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夏辰回到這幾天臨時的自習室,地上灑滿了白花花的試卷和撕爛的書。大家都認為這是解脫,就像是從地獄獲得重生。
夏辰把自己的書本一本一本疊好,試卷一張一張折好,疊成一疊抱着出了科學樓。校門口他的父親在車裏等他,父親什麽都沒說,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心情比他還低落,所以他不責備也不過問。
一切都很沉默。班上的群裏都在讨論夏辰沒有考語文的事。有人開玩笑說夏辰那成績就算沒有語文成績也照樣能上重點。那樣的可能性極小,總分750,語文占了150,除非剩下的都拿滿分。
這次的數學不是一般的難度,有人評價理數像奧數,文數像理數,後面的三道大題基本沒什麽人做出來。多少人考完數學都是抹着眼淚出來的。
成績在六月的二十五號就公布,那天網絡異常卡,查詢成績的服務器幾近崩潰,班群裏面各種談論成績或是抱怨登不上服務器。夏辰很淡然,他已經差不多知道自己的成績,沒有了任何懸念。
成績是夏媽媽查的,只有四百八十多分,連個A類二本都不能上。
夏爸爸指尖夾着煙,那張愁苦的臉被吐出的煙霧缭繞,他沉聲說:“複讀一年吧,辛苦了三年,總不能就這麽算了。”
夏媽媽看向夏辰,眼眶積滿了淚水,她看着夏爸爸道:“你讓兒子自己選吧。”
坐在沙發上的夏辰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他說:“嗯,複讀。”
夏辰的老師第二天也打來電話,說的也是複讀的事。以夏辰的成績,不該去上三流的大學,不然太可惜,那可是影響一生的選擇。
中國人把高考看得太重,好像十二年的寒窗苦讀就是為了高考似的。顧子豪知道夏辰要複讀的事,也沒說什麽,他現在也不大來找夏辰,平時也很少見他在家。
夏辰主動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聲音總很小聲,“在外面,跟幾個兄弟喝酒。”
夏辰應了一聲,說:“別喝太多。”然後主動挂了電話。
這一年複讀的人數很多,一千多人之中有一百多人複讀,占了十分之一。大多都是被數學和綜合拖累,有些是因為填志願填錯而被退檔的。
夏辰捧着書重新回到他所熟悉的高中,教過他的老師看見他是心情也是沉重的,不知道說什麽來安慰,在心底裏惋惜。
學校特意分出了兩個複讀班,夏辰分到的是理科班,班上有兩個是以前同班的。他坐在教室裏,看着黑板,卻不知道老師說了什麽。他用黑色的簽字筆在白紙上寫下兩個字,“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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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拿着筆在旁邊寫下夏辰,夏辰後面再加上顧子豪的名字。顧子豪三個字很小,他怕別人看到。
夏辰放學後自己騎車回家,顧子豪也沒上大學,只是成天不知去向,到了晚上才會回來。夏辰晚上給他打個電話聊幾句,問他一些問題,然後各自挂電話。其實,他們已經十多天沒見面。
知道顧子豪被派出所拘留,夏辰幾乎再次跌入谷底。前天晚上,顧子豪和幾個兄弟在酒吧群毆三名十八歲少年,用碎酒瓶致人重傷,送入醫院搶救後保住了性命,他們打人的幾個卻被抓進了派出所。
顧家的父母心急如焚,連忙把銀行的錢拿出來去派出所保釋。但是顧子豪認了所有的罪,他的幾個兄弟能保釋,但是他以故意傷害他人罪被拘留。傷者的父母已經向法院起訴,要求賠償以及給予公平審判。
法院經過判決,判處顧家賠償醫藥費五萬元人民幣,顧子豪因故意傷害他人被判處一年零六個月的有期徒刑。
顧家的幾家餐廳這些天都沒開張,顧家的父母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他被判了刑兩夫妻都沒了心情去做生意,就連吃飯也沒胃口。
夏家的夫妻說起那個乖巧的孩子的時候,話語裏也滿是惋惜,“那孩子長得好,人也好,這麽判了刑可惜了。”
顧子豪被宣判的那一天,夏辰窩在被子裏哭了一夜,第二天他發高燒被母親及時發現,急忙送去了醫院。
顧子豪還是拒絕夏辰的探視。就連他的父母去探他他也未必會見。
一個星期後,夏辰才重新去學校繼續上學。
放學的路上,陳建華在夏辰的必經之路攔下了他。他把手裏的一封信交給夏辰,“是他偷偷寫的,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叫我交給你。”
夏辰的眼眶很酸很澀,看着那封沒有書名的信,“他還說了什麽?”
“沒。”陳建華變得很沉默,他看着滿臉悲傷的夏辰,說:“其實,你跟他的事,我知道。”他看得出來,顧子豪有事沒事往他班上跑都不是來找他的,他來看的是夏辰,時間久了就注意到了。
陳建華說:“那天我勸過他,別下手太重,他沒聽,發瘋似的把人往死裏打。”
顧子豪打的就是高考那天在路上攔截他們的那三個少年。以前打架都只是給個教訓,他明白分寸,知道輕重,除了這一次,他是真的想殺了那三個人,所以拼了命地往死裏打,打到他求饒也不放過。
陳建華說要出國,去日本留學,之前在日語班學習日語,考了試就能過去。
之後,夏辰騎着自行車回家,陳建華走另外一條路離開。
顧子豪的那封信第一句話是:分手吧。
顧子豪這一年來寫過兩封信給他,第一封上面只有四個字,‘我喜歡你’,這一封上面寫着‘分手吧’。後面還寫了分手理由:
我并不是同性戀,對你只是覺得好玩,想玩玩。你曾經問過我父母不同意怎麽辦,我跟你說等你高考後再說,因為我那時候就打算在高考後和你分手,父母同不同意根本用不着考慮。高考你考砸了,我沒敢跟你提分手,現在才說有點晚,但我不想拖太久。
看完了他寫的這幾行字,夏辰把信紙撕成了碎片,扔進了垃圾桶。他信上面一字一句都明擺着‘你只是我無聊的玩物而已’,但是夏辰卻不生氣。
他把臉埋在雙臂間,雙臂擱在書桌上,眼淚止不住地流,顧子豪,你當我傻瓜麽?
如果只是玩玩,你為什麽每天起那麽早陪我上學?為什麽每天都來我班上在最後面偷偷往這邊看?為什麽冒着生命危險爬牆過來?為什麽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把我擋在身後?為什麽在我不能進考場的時候低聲下氣地求別人?最後,又是為了什麽而去打架?
顧子豪,你總把別人當傻瓜,你關心別人總是不着痕跡,你總是外表強硬心很軟,你保護欲很強,總想把你身邊的人護在羽翼之下……
夏辰的高四生活平淡循環乏味,每天天剛亮就騎着自行車去上學,在課堂上專注地聽老師的課,偶爾偏頭看一眼窗外。天藍得刺眼,猛烈的陽光炙烤着萬物,所有的生命都好像茍延殘喘。最不幸的一個夏天,終于過去。
秋天,紫荊花開得很燦爛,滿枝滿樹的紫荊花像是從天而降,紛紛落落地撒了一地,單車輪子碾過,沾上了一兩片。
冬天,學校的桂花開得最為繁盛,在北國秋天開花的桂花放在了南國,就變成了冬天開得最好,香甜的味道彌漫了整個校園,氤氲在清晨的朗朗讀書聲中。
春天,萬物複蘇的時刻,校道兩旁的落羽杉開始抽芽,青蔥的綠意布滿了枝頭,漸漸繁盛漸漸深化,在春雨裏飽受滋潤,在和煦的春風裏搖曳生姿。
夏天,炎熱的天氣,鳳凰花開得最為嬌豔,火紅的顏色,肆意綻放的花朵,熱切地為生命而綻放,豪爽地在最美的時光掉落枝頭,鋪了一地紅霜。
鳳凰花落的時候,是畢業的季節,花落人離,成為了一種共同的意識。
夏辰和顧子豪再見面是2012年的聖誕節。
夏辰上了G省最好的大學,六月份的高考他考得很好,在全級排名第一,也在全市排名前三。
算準了一年零六個月,他從學校興沖沖地回到家,他滿懷期待,抑制不住的悸動。好久沒見他了,或許,回到家之後按了他家門鈴,開門的就是他。
顧子豪并沒有回來,顧媽媽說:“他提前了三個月出來,回來了一兩天又走了,他說要去工作,也不說去哪裏。”
夏辰愣住,原來他提早了三個月出來。他去了工作,會去哪裏?
2012年的聖誕節很冷,北風呼呼的吹,夏辰穿着薄薄的幾件衣服就坐上了去Z市的車。他一定是去了那裏。
夏辰趕在了A公司下班前到達,等在公司門口看着從門口出來的白領,他伸着脖子看一個也不願意放過。顧子豪曾說過他編寫過一個游戲引擎,被A公司買下版權,并且邀請他畢業後來工作,夏辰還記得。
顧子豪是最後一個出來的。他穿着西裝,因為天氣冷所以在西裝外還搭配了一件灰黑色的風衣。即便在監獄裏呆了一年多,他還是從前那般出衆,身上有說不出的氣質,那張臉還是那麽好看,一定又迷倒了很多女生。
他看到夏辰的時候也很驚訝,愣了好幾秒,最後才提着步子過去,他生澀地擠出一個笑,“怎麽在這?不用上學麽?”
“來找你。”夏辰的鼻子凍得通紅,在外面站了太久,臉色都被凍得發紫。
顧子豪把外面的風衣拿在手上遞到他面前,“穿上。”
夏辰沒接,腳下移動了一步,身體向着顧子豪傾過去,摟住他的腰将他緊緊抱住,臉埋在他的頸窩,呼吸有些急促。
顧子豪顯然因為夏辰的行動而有些無措,他一切都不确定,他不确定他的小白兔還是不是喜歡着他,他不确定他的小白兔有沒有交女朋友,他也不确定他的小白兔還是不是當初的小白兔。所有的不确定加起來,就讓他不知該拿他怎麽辦。
黏在身上的小白兔語氣堅定地說:“顧子豪,你聽清楚,我今天來不是問你還願不願意要我,也不是問你還喜不喜歡我。你說過的,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上了我就得對我負責,這輩子你都要和我在一起。”
變身成為炸毛小貓的小白兔說出來的一句話讓顧子豪震驚,随後他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所有的不确定似乎都因為這句話而有了答案。
顧子豪空着的手撫着他腦後的頭發,他低聲說:“那要是我不願意呢?”
夏辰把他抱緊幾分,甕聲甕氣道:“那我就死纏爛打跟着你。”
顧子豪将他拉開幾分,把手上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看着眼裏含着淚水的他,明明臉和耳朵都紅了,卻還能說出那麽理直氣壯的話。顧子豪擡起手在他通紅的臉頰掐了掐,“臉皮怎麽這麽厚了。”
夏辰擡眼看了他一眼,“跟你學的。”
顧子豪輕笑一聲,“好的不學學壞的。”
夏辰閃着水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自然地牽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捂着,“手冷成這樣都不多穿點,你今天過來還打算用苦肉計是不?”
“沒。”夏辰搖了搖頭,他是真的沒想過這個。一路上他只想着見到他要說什麽,剛才那句話是他在心裏打了無數次草稿才說出來的。
顧子豪給他掙了掙身上的風衣,牽着他的手往前走,夏辰問:“去哪兒?”
“回家。”
“哪個家?”
“我現在的家。”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已經完結。還有一篇小小的番外在我的專欄《短篇集》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