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乘風
南風被他的機靈噎得差點忘了自己是誰,又氣又笑,又不能對沈卻寒發作,只好轉而遷怒莊若孚:“還不走?!還要等我請你吃晚飯嗎?”
可憐莊若孚剛盼到他半生苦求的瓶頸松動,頂着腫起來的半邊臉,險些被他們倆搞成自閉,深覺此地不宜久留,趕緊整整衣服溜了。
等四周徹底靜下來,南風立刻現了原形,面具一摘,張開雙臂把自己往沈卻寒身上一挂,額頭埋在他頸窩裏蹭來蹭去,那做派宛然是某種毛茸茸會撒嬌的小動物,沈卻寒一下子就笑了:“幹什麽?”
南風貼着他的耳朵問:“答應我的事,想好了嗎?”
他明明是在問,聲音裏卻全是被寵愛的底氣——不說別的,沈卻寒現在人站在這兒,就是最好的答案。
沈卻寒揉了一把他的長發,見面和抱到人的感覺完全是兩回事。他心軟得像新雪,連說話也不自覺地滿是溫柔誘哄的口吻:“想得差不多了,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南風:“為什麽?”
沈卻寒:“擡頭,天上有什麽?”
南風:“雲,怎麽了?”
沈卻寒:“什麽雲?”
南風理所當然地答道:“劫雲啊,剛才不是……等等。”
他凝眸望天片刻,臉色驟轉沉凝:“劫雲未散,反而比剛才還濃,難道莊若孚那個禍害精還沒走?”
“他的應該已經走了。”沈卻寒好笑地拉住了他,一手指了指天,“剩下的應該是我的。”
“什……”堂堂魔尊就像正要吃飯時被人打掉了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師兄,你……”
沈卻寒忍着笑,道:“自我醒來到現在,修為在慢慢漲回來,前兩天就有點預兆,剛才可能是跟人動手沒壓住,所以把雷劫引來了。不礙事,這玩意一回生二回熟,幫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閉關吧。”
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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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呢,不愧是仙門天才,破境渡劫在他這裏就像吃飯喝水似的那麽容易。
雖然明知道沈卻寒在別的事上可能沒譜、但在修行這件事上誰都沒有他明白,南風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懸了起來,飛快地在腦海裏把松花城所有可用的地方過了一遍:“琉璃塔。”
“師兄,去琉璃塔裏。”
沈卻寒倒是有點遲疑:“啊?那不是我的……天雷不長眼,萬一劈壞了怎麽辦?”
“琉璃塔是最安全的。”南風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就算是我死了,琉璃塔也不會壞……師兄,你聽我的,好不好?”
他實在是被折騰得怕了,神情中甚至有一絲不自覺的哀求,猶如梨花經雨、帶霜綴露。雖然現在不是時候,而且很不應該,沈卻寒還是被狠狠地晃了一下眼,心說老天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要不然現在就答應了他算了。
“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沈卻寒用空着的一只手把他往懷裏一帶,不是情人間那種缱绻的相擁,而是像抱貓那樣連呼嚕帶哄地一通亂揉:“只是渡個雷劫而已,又不是要飛升,不用自己吓自己,啊?”
南風悶悶地應了一聲,用冰涼的側臉去貼他脖頸:“那你不要讓我等太久。”
沈卻寒微笑着垂首,鼻尖蹭過烏黑長發,仿佛一個一觸即分的輕吻:“知道。你再多捏兩個小雪人,我就出來了。”
這一日胥州全境大雨,作為世外之地的松花城被雨水包圍,如同一顆靜靜沉在水底的明珠,無人可以窺知其全貌。而在魔尊一力撐起的通天屏障內,驚雷一道比一道震耳欲聾,所落之處被盡數夷為平地,閃電猶如長蛇盤繞琉璃塔,不知是不是錯覺,在炫目的白光和紫芒之間,還夾雜着一縷隐約的紅氣。
九道天雷雖然威力剛猛,但也極其迅捷,幹脆利索劈完就走,絕不多留片刻。魔修們縮在遠處,探頭探腦地好奇偷看,還一邊嘀嘀咕咕:“沈師傅真是深藏不露,這陣仗起碼是個化神以上的大人物,這種人居然留在我們城裏做廚子……唉,等他走了,上哪去找下一個啊。”
西靈目光一轉,看向塔下負手而立、衣袂狂飛仍不後退一步的黑衣魔尊,忽然福至心靈,得意地冷笑了一聲。
“呵,我看能吃一輩子。”
深夜。
沈卻寒将經脈中奔湧的靈力一一梳理清楚,歸于內府,自醒來後五髒六腑中潛藏暗傷均被修補滋養,煥然如舊日全盛之時。他睜開眼,被四壁夜明珠柔和的光線晃得眨了眨眼,才發現已過去了兩天一夜。
他心緒一片澄明,甚至有種久違的、發自深處的雀躍,起身走到花窗前,漫不經心地一垂眸,本來是打算看看天色,誰知一眼剛望過去,視線頓時就凝住了。
從此處正好可以俯瞰松花城全城的景色,此刻本該一片寂靜昏暗,城中卻到處散落繁星般的燈光,街邊、樹上、城頭、屋檐,錯落地挂着形狀顏色各異的冰燈,在夜色中無聲而華美地鋪排開來,構成了夢幻一般的燈海。
塔下,黑衣魔尊提着一盞冰燈,掌中以法力凝聚成一團毛茸茸的溫暖白光,輕柔地送入燈芯,看着它快活地盤旋一圈,在半透明的冰壁裏忽閃忽閃,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事,忽然很輕地微笑起來。
美人半映燭燈光,剎那間動人顏色,當真勝過漫天星輝與滿城燈海。
沈卻寒愣了片刻,啞然失笑,單手在窗框上一撐,仗着自己功夫高,直接從窗口翻了出去。
南風于黑暗中聽見風聲,驀然回頭,就看見一道白衣身影自萬丈高塔禦風而落,吓得忙去接他。沈卻寒如羽毛般輕捷落地,還順手扶了他一把,把那盞圓月冰燈接過來,非常不見外地問:“不捏雪人,改玩冰燈了?是給我做的嗎?”
南風心髒還在胸前了狂跳,怔怔地“嗯”了一聲。
他總覺得渡了個劫,沈卻寒有哪裏跟從前不一樣了,那種極細微的感覺難以言喻,非要說的話,似乎是多了一絲人氣兒,整個人都因此顯得鮮活奪目了起來。
“我有一句話要問你。”
南風不知道問個話為什麽還要拉手,乖乖地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指。帶着薄繭的修長手指暧昧地交纏在一處,沈卻寒道:“上次在幻境裏,你不是第一次想那麽幹了,對嗎?”
南風一怔。
“我沒……”
松花城終年苦寒,氣候惡劣,顯然不是什麽養老勝地,這些天沈卻寒一直在琢磨,南風為他報仇之後,為什麽非要一直守着這座荒城?
不是沈卻寒太把自己當回事,而是南風連兩人的佩劍都早早地封進了琉璃塔,甚至在幻境中毫不猶豫地自戕,他就是這樣決絕的性情,能讓他窮盡漫長歲月、苦忍千年孤寂,松花城中一定有比生死更重要的東西。
沈卻寒見他語塞,也沒逼着他自陳心跡,反而慢慢地與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貼,輕聲卻清晰地自己答道:“你沒有在這一百年裏自尋短見,是因為你知道一旦你死了,與你締約的魔族老祖會想辦法蠱惑下一個人,到時候他找到合适的宿主重歸世間,必将掀起血雨腥風。”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打算以身鎮魔,這一生都把自己囚禁在松花城裏,免得魔族為禍人間。”
“我說的對不對?”
南風毫不介意被人指着說魔頭,甚至早已改名換姓,把自己與昔日九雲弟子的身份完全分開,就好像他從一開始就是邪惡的魔族血脈,從不曾受過仙門教導,不曾看過世間風光,對萬事萬物毫無悲憫,畢生所有的貪婪執念都集于沈卻寒一身。
他甚至沒指望沈卻寒能想到這一層。
被剖開肝膽的滋味并不好受,南風窘迫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求饒般地喚了一聲:“師兄。”
“你那天問的事情,這便是我的答案。”
沈卻寒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處,每一個字都是平生未有的鄭重:“南風,我閉關時想明白了這件事,方才有所感悟,抓到一絲突破的契機,終得進境圓滿,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天道在上,九天雷劫為證,從此你便是我的道心。”
“但願你日後無論何時想起今日,都要記得,師兄對你不僅是憐惜愛護,更是敬重你的人品風骨、傾慕你的百折不回之心,感于一片情深,因此想同你厮守一生。”
“你呢?願不願意做我一輩子的心上人?”
他的目光赤忱而坦然,只要一眼,就能燒穿連天風雪、破開百年枷鎖。
南風再也按捺不住橫沖直撞的心緒,用力抱緊面前的人,仿佛寒夜中的飛蛾奔向灼灼烈火,義無反顧地吻住了沈卻寒。
沈卻寒堂堂一代劍修,拿得住萬鈞巨劍,卻沒拿穩一盞小小的冰燈。
琉璃似的冰燈碎在相擁的人腳邊,一團圓滾滾的白光骨碌碌滾出來,似乎是摔懵了,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随後彈了幾彈,慢慢騰空,化作一只圓頭圓腦的白雀,撲閃翅膀繞着二人盤旋飛舞,灑下一圈又一圈明亮光粉。
它的翅膀不斷舒展,羽翼越來越華美,待升至琉璃塔塔尖時,他終于變作磅礴絢麗的鳳凰,呼嘯着沖向蒼穹,漸漸化為一道橫貫夜空的燦爛明河。
光粉如雪,籠罩了夜色裏如夢似幻的松花城。
乘風去萬裏,春色來天地。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松花城×
哈爾濱√
大師兄,松花城愛妻證道第一人(其實是劍修版本的“命都給你”)
終于寫到這一段了,我前面說不要期待黑化和小黑屋,就是因為南風真的是個被大師兄教得很好的小師弟,“琉璃浮屠青銅花”其實也是對他們倆的比喻,南風是琉璃浮屠,看上去又高又冷,但本質是純淨無暇;沈卻寒是青銅花,本身是青銅一樣剛正的劍修,但是可以為小師弟開出花來。就,你們懂我的意思吧……(比比劃劃)
終于完結啦,開心,感謝大家的支持與鼓勵,下一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