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牆內外

從袁家出來, 外面的雨停了,風也小了些。老賈帶着鬥笠,穿着蓑衣, 靠在車轅旁邊等着。

每次送覃竹來袁家,他從來不進院, 袁家的下人知道覃竹這的夥計脾氣古怪,也不上趕着來請他。

“回你那小院麽?”老賈問。

覃竹回首看了眼袁府深深的庭院,心裏很是清楚, 袁文清絕不是個夜夜笙歌, 喜歡應酬的人,如此風雨交加之夜,除非是要緊事, 他輕易不會外出。

“先不回,咱們去袁家那個別院“方園”看看。”

老賈揮起馬鞭,車轱辘吱吱扭扭的在石板路上颠簸着,覃竹在颠簸中, 默默整理自己的思緒。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色,可遲鈍如老賈, 也深深感到她的失落和痛苦。

“方園”附近有侍衛守着,閑雜人不許靠近。老賈把馬車停在巷子附近。覃竹下了車卻并不走過去, 只是靠着車轅,與老賈并肩站着, 遠遠的打量着那方。

此時夜深了, 四周燈火闌珊,唯有“方園”依舊熱鬧。

正門雖然已經緊閉, 角門卻還開着, 門口停着的也有轎子, 也有馬車,人來人往,大概都是來送禮的。有人指揮着雜役擡着些沉重的箱子魚貫而入,過了會,人出來時,箱子卻不見了。

見覃竹沉默不語,老賈道:“我原就說了,袁家老大不會見你,。”

覃竹搖頭,“趨利避害,人之本性。文清大哥是袁家的族長,自然要以家族利益為先,這件事我們怪不得他。”

“依我看,不如就直接去找姓周的問清楚。”

覃竹沒說話,方園側門走出幾個人,其中便有澶州商會會長鄭秋鳴。

鄭秋鳴出了側門,親熱的拉住送他出來的人,不知說了句什麽,手心裏一個荷包悄悄塞進了那人袖口。

送他的人大概是端王手下一個小管事,不動聲色的收了荷包,臉上矜持的笑容放松了些,也不知跟鄭秋鳴寒暄了些什麽話,鄭秋鳴打躬作揖,屁股撅得老高,擡手請了那人先回去,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走了。”

大概禮送的順利,鄭會長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甩了甩袖子,舔起肚子,與剛才前倨後恭的樣子截然不同,高高興興吩咐自己家裏的管事,“今天的事情辦的不錯,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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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賈遠遠看着,臉上的表情簡直不能更嫌棄了,低聲嘟囔了一句:“賤不賤呀!”

覃竹笑了笑,問老賈,“你說,這會兒那位周大人在做什麽?”

老賈鄙夷的哼了一聲,“吃喝嫖賭,收錢坑人。”

覃竹一挑大拇指,“總結的甚好。”

“要不我去砸門,讓那姓周的出來。”

“你說笑話吧?”覃竹呵呵了一聲又嘆了口氣,“回到了澶州城,姓周的,便不是我們相見就能見得到的人了。”

老賈陰郁的盯着那方。

“我哥惹得是天大的麻煩,進大牢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周珩為何翻臉。若搞不清楚這個原因,我就算當面去問,也不過自取其辱罷了。”

“說不定他一開始就是假的,這幫人說瞎話跟放屁一樣容易。”

覃竹沉吟着,“可是他兩次遇險是真的。”

“反正你心裏是信了他,到現在被坑了還想信他。”老賈郁悶的想錘牆。

見覃竹不語,老賈也不忍心埋怨她。“你打算咋辦?老吳和大姜還在澶州。”老賈意有所指的道:“若要人手,三兩日的我也能攏來百十個,絕對不動海塘的人。”

“攏來那麽多人做什麽?咱倆也養不起。你別總想着劫法場,或者找周珩算賬,那都不是我們的目的。”

“總不能看着幫主掉腦袋。”

“也不至于”。覃竹也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大梁律,盜與劫雖是重罪,可還是有徒刑、流刑和絞刑之分。”

覃竹其實心裏也慌着,無助的時候,十分希望有個人在身旁跟她說說話,可惜身邊人是老賈,從來不是個聞琴知雅意的。

“幫主定是絞刑。”老賈道。

“呸呸呸!”覃竹不樂意了,“你快點呸一下,我哥劫銀卻并未傷人,為什麽是絞刑?”

“劫的是官銀,三十萬兩!”老賈說話總是那麽的一針見血,見覃竹瞪着他,他轉頭對着牆角“呸”了一聲。

覃竹被他說的沒話了,嘆了口氣,“也是。”想了想她又道:“不過,那也不能等着劫法場,我得先去見文清大哥想想法子吧。”

“若是袁家救不了,或是不肯救呢?”

覃竹沉默下來,然後一字一頓的道:“那我就繼續做我哥舍命也沒能做成的事。”她仿佛剛剛下定了決心,聲音雖然很輕,語氣卻十分堅定。

遠處的亭臺樓閣燈火通明,卻讓人覺得那是黑暗中一只巨大的妖怪,深不可測,堅固不可催,随時可以她吞下去。

“我要想法子,繼續找他們貪墨證據,無論是賬冊,又或是證人。等有了證據,我就去京城敲登聞鼓,告禦狀。這件事或許我哥做不到,我便繼續盡力做,或許我也做不到,我相信總還有人繼續做,總有一天能還澶州一個朗朗乾坤。”

這樣想着,覃竹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對于周珩食言的懊喪、對于覃何衣被捕的擔憂,對于袁文清避而不見的無奈,都被這決心沖淡了些。若真的覃何衣舍命也未能把澶州那些貪官拉下水,覃竹不吝把自己的命也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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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牆之隔,被老賈認為正在吃喝嫖賭、收錢坑人的周珩,正聽着楊行遠回報緝拿覃何衣時的情形。

“大人,覃何衣關在澶州衙門,會不會被人滅口?”楊行遠退下後,宋林過來給他的傷口換藥,謹慎地問道。

“暫時不會,我和王爺還沒離開澶州,他們不傻,眼下也不是破釜沉舟的時候。”

“大人,您可千萬小心些,眼下漁幫的人定是恨死您了,說不定就會再來個雲飛白、雲飛黑,若是再有個刺客來把您給行刺了,皇上就得把屬下們都埋在澶州了。”

周珩笑了笑,“我不是王爺,來行刺我,他們也得掂量掂量吧?”

宋林一撇嘴沒吱聲,包紮傷口的手就重了兩分。周珩一皺眉頭,宋林趕緊翹起蘭花指,示意自個兒定會小心。

“那機弩已經認定了是武庫所造之物?”

“是,屬下特地問過咱們丙組的小何,他是武庫調來的,他當着屬下的面把這機努拆卸了,說所有零件的重量、尺寸、材質與軍械所發給各都督府的機弩分毫不差。市面上雖然也有仿造,但絕不可能仿造到如此精妙,定是從軍械所同樣的模具中做出來的。”

周珩的眉頭緊皺。弩是大梁能傲立中原,抵抗外侮的利器,軍械所下撥給各都督府的機弩都刻有鋼印編號,根據編號,所屬都督府,所使用之人一一登記在冊。

可刺客用的卻沒有編號,他仔細查看過,弩身上也沒有挫痕。官造機弩,不做刻印編號,卻在坊間流傳,那可大大不妙了。若是有大量這樣的機弩流于到敵軍之手,兩國作戰之時,後果不堪設想。

如今他面對的已經不單澶州貪腐,還有這機弩背後的事,周珩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蔣天南,可蔣天南盤踞澶州多年,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周珩不想硬拼。

宋林見周珩沉思不語,勸解到,“大人,您也不必發愁,大不了我們回京後,把兵部的軍械所、武庫全都篩一遍,從源頭找起,在澶州,咱們人手不足,回了京城,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周珩微微點頭,卻沒答話,宋林笑道:“大人,您是不是有點舍不得走了?”

“我為何舍不得走?”周珩斜斜地撇他一眼。

宋林嘿嘿一笑,沒敢說實話,“屬下也是猜測嘛!屬下看王爺就有些舍不得走了。前兩日受傷,王爺心緒不佳,這幾日傷口好的差不多了,又放出了要回京的消息,收禮收的手都酸了。”

周珩白他一眼,“王爺的事情你也敢非議。”

宋林笑道,“今日一早,王爺還把我叫去了,說有人送了他一對犀牛角的酒杯,讓我拿去玩,又問我您傷勢嚴重不嚴重,用不用在澶州多留幾日養養傷,我就知道王爺舍不得走了。”

周珩也笑了,“這麽說,你也得了好處?”

“我哪敢呀!”宋林忙喊冤,“我說王爺,您不知曉我們內衛的規矩,沒我們大人的吩咐,誰敢伸手就剁手,誰敢探頭就砍頭。”

周珩不在意的道,“那倒是可惜了。下回他再要賞你什麽,你就拿着,東南海塘上兩三個月沒發工錢了,我正想着怎麽把這銀子補給人家。”

宋林苦着臉,小聲嘟囔着。“要用錢,您去跟王爺化緣就成了,王爺正愁找不到機會把您也拖下水。何況,你們拔跟汗毛都有腰那麽粗,怎麽還惦記屬下這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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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錢收到手酸的順王,此時正笑眯眯的跟袁文競客氣,“哎呀呀,文競,回去對你堂兄說,怎好讓他如此破費。咱們誰跟誰啊,他的禮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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