩莞爾一笑,“她說,君子之身,可大可小,丈夫之志,能屈能伸。做人要住得高樓廣廈,也啖得粗茶淡飯。”
這回姜九哥聽懂了,竟然幽怨起來:“說的倒是好,就是不容易做,我若在澶州城連着下三天館子,回來也咽不下這幹馍馍。”
說的衆人都笑了。
吃罷早飯,漁幫已将數十個裝銀子的大箱子裝在馬車上,潘季良撥了二十名官軍,漁幫派了吳有錢和姜九哥護送。
覃竹主動示好,把他們送至村口的官道上。
吳有錢跟她開玩笑:“這位大小姐,千裏相送,終有一別,我瞧你依依不舍的,要不你跟我們一路回澶州吧。”
“又不是送你。”覃竹嗔道。
她此時不想回澶州,周珩說待他安排妥當,調來支援的人手,覃何衣需主動歸案。這件事表面上她雖說的灑脫,可終究心裏沉甸甸的。
姜九哥怪模怪樣的看了眼周珩:“就知道你不是送我們。”
覃竹大大方方道:“我本就是送周大人,你們哥倆有什麽值得送的?”
“我們哥倆前幾天還救過你呢。”姜九哥出一副委屈樣。
“沒用,昨晚上這位大小姐也救了人,一樣還得聽人家的。”吳有錢笑嘻嘻的插科打诨。“好了好了,別送了,前面就是百人坑,別讓那裏面的孤魂野鬼吓着你。”
周珩本不是個話多的人,可聽姜九哥說百人坑的孤魂野鬼,倒是有些詫異。中原人講究厚葬,即便是窮鄉僻壤之地,至少也要給先人壘個墳,從未聽說葬在土坑之中的。
“百人坑是什麽?”他問。
吳有錢往那邊一比劃,“那一片埋的都是死在岸上的海寇,誰給他們壘墳啊?有黃土蓋臉就是咱們的厚道了,七安村的人都繞着這裏走。”
說完他對着姜九哥使了個眼色,“這位大小姐,我們哥倆先走了,你有什麽話盡管對周大人說,我們不在這惹人嫌棄了。”說完嘻嘻哈哈的上了馬,往隊首去了。
覃竹對着周珩無奈的攤攤手,“兩個大男人,一副長舌婦的樣子,我哥怎麽把漁幫最拿不出手的兩個家夥派給你了。周大人,你自己路上小心吧。。”
周珩見她神色磊落,倒也付之一曬。
“我原本想在祈村探訪一番,看看雲飛白和梁頌華所說之事是否能找到蛛絲馬跡,可現在官銀找回來了,我就不便在此地久留了。”
事有輕重緩急,如今沒別的事比修海塘更重要,覃竹點點頭,“我明白,我會在此地住幾日,若是發現什麽線索,就去澶州城告訴你。”
周珩卻搖頭,“不,我已找到丢失的銀子,也确認了你同雲飛白、梁頌華之案無關。我希望以後不要再參與其中,依舊去做你的小店老板,過你的舒服日子去吧。”
覃竹很是奇怪,前日周珩用盡“陰謀詭計”,以梁頌華之事威逼利誘,讓她幫忙找出線索,怎麽一夜之間改了主意。“那梁頌華……”
“就先讓她在漁幫的學堂裏做先生,事情若有進展,我自會尋她歸案或是作證。殺手雖然是追着我而來,可你兩次牽扯進來,終究有危險,你,自己要小心。”
周珩的心裏幾分悵然。他遲早要離開澶州,覃竹卻仍要在此地生活,原本他一心只想找到線索,而現在他覺得,那些線索終究不如她的安危來的要緊。
覃竹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專注的看着他,“你也很危險,更要小心些。”
周珩粲然一笑,翻身上馬,故意不回頭看那懵懵懂懂的女子,只背對着她:“覃竹,保重!”言罷,策馬而去。
覃竹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這位周大人行事可真是幹脆,她揮手作別時,他連頭都不曾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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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珩走後,覃竹心中忐忑難安,幾乎整日在海塘邊的毛竹棚中等着。即盼望周珩盡快踐行諾言,為海塘修繕增派人手,調用物資,可又怕這一天來時,哥哥就會信守承諾,主動投案。那時等着覃何衣的不知是鍘刀還是大刑。
就這樣焦灼的等着,澶州城一點信息都沒有。連吳有錢、姜九哥都沒回來。到了第三日,陳堂主已經開始問候起周珩的祖宗八代了。
初時覃何衣倒還篤定,到了第五日,大家正圍着吃晌午飯,老賈從澶州趕回來送消息。順王自打受傷之後閉門不出,這幾日傷勢大好,深恐在澶州再遇危險,已經開始着手準備,要回京城了。
陳堂主眉頭一皺:“那姓周的呢,他也要回京城了?”
老賈悶聲悶氣的嗯了一聲。“他是來找銀子的,銀子找回來自然就走了。姓周的這幾日風光無限,蔣天南和魏锟因他一出馬就找回了銀子,把他吹到天上去了。”
陳堂主氣的破口大罵:“奶奶的,上當了,幫主,這是個白眼狼。”
正亂着,潘季良一頭大汗的跑進來,“覃幫主,覃幫主,可糟了,澶州衙門來人了,說查實您盜取官銀,奉命來抓您歸案。這,這可如何是好,要不您快躲躲吧。”
毛竹棚中先是一靜,繼而轟地一聲炸開了。
就這麽幾句話的功夫,一對人馬已經進了官兵把手的關隘,直奔這邊而來。看人數足有二三十號,為首的是個武将,他身旁的似是長安鎮的王捕頭。
陳堂主呵呵冷笑,“鳥盡弓藏,姓周的好本事。”他對外喝道:“來人,把塘上幹活的兄弟都給我叫回來。”
紮穿了腳的小六這幾日被安排到竈上劈柴,聽了這話,撒腿就往海塘上跑。
覃喝衣見狀,忙高聲喝止,“慢着,不許去塘上叫人。”他從容起身對潘季良道:“潘大人,多謝你來送信,這件事你還是離遠些,剛才你說的話我們都沒聽到。”
潘季良只得閃退在一旁。閉了閉眼,他長嘆一聲,“唉!這可真是……”話并未說出口,可心卻涼了。
作者有話說:
說個題外話,作者特別痛苦給人物起名。前段時間追韓劇《機智的醫生生活》受了些啓發,于是有了頌華……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