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晏寧,把你的金丹給她。”

清潤溫和的嗓音自上方傳來,帶着那人一貫對她命令的口吻,還有屬于仙君的威壓。

單膝跪地的紅衣女子生生被逼出一口血來,染在她蒼白的唇邊,她脊背挺直,似被風雪摧折的青竹,寧肯骨碎,也不彎半分。

“師父,若我不肯呢?”晏寧吐出嘴裏的血沫,眸底閃過一絲譏諷,望向淩華仙君謝不臣身邊的女子,這是她師父的白月光,姓雲,名扶搖。

也可以算是晏寧的師姐。

她數年前失蹤,據說是被困在了秘境裏,萬般辛苦逃回師門後,又被發現金丹已碎,修為盡毀。

這也是謝不臣逼迫晏寧的原因。他看着下方很有幾分肖似雲扶搖的弟子,又憶起這些年她的相伴,漆色的眸底閃過一絲恍惚。

金丹對修士而言有多重要,他再清楚不過,但替代品就是替代品。

謝不臣清俊的面孔有片刻的遲疑,轉瞬又變為無情且狠心的冷酷模樣,好在晏寧一貫有自知之明,未對狗男人上過心,才不至于被她師尊這副決絕的模樣傷到。

她緩緩擡眸,五官精致,與雲扶搖有七分相似,氣質卻大相徑庭,此刻她的師姐躲在她師尊身後,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

而她渾身浴血,還眉眼猙獰…也可以說是極度的倔強,總之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樣,她滿嘴血沫,質問道:

“謝不臣,我是你的物件嗎?”

“是你…想捏碎就捏碎的嗎?”

晏寧冷笑一聲,不顧所謂師尊眸底的驚詫,自己伸出手,剖出了腹中的金丹,在她師姐渴慕的眼光中,兩指輕輕一撚,用盡畢生靈力,将金丹捏成了齑粉。

她的東西,自由她來處置。

哪怕保不住,也得她來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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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寧唇邊的笑意愈發張揚,連謝不臣都難掩震撼,他這人一貫清冷,總高高在上,也習慣了紅衣少女的絕對服從,因為是他予了晏寧修仙的機緣,恩同再生父母。

可謝不臣萬萬沒想到,這看似清淨不争的弟子,竟這般心狠,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實在可恨。

但他一時間不好發作,也顧及着自己淩華仙君的顏面,怕傳出去不好聽,他可以用救雲扶搖的名義強迫晏寧讓出金丹,畢竟她師姐的命更重要,也站在大家理解的一方,可若是對晏寧動手,就全不占理了。

但是雲扶搖可以。

說她記恨師妹的見死不救,懲治晏寧的忘恩負義都可以,屆時謝不臣再出面裝作理中客,便什麽後顧之憂都不會有。

晏寧自然也是清楚她這師尊的性子,所以從未真正對謝不臣上心,任憑他如何狗,也傷不到她分毫,她只恨自己實力不夠,沒能大逆不道,擰下她師尊高貴的頭顱。

但成王敗寇,願賭服輸,晏寧最不怕的就是死,她雖然還是少女的模樣,因為築基停留在風華正茂的十八歲,但其實已在修真界蹉跎了幾十年,看破了許多。

她自知難逃一劫,便将撐在冰冷地面的手掌往上翻,五指收攏,幻化出一柄唐刀來,正欲朝着自己雪白的頸項抹去時,謝不臣已閃現在她眼前,兩指夾住了她的刀刃。

“呵,是覺得死便宜我了嗎?”剖去金丹後,晏寧已氣若游絲,她用氣聲繼續說道:“還是師父你,舍不得我這樣一個爐鼎?”

晏寧心想:去他媽的乖巧徒弟,老子不裝了,攤牌了。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個替身,不僅長相肖似師姐,連修仙的體質都如雲扶搖那般,是難得的爐鼎,在修真界裏,爐鼎又別名菟絲花,顧名思義,是依附男修士而活。

但晏寧還是低估了謝不臣的狠,他不讓她死絕不是因為良善,而是有後招等着。

在他有意無意的縱容下,雲扶搖愈發大膽,直接命人挑了晏寧的手腳筋脈,将她鎖在陰暗的房間裏,做被萬千修士踐踏的妓。

就連初夜,也是好幾個修士。

晏寧在那暗無天日的房間裏看不到一點光明,也發誓如有來生,一定要以刀鋒為棋,步步謀劃,只願破碎生為爐鼎的命運,劈開這籠罩她一生的陰影,得見天光。

只可惜,現在她再也握不起唐刀了,她轉了轉被一位修士差點捏得粉碎的手腕,連帶着響起沉重鎖鏈的紛雜聲,但晏寧聽不見,她亦說不出話來。

唯有一雙眼睛還分外清明,被迫看着那些肮髒的修士,和肮髒的自己,不知道何年何月是盡頭。

直至有一天,她的師尊也來到了這間漆黑的房間,卻不是想要做入幕之賓,而是攜着他的白月光一起,來做壁上觀。

這是雲扶搖所能想到最殘忍的懲罰,她以為晏寧也如自己一般,對淩華仙君情根深種。

可她錯了,當一個女人要靠排除異己來争奪一個男人的寵愛時,她就已經輸了。

晏寧望着她輕輕一笑,平靜又從容地走了最極端的路子,她欲将元神粉碎,再無魂魄,也沒有來生。

先前不肯,只是因為她心底還有奢望,還想有來生,能再見到那個偏遠山村裏淳樸的父母和哥哥,也能再見到……她的崇拜對象。

宗門的祖師爺,謝琊。

晏寧其實只見過他一面,她是十歲時被謝不臣從那貧困的小山村帶回來的,小心翼翼寄人籬下過了三年後,因為一位師叔的捉弄,闖了宗門的禁地,差點死掉。

那裏是謝琊閉關的地方。

晏寧初生牛犢不怕虎,也還保持着本真的良善,信了那位女師叔的邪,闖入了祖師爺謝琊的領地,卻不幸溺進一池春水中,這池春水應該是陣法所成,她越掙紮,陷得越深,連自救都不敢了。

萬幸她穿着宗門的弟子服,那一向不近人情的祖師爺,見她撲騰夠了後,也終于肯大發慈悲,伸出他如玉砌般的手指,禦劍而過,拎住了晏寧的後領,然後扔到了池子邊。

她嗆了不少水,所以沒來得及道謝,只能用一雙幹淨無垢的眼睛去看恩人的模樣。

但恩人好像挺傲嬌,帶着木制的面具,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寒。

晏寧眨了眨長睫,眼前的祖師爺長身玉立,墨發如雲錦光澤,根本不是傳聞中七老八十的模樣。

甚至還很年輕,她仿佛嗅到了他身上淺淡的梨花香,也瞧見了他梨花白的袍子刺繡精湛,袖口鑲的是金線梨花紋,典雅高貴。

就連這滿園中,也種滿了深深梨花,千樹萬樹灑入春池中,随風一起漾動漣漪。

晏寧覺得,祖師爺定是個高雅之人,也不會在乎對她的這點救命之恩。果然,謝琊泠泠開口,似空谷的雪落,近乎寒涼道:

“年紀輕輕的就是好騙,沿着原路出去,記住,讓騙你的人給本座滾進來。”

謝琊一向恩怨分明,誰惹他他就找誰,很少會殃及池魚。

晏寧點點頭,也從地上爬起來,準備麻溜地往外滾,她才十三歲,那會還是怕死的年紀。

但是她沒有跟騙她的女師叔說,因為她不想多生事端,也不想再有人去擾祖師爺的清淨。

晏寧能聽出來,謝琊沒有真的生氣,他要真生氣,也無需她這樣一個小喽啰去叫人,自有大把上等的弟子供祖師爺驅使。

晏寧好就好在有自知之明,所以哪怕喜歡這裏邊的梨花,也不敢在離開時伸手去折一枝,只敢從地上捧起枝頭墜落的花瓣,然後夾在了書頁裏,淡淡餘香。

其實晏寧很早就聽說過謝琊。

那可謂是宗門之光。

他的故事都被編成了畫冊,在修真界裏廣為流傳,是泰鬥級的元老,宗門能有今日盛況,全靠祖師爺當年打下江山。

但他沒有那種關于名利的世俗欲i望,只一心癡迷于修煉,也琢磨出了許多被當世廣為應用的至寶,諸如“攝靈玉”,這東西可以留下珍貴的影像,投放在空中,有聲音,有畫面,極有紀念價值。

不少父輩仙逝的修士,都靠着親人彌留之際的錄像,以慰哀思。

當然,也有些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宗門考試時帶上一塊這玉,然後投影到掌心,将他前夜錄下的小抄一覽無餘。

作弊作出新花樣。

謝琊的成就也遠不止如此,他在修煉功法,布陣解陣方面也頗有造詣,當的上一句曠世奇才。

謝琊知道,也很驕傲。

天才都是孤獨的,也是不需要人理解的,他們只要被仰望就夠了。

仰望祖師爺的人也很多,可以繞宗門幾圈,晏寧就是一個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仰慕者。

修仙路上,謝琊就是她前方的光亮,也是她努力想要抵達的彼岸,可是今生緣淺,她甚至沒要到一張祖師爺的簽名。

這讓晏寧萬分的痛心疾首。

同時也是她舍不得毀掉元神的原因,她還想有來世,想用攝靈玉和“宗門之光”祖師爺合個影。

想折一支他園子裏的梨花,然後裱起來,挂牆上,每日燒香上供。

晏寧越想越難過,她微微垂首,這副模樣落在所謂師姐和師尊眼裏,那就是心碎欲絕,追悔莫及。

畢竟她已經快被毀的徹底。

謝不臣卻覺得舒坦了,他不習慣被自己的弟子忤逆,所以默許了雲扶搖的調i教,但卻沒想過讓晏寧死。

然而下一秒,他印象裏一向乖巧的弟子又發了狠,直接通過神識,震碎了自己的元神。這種痛苦遠超世間一切,非常人所能忍。

但謝不臣發現,晏寧是笑着的,哪怕她唇角尤有淤青。

淩華仙君的心猛然一震,再也做不到如表面那般淡然如水,他推開了雲扶搖走上前,卻救不回一個心如死灰的人。

在謝不臣心裏,她就是他的物件,可以由他萬般折辱,卻不能脫離他的掌控,連生死都得聽他的。

“晏寧,不許死。”

一向淡漠的男人眼眶猩紅,又重複着命令式的語氣,卻再也得不到哪怕虛假的回應,他忽然掐住晏寧那截細嫩的脖頸,眸光複雜,近乎瘋狂。

忽然,有一枝漂亮的梨花破窗而入,帶着月白的光芒砸在了謝不臣的手背,他瞬間回眸,恰好瞧見了坐在窗框上,背後倚着月色的少年。

少年帶着面具,森然出聲:“本座竟不知,在閉關突破的這段日子裏,你幹了這樣惡心的事。謝不臣,你該死啊。”

謝琊話落,瞬間移動至淩華仙君面前,擰住了他的脖子,少年唇角微微勾起,帶着以牙還牙的意味道:“雖然你是現任掌門唯一的兒子,但掌門老頭在本座面前也是孫子,本座要你死,你就得死。”

少年話落,忽然用靈力打暈了欲上前相助的雲扶搖,随後他摘下面具,扔在了地上。

謝不臣被他的指骨緊緊鉗制着喉嚨,無法出聲,只能看着貌若少年,郎豔獨絕的祖師爺剖出自己腹中的金丹,又折了自己的腳腕手腕,随後如扔面具一般,将高高在上的謝不臣扔在了地上。

“本座創立宗門,初衷是為守護,是為太平,而非讓你拿來壓制旁人,肆意折辱淩i虐。”

謝琊直接用靈力封住了謝不臣的嘴,少年人眉眼矜貴道:“謝不臣,今日你能欺辱門中弟子,本座亦能欺辱你。”

話罷,他召來了自己的靈獸,對着眼前幾乎半人高的狗子說:“謝梨梨,把他叼到青樓去,最好是中了春i藥的客人房裏。”

狗子叫了兩聲:多損哪。

謝琊揚唇:“也行,我最近正好想吃狗肉火鍋了。”

謝梨梨便再無二話,即刻動身,漆黑無光的房間裏只剩下謝琊,和晏寧的屍首。

少年驕傲的神情難得有些落寞,他将扔來的那枝梨花撿起,放到了女孩子胸前,淡聲道:“祖師爺讓你失望了。”

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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