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賭一把

眼見帶兵的将官和王捕頭快步走來。将官撇着嘴, 打量着毛竹堋中的每個人,最後,目光落在覃何衣身上, “你就是漁幫覃何衣?”

“不錯,這位大人有什麽指教?”覃何衣心平氣和的問, 臉上還帶着三分笑。

“你偷盜官銀事發了。現在就跟我走吧。”

陳堂主森然道:“什麽官銀,老子們不知道。”

将官冷笑,“怎麽, 敢做不敢當?銀子是京城來的周大人親自從你漁幫分舵起出來的。你說不知道便能搪塞過去, 王捕頭,把人給我鎖了。”

陳堂主冷着臉,上前一步擋在前面:“你當我們漁幫的人是軟腳蝦麽?就憑你們這幾號人, 敢說帶走我們幫主。”

小六剛剛被覃何衣喝住,現在官兵就在門前,反倒是沖不出去了,他回手操起劈柴的斧子, 在手中揚了揚,高聲罵道:“他奶奶的, 哪個敢動我們幫主,來試試你六爺手裏的斧子。”

那将官身後的官兵見他抄家夥了, 呼啦一下将這竹棚圍了起來,都抽出腰刀, 虎視眈眈的瞧着。這一來動靜便大了, 近處幹活的漁幫弟子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圍看了過來。

“覃何衣,你想造反麽?”将官抽刀在手, 也有些緊張, 海塘上漁幫子弟至少五六百人, 若真是沖突起來,他們這二三十號還真有來無回。

他本來是澶州都督府的武将,因來捉拿覃何衣,漁幫人多勢衆,又不乏高手,故而知府魏锟怕衙門中那幾個衙役不頂事,特地來求告蔣都督支派人手。

蔣都督也吩咐了,“別管什麽漁幫蝦幫,敢有人犯擰拘捕,打死勿論。銀子已經是京城來的周大人找回來的,若是鎖拿個犯人你都辦不好,便是丢了我澶州都督府的臉。”

将官心裏有點後悔,怎麽沒裝個病,把這差事躲過去。

王捕頭是長安鎮的,跟覃何衣和陳堂主熟得不能再熟。他忙攔在雙方之間,“有話好說,都別沖動。”

陳堂主哼了一聲:“趕在我們堂口亮刀子,還說什麽有話好說,老王,你若是不想濺一身血,就躲遠點。”

說到這,兩邊已經僵住了,漁幫在海塘上幹活弟子已經圍攏過來,澶州衙門的人被團團圍住。

人群中議論紛紛,“這幫當差的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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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答,“我怎麽聽着,說要鎖拿幫主。”

“他奶奶的,憑什麽鎖拿幫主,這幫子狗東西,海塘決堤的時候怎麽不見他們來幫把手。”

“說的就是,這倆月衙門欠的工錢,吃喝嚼用都是咱們漁幫自己墊上的,咱們出力出錢,憑什麽抓我們幫主?”

“不能讓他們帶走幫主。”

“不許動我們幫主,敢動手跟他們拼了。”

人聚得越來越多,議論之聲也越來越大,眼見的只要覃何衣振臂一呼,漁幫弟子就能沖過來一人一腳,把衙門的人踩成肉泥。

覃何衣沉着臉沒說話,那将官額頭滲出冷汗,他後悔剛才不該亮刀,這會騎虎難下了。

王捕頭也滿頭大汗,聲音中帶着三分顫抖,“楊大人,您,您看這……”

他叫楊大人,卻不是叫那澶州都督府的将官,一個清瘦的中年人從後面轉了過來。這人四十上下歲,長得極不起眼,雖然穿了件與衆不同的深藍繡衣官服,可在人堆中,若不是王捕頭喊他,任誰也不會注意。

他走到前面,聲音平和,神态自若:“覃幫主,知道你們漁幫人多勢衆,可你也想想,漁幫子弟在此地定居,求的不過是個安穩度日,你自己惹了個盜取官銀的麻煩,如今還要讓你幫中子弟做實犯上作亂的罪名麽?“

他本說的是威脅之語,可偏又有幾分語重心長,仿佛天生就有那種能讓人聽得進去的能力。“我還是勸你一句,先跟我們回衙門歸案。”

覃竹面色微沉,走上前對他道:“大人,是否有誤會,這件事的原委我哥哥已跟周大人禀過,周大人答應我們,等他調來人手,準我哥主動投案。”

覃竹雖然是個女子,正色時便帶着三分凜然之氣,她說話有理有節,不氣不惱,這位楊大人對她也算客氣。

“周大人如何應承的你們的,我不清楚,吩咐我們的便是拿覃何衣歸案。若有前情因果,去了衙門自然有分說,沒必要在這裏動刀子見血。你說是麽?”

覃竹回頭看了看覃何衣,覃何衣略想了想,笑道:“我也常在澶州城逛,這位大人倒是面生。”

王捕頭見楊行遠幾句話,已經讓覃何衣暫時鎮定下來,忙道:“這位楊大人不在澶州都督府,是京城來的。”

楊大人聲音平平的自行介紹:“大梁內衛副統領楊行遠。”

覃何衣于覃竹對望一眼。原來,他是周珩的人。

覃何衣不動聲色的抱拳拱手:“楊大人說的有理,能先容我跟屬下之人交代幾句麽?”

楊行遠沒說行不行,倒看了眼澶州都督府那帶兵的将官,“劉将軍,你說呢?”

劉将軍初來時,一心想的是蔣天南的吩咐,不可堕了澶州都督府的威名;現在被人團團圍住,才想起來這是人家漁幫的一畝三分地,他是個小小參将,楊行遠可是正四品內衛統領,肯屈尊降貴來問他,他自然不敢拿捏什麽。

“都聽楊大人吩咐。”劉将軍趕忙道。

按理說,覃何衣是不能再跟旁人過話,以免串供之嫌。

楊行遠卻淡淡一笑:“可別,周大人吩咐我來,就是跟着看一眼,也算這件事他知道了前因後果。此案是澶州衙門主辦,自然是你來拿主意,回去交差,也是你去應答蔣都督和魏大人不是。劉将軍,你自己看着辦便好。”說完他退後一步,又隐形在人群中了。

這話說的滴水不露,等于他一點責任都不擔。劉将軍略一猶豫。潘季良剛才一直躲在一旁沒吱聲,此時倒是過來給給劉将軍施禮。

“将軍,下官是此地水監潘季良,您得讓他跟我們交代幾句,這些日子海塘上人手輪班,物料運儲,好多事都是覃幫主管着,若是連個交代都沒有,這海塘後面可就沒法修了。這是朝廷嚴令給了期限的大事,可不敢耽誤了。”

潘季良給劉将軍遞了個梯子,劉将軍慢慢把刀收回刀鞘,嗯了一聲:“也好,我們就在門口等着,你盡快,別讓我們為難。”

漁幫衆人堵了兩側死盯着他們,好像一群随時要撕了獵物的餓狼。劉将軍心裏雖然忐忑,臉上不敢帶出分毫,就這麽硬挺着從兩面人牆中的夾縫裏退了出去。

小六說話就帶了幾分哭腔:“幫主,您不能跟他們走,那澶州大牢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覃何衣笑了笑,罵了句娘:“把斧子給我放下,好好說話哭什麽。”

陳堂主的胖臉黑的如同鍋底,“那姓周的反水了,你可別再信他忽悠你。要我說你就先去分舵躲一躲,這裏我帶人抵着,你放心,法不責衆,你走了,他們拿咱們也沒法子。”

覃何衣沒說話,卻看了看覃竹,“阿竹,你怎麽看?”

覃竹的心裏油烹一般,周珩為何忽然改了主意。難道真的如同陳堂主所說,他靠不住,是個白眼狼?

可她記憶中的周珩,雖然時而有些無賴,可在澶州、在長安鎮,在七安村與她告別時,一言一行都那樣真誠。他忽然改了主意也有可能是另有目的。

但看着覃何衣平靜的臉,聽着身邊漁幫弟子們的激憤,覃竹又猶豫了。

大奸似忠,周珩給她講過朝廷中的詭秘算計,他能在朝中如魚得水,成為皇帝的心腹,會是那麽真誠的人麽?

覃竹說不出話來,覃何衣見她臉上神色一變再變,也不再多問。“阿竹,我去了,你自己保重。”

“哥!”覃竹鼻子一酸,她不想讓哥哥看到軟弱之态,扭過頭去。

“不行,幫主,你不能跟他們去。”陳堂主吼道。連潘季良都沒了信心:“覃幫主,你想一想,你那日對周大人說了什麽,可今日來拿你的是蔣都督的人,你這……”

覃竹忍住淚水,輕聲問:“哥,你還是信他麽?”

覃何衣一笑,“也就三份信吧。”

“哥……”

“阿竹,你還不了解你哥,有三分已經不錯了,我願意賭一把。”覃何衣坦然一笑。

“那天晚上,你把他從海裏撈上來,我就跟周珩談了一番。那家夥可真是不招我喜歡,做什麽事都要十拿九穩,一點子頭緒他能想出來一百個枝節。不過後來我又想,人家站得高,看得遠,不像咱們只能看到眼前這一分一塊。”

“可他的确騙了我們。他的話還能信麽?”

覃何衣無奈道:“我只信他三分,可我也願意賭一把,誰讓咱們沒別的法子呢。我若逃了,可能他們對漁幫法不責衆,可我們想做的哪件事,就再也做不成了。”

覃竹沉默,是,他們盜走官銀,真正想做的是扳到澶州城的贓官。

“幫主。”陳堂主咬了咬牙。“若是那姓周的真的敢反水害你,咱們漁幫跟他不死不休。”

覃何衣拍了拍他肩膀:“陳伯、老潘,你們二位別想沒用的,我頂着殺頭的罪做這些事,就是想把海塘修好。你們倆踏踏實實,該幹嘛幹嘛。”

老賈一直窩在角落裏沒吱聲,到此時終于走過來,“幫主,姓周的若真是大奸大惡的人,他這條命就交給我了。”

何衣正色:“老賈,你只需照顧好阿竹,這些事你也別參合。”說完他潇灑起身,先拍了拍覃竹的肩頭,對她露出安慰的笑容,然後對着竹棚外衆人抱拳。

“各位兄弟,我去衙門把事情說清楚,大家不必擔心。修海塘就都靠你們了,以後幹活,要看着腳下,渴了也別喝生水,若是家裏遇到什麽難事,都找陳堂主,我不在,漁幫一應事情都由陳堂主管着。大夥保重!”

說完,他轉身便走,漁幫的弟子亦步亦趨的跟着。覃何衣走了幾步,赫然回頭,厲聲道:“都別跟着我,你們是在跟老天爺争時間,你們想明年汛期再被海潮淹一次麽?”

衆人停住,臉上都帶了悲戚,覃何衣微微一笑,出了竹棚,“王捕頭,來吧。”他把雙手一舉,示意王捕頭給他戴上鎖鏈。

王捕頭心裏有些發酸,“覃幫主,得罪了。”衆人眼看着覃何衣被帶走了,直到那隊人馬消失在遠處。陳堂主陰着臉,“回去幹活吧,都記住幫主的話。”

覃竹走到老賈面前,平靜道:“去套車,我要回澶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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