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肯見
傍晚時分, 狂風大作,電閃雷鳴。街上人跡罕至,偶有行人也是神色匆匆, 連甜水巷的商鋪都提早下了門板,關了門。
覃竹頂着暴雨回到澶州城, 沒回自己的小院,也沒去“覃記”,徑直趕到甘泉巷袁家。
敲開大門, 袁家的下人們吓了一跳, “覃姑娘,您怎麽來了?快請進。”一面撐着傘把覃竹讓進去,一面有人飛跑道後院給袁孟春送信。
二門的婆子來回禀時, 袁孟春正喂火娃吃晚飯。姑侄倆說說笑笑,把袁孟春這幾日來的忐忑都沖淡了幾分。
火娃奶聲奶氣的給姑姑講着白日裏新學的童謠,丫鬟紅菱走來通傳,說覃竹突然到訪, 孟春忙把手中的調羹交給帶火娃的嬷嬷。
火娃聽說竹子姑姑來了,飯也顧不得吃了, 急着要去見她;孟春笑着哄,“你要先把這碗飯吃完, 再去見阿竹姑姑,若是姑姑曉得你不肯吃飯, 一定會難過的。”火娃這才不情不願的坐了回去。
出了內院是袁府花園。花園一角便是“澄心湖”, 南梁世家勳貴都講究個遇水則活,大利風水, 故而豪門的花園裏不惜人力修建內湖。
風驟雨急, “澄心湖”被雨點敲打, 湖面上蒸騰着一股水汽,遙遙的,湖心亭中暖黃的燈火就顯得格外朦胧。
繞着湖岸,是一段碎石鋪就的小路,有下人打着油紙傘,紅菱扶着孟春,孟春回頭問來通傳的婆子,“是覃姑娘一個人來的?”
那婆子緊走幾步,跟上孟春的腳步。“回大小姐的話,是一個人來的,淋得半身衣衫都濕了,奴婢瞧着覃姑娘臉色不大好。”
孟春心中疑惑,腳下步子就走的更快了。
進了小客廳,見覃竹木然的坐着,神色倒還平靜,可臉色很是蒼白,見袁孟春來的極快,覃竹心裏感動:“是我失禮了,我有事來見文清大哥。”
孟春見她衣衫濕了半幅,臉上也有水痕,忙吩咐人去拿熱水和帕子,又叫人來,“快去請哥哥來。”
紅菱跑出去端熱水和帕子,袁孟春拉着覃竹坐在繡墩上,一觸之下,只覺入手冰涼,袁孟春吓了一跳,端起杯熱茶遞過去,“阿竹,你喝口熱茶暖暖身子,這是出了什麽事?”
覃竹本想對她笑笑,可一張口忍不住眼圈微紅,想了想,低聲道:“我哥被澶州衙門捉進大牢了。”
“什麽?”袁孟春大吃一驚,手一軟,雨後天青的細瓷蓋碗落在她自己膝蓋上,茶水還滾燙,她哎呦一聲站了起來,茶碗落地摔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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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竹忙拉着她躲開地上的碎瓷,有丫鬟利落的上來收拾,袁孟春愣了愣神,也顧不得膝蓋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有些不可置信的道:“怎麽會?他們為什麽捉了覃幫主?”
話問的情急,可她又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馬上要入宮的人了,委實不該如此失态。孟春極力掩飾了情緒,眼中關切之情卻溢于言表。
覃竹謹慎的道:“孟春,事情太複雜,我心裏也亂得很,三言兩語說不清,我急着見文清大哥。”
袁孟春喊外面的人,“來人,再去請大爺,說我這邊有急事。”
院子裏有人答應一聲,聽腳步飛快地跑了出去,沒一會,紅菱端來熱水,孟春親自去打濕帕子,擰幹了遞給覃竹:“阿竹,你別急,先擦擦臉上的雨水。”
覃竹接過來擦了把臉,二人複又坐下,覃竹不想說,袁孟春又不知從何問起,一時間便沉默下來。少頃有人在門外通禀,“大小姐,管家來了。”
“進來回話。”
一撩門簾,袁府的管家恭敬的過來給二人問安。
“哥哥呢?”袁孟春見哥哥沒來有些意外。
管家忙道:“大小姐,今晚上大爺沒在府上。九珍坊的鄭老板剛淘換來幾件稀罕東西,因這幾件東西是大爺早先在他店裏定下,要給大小姐帶去回京城的,是以鄭老板急着請大爺去掌掌眼。”
袁孟春看着管家擰起了眉頭,似乎有些游移,輕聲對覃竹道:“原來哥哥不在,阿竹,要麽你再等等?”
覃竹無奈,只好點點頭。
孟春又問:“你還沒吃過晚飯吧,我聽哥哥說,前幾日你回了長安鎮,這是從長安鎮剛回來麽?”
覃竹心裏焦急,可也不想讓袁孟春擔心,勉強答道:“是,我剛剛進城。”
孟春忙吩咐讓廚房準備,勸道:“我陪着你吃些,別太擔憂了,等哥哥來了,讓他去跟衙門斡旋。”
覃竹根本吃不下,但見袁孟春說的真誠,只得略吃了幾口。期間火娃吃飽了,高高興興的進來給覃竹問安,見覃竹愁眉深鎖,屋裏的氣氛也不如往日,火娃趴在她的膝蓋上,眨着一對清澈的眼睛,“姑姑不傷心,讓爹爹幫幫,爹爹最厲害了。”
覃竹摸了摸他的頭,“姑姑今日有急事,火娃乖乖的,自己去睡行麽?讓大姑姑陪陪我。”
火娃猶猶豫豫的,“黑黑,火娃怕黑黑。”
覃竹苦笑:“姑姑也怕黑黑。”
火娃想了想,也伸出稚嫩的小手摸了摸覃竹的頭,帶着幾分安慰,“不怕,不怕,那讓大姑姑陪着你。”
覃竹讪笑:“謝謝火娃。”
嬷嬷來把火娃抱了回去,下人們撤了幾乎沒動筷子的殘席,換上茶來。覃竹和孟春就這麽幹坐着等,直等了一個多時辰。
孟春又使人去叫管家,“若是大爺還沒回來,派個人去鄭老板家裏傳話。”
管家答應着,覃竹卻叫住了她。“文清大哥既然去了,定然也是有正經事,是我心急了,這也不是三言兩語,一時半日就能解決的。孟春,我先回去了。”
袁孟春不忍她無功而返,勸道:“外面風雨交加的,要不你今夜就住下吧,火娃都答應了讓我陪着你。”
覃竹凄凄一笑,“火娃怕黑,你去陪他睡吧,我又不怕黑,我先告辭了。” 說着站起身來。
外面的雨下的小了,風卻更大了。孟春親自把覃竹送到門口,安慰她等袁文清回來,一定把這件事告知于他,又看着覃竹上馬車,這才回轉。
進了門,袁孟春臉色一沉,“管家呢?”
管家一直沒敢走遠,就在附近等着,見孟春動問,忙小跑着過來。
袁孟春沉着臉:“你搞得什麽鬼,這麽大風雨,哥哥怎麽會去見鄭老板,有什麽東西不能白日裏去看。何況我出來時,澄心湖那邊分明亮着燈。”
管家垂着頭,壓低聲音:“大小姐,是大爺這麽吩咐的,大爺正在澄心湖的書房裏等着您,說送走覃姑娘,就請您立刻過去。”
袁孟春心中驚疑不定,大哥躲着不見覃竹,這還是她知道的頭一遭,于是忙跟着管家直奔袁文清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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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文清自從喪妻之後,每日晚飯後的習慣便是在書房中盤桓個把時辰,此時身邊不讓人伺候,任何人,任何事也都不許來打擾他。
他的書房安置在“澄心湖”的湖心島上,三面環水,只有一座九曲八彎的小橋直通湖心島,格外幽靜,橋頭有貼身小厮福生守着,見大小姐過來,忙提了燈籠過來見禮。
福生引着袁孟春走過九曲橋,進了湖心島,到書房門前輕輕叩門,“大爺,大小姐來了。”
裏面有人說話,“進來吧。”福生把袁孟春讓進去,順手關了房門。
這處書房,袁孟春甚少來,就是袁文清的原配在世時,也輕易不來此地。房中一水的紫檀木家具,水磨石的地面上鋪着厚厚的波斯毯,順着牆面是幾排高大的文玩書架,也不知共有多少古書真跡藏在其中。這房子布置得十分雅致,倒是門口放了個高大的掐絲琺琅彩大花瓶頗為華麗奪目。
袁文清端坐在紫檀木的書案後,手裏捏着本雜書,眼睛卻望着窗外,顯然有些心不在焉。
孟春聲音裏帶了幾分急躁。“哥哥,覃幫主被澶州衙門捉進大牢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袁文請見她問的急切,把手中書放下,指了指一旁的太師椅,“孟春,坐。”
“哥!”
“孟春!”袁文清聲音冷了幾分,“你就要去京城了。不困于人,不亂于心,這幾句話你還沒想通透麽?”
如同當頭棒喝,哥哥一句話,讓袁孟春冷靜下來。略一躊躇,她安靜的坐在太師椅上,低聲道:“我只是瞧着阿竹人都憔悴了,足足等了您快兩個時辰。哥哥,您怎麽不肯見她。”
袁文清見妹妹平靜下來,緩和了語氣,“我知道阿竹一定會來,我是故意避開的。孟春,你知道覃何衣做了什麽才會被下了大牢?”
“他做了什麽?我問了,可阿竹沒說。”
“他盜走了朝廷撥來澶州修海防的三十萬兩銀子!”
袁孟春目瞪口呆,委實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怎麽會?覃幫主為什麽要盜取官銀。”
“我不知道他為何盜取官銀,但這事是跟着順王一同來澶州的周大人親自查實的,為了把銀子帶回來,周大人還受了傷,一只手差點廢了。何況,三十萬兩銀子已從他漁幫分舵起出來了,這是板上釘釘的事。”
袁孟春臉色有些蒼白,“他會怎樣?盜取官銀,重傷朝廷命官?”
袁文清面色沉靜,淡淡道:“無論如何處置他,都與你無幹了。孟春,你即将進京,要把心境整理好,不相幹的人和事都要放下。”
袁孟春垂了頭,應了聲“是”,半晌終究不死心,“哥,阿竹可不是不相幹的人,以她的脾氣今日見不到你,明日一定還會來,你總不能一直躲着她。”
袁文清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些疲憊之态,“讓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