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弟子拜見祖師爺!”
恭敬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在場之人都向那少年行禮。
謝琊的手掌從晏寧單薄的後背挪開,他豎指捏訣,腳下長劍如流光飒沓,化為他手中的折扇。
下一秒,展紅袖座下弟子身後的佩劍齊齊出鞘,竟不受控制那般往八卦臺上聚攏,淩空旋轉,懸于展紅袖的頭頂。
數劍齊發,場面動魄驚心。
那高傲的粉裳女子不敵威壓單膝跪下,就連謝不臣也沒有替青梅竹馬的小師妹說情。
祖師爺骨骼清奇,萬劍共主,只想他想,在場所有人的佩劍都會被攪入那一場風雲。
誰也不敢在謝琊面前拔劍。
謝不臣握緊琉璃杯,藏在袖中的手将其碾碎為齑粉,他竟不知晏寧那個小丫頭什麽時候得了祖師爺的青睐。
就連晏寧自己也不知道。
她愣神之際,身後再次傳來謝琊的聲音,似雪融化,平添暖意:
“你很好。”
才沒有給我丢臉。
這三個字經由祖師爺口中說出來實在是一大奇觀,七殺門衆弟子皆知,清高如謝琊,從不誇人。
謝寒洲嫉妒得眼都紅了,他舅舅什麽時候對他這樣和顏悅色過?
怎麽,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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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年抱臂翻了個白眼,收起輕佻後那股冷冽勁倒有幾分像謝琊了。
閻焰碰了碰他肩膀:“師父的醋你也吃?有人肯庇佑她,我們不也跟着沾光嗎?”
謝寒洲冷哼一聲:“咱師父才不用人庇護,你別看是我舅舅來了,就算他不來,咱師父吃點虧也不會彎了脊背。”
晏寧那個人,看着溫和得像水一樣,心卻跟冰碴子似的,梆硬。
閻焰挑眉:“你怎麽知道?”
謝寒洲彎唇,露出一顆小虎牙:“二師弟,你看我是在對着你笑,實際上我心裏在嫌你煩,老是問個不停,你信嗎?”
閻焰:……
他微低頭,淡笑不語,世事本就艱辛,誰還不是兩幅面孔呢?
師父,大師兄,甚至于小師弟,恐怕都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
閻焰壓下眸色,繼續若無其事看向高臺上,那唰唰作響的劍鳴聲還盤旋在展紅袖頭頂,她的面色越來越蒼白,忍不住求饒道:
“祖師爺,您厚此薄彼,以修為碾壓後輩,算什麽規矩?”
展紅袖心氣兒極高,哪怕求饒也不肯放低姿态。
謝琊繞過晏寧走上前,他握着折扇的手微擡,輕輕轉了轉,那些憑空旋轉的劍就像下雨一樣,嘩啦啦在地上落了一片。
祖師爺姿态高冷,言簡意赅:
“本座的規矩就是規矩。”
退一萬步來說,他只是對展紅袖做了她剛剛對晏寧做過的事,同樣是欺壓後輩,展紅袖做得,他謝琊就做不得嗎?
門規三千條,條條都寫着友愛同門,展紅袖又遵循了嗎?
他小施懲戒,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
謝琊看向謝不臣,聲音清淩淩的:“把你的小師妹帶下去,好生管教,下不為例。”
若是謝不臣把心神耗費在管教展紅袖身上,晏寧也會輕松許多。
震懾完門中弟子後,謝琊手中的玉骨折扇再次幻化為雪白長劍,祖師爺來去如風,從不為誰停留。
晏寧一直望着他的背影。
也許是靈魂深處生出的勇氣,她下意識抓住了祖師爺的衣袍,當衆行大不敬之舉,又大逆不道地說:
“您來都來了,簽個名再走呗?”
謝琊:“?”
晏寧沒敢擡頭,只扯着謝琊身上一小截鲛人紗,他袖袍寬大,她輕輕一拉就能看清他的腕骨。
白皙纖細,若瓷若玉。
就像學生時代在黑板上答題的高冷校草,他擡手寫字時衣袖微微滑下,腕骨在太陽下幾近透明,寫出來的字卻剛勁藏鋒。
是很漂亮的手腕。
手好看寫的字肯定也不差。
晏寧從芥子囊裏掏出筆墨,誠懇地央求道:“寫一個吧,求你了。”
不遠處謝不臣瞧着,一面對徒弟晏寧這副狗腿樣不屑一顧,一面又在心中滋長出妒意。
她怎麽敢無視自己卻讨好旁人?
謝不臣向來溫和的眸染上陰鸷,他這邊苦大仇深,那邊看戲的謝寒洲直接摸着下巴道:
“二師弟,打賭嗎?”
“我賭師父要不到簽名。”
閻焰:“賭什麽?”
謝寒洲:“誰輸了誰給對方當兒子。”
閻焰眸一彎,忽舉高手朝着謝琊那邊喊道:“祖師爺,謝寒洲他說要賭……”
後面的話被伸手捂住了。
謝琊也沒工夫管自己那不成器的外甥,他淡定地抽回自己的衣袖,盡可能拿出祖師爺的威嚴道:
“徒孫,适可而止。”
簽名?什麽簽名?他那狗扒的字醜的別具一格,簡直是不打自招。
眼看下雨天涼,謝琊一點也不想脫掉自己的馬甲。
祖師爺就要有高冷的态度。
哪怕他心裏不安。
晏寧果然有些失望,但還是揚起笑臉,朝他微微鞠躬:“是弟子唐突了,多謝您此次出山。”
真的,很謝謝您百忙之中出來遛彎一圈。
謝琊長睫輕眨:“不客氣。”
我已經收過謝禮了。
他禦劍離開,面具下唇角微揚。
晏寧給三丫做的糖蓮子甜而不膩,清香宜人,足夠收買性喜清淨,獨獨嗜甜的祖師爺。
他今日強行突破,不僅是為了晏寧,也是為了記憶深處那支遲遲未能送出的梨花。
謝琊不想再有遺憾。
自己的師父自己來寵。
暮色至,驟雨歇。
‘不知春’這座山雞飛狗跳。
發現小徒弟失蹤後,晏寧連做飯的心思都沒了,漫山遍野找孩子,還讓兩個因為發生口角進而互毆的冤種徒弟幫忙一起找。
天色越來越黑,謝寒洲提着燈籠穿梭在茶園裏,真真應了那句外甥打燈籠,照舅。
閻焰去了深山裏,一邊砍柴一邊找小師弟,找的也不是很用心。
反正謝寒洲會找的。
謝寒洲也是這麽想的,他把燈籠一扔,躺在茶園裏,以天為被,翹着腿觀星,反正他舅舅一旦再次走火入魔,返老還童,就會自己回來的。
管他呢。
謝寒洲起先也擔心過,怕年紀輕輕就要給舅舅蓋墳,但謝琊說了,他只是到了煉虛期,煉虛離渡劫飛升不遠,這個時期的修士元神最不穩定,容易化為多個分i身,或者本體變小變老。
害,區區金丹的自己就沒有這種煩惱。
謝寒洲一手枕在頸後,一手遙遙攏星,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僞造一封道別信,以小師弟的口吻,好哄得晏寧不要傷心。
雖然她也未必會難過。
但就是路邊撿回來的阿貓阿狗丢了,不打一聲招呼的話,他謝寒洲也會難過的好嗎?
誰讓他多情又心軟呢。
黑衣少年忍着笑意,聽到熟悉的犬吠後不再遲疑,跟着雪白大狗謝梨梨去到小重山。
去見他那個“失蹤”的舅舅。
……
謝琊從未如此苦惱。
他一邊擺弄自己的陣法和法器,一邊跟謝寒洲解釋:
“這樣,再這樣,我發現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變不回去了。”
他已經翻來覆去折騰大半夜了,謝寒洲忍着倦意,撓了撓頭道:“舅舅,誠實做人不好嗎?”
都是祖師爺了,還裝什麽嫩?
謝琊垂眸,深吸一口氣道:“你怎麽跟她解釋的?”
謝寒洲眼皮微跳:“我說你可能被拐賣了,等拐你的人發現你不好養就會把你送回來,哎,等一下——”謝寒洲擋住謝琊扔過來的書,笑道:“開個玩笑嘛。”
謝琊:“我也是手滑。”
他揉了揉太陽穴,繼續翻書鑽研,但返老還童完全不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就連變回來也有些巧合,整整一個月,上個月月中到這個月月中,都是每月裏月亮最圓的那天。
謝琊先前也懷疑過,所以他時不時會看月亮,也在抽簽的時候把晏寧的賽程盡量挪後,希望能趕上看她比賽。
以祖師爺的身份。
謝寒洲還是不明白,他望着寝殿外重新繁榮起來的滿樹梨花,回眸問道:“舅舅,你就這麽想變回小師弟嗎?”
“你自己的臉就這麽見不得人?”
明明對晏寧而言,祖師爺的意義要比小師弟三丫重要多了。
謝琊翻書的手頓了頓,也去看皎若白雪的梨花,花瓣簌簌而落在夜間泛起清寒,就像晏寧的心境,萬裏冰封再難逢春。
不是祖師爺的身份不夠好,而是高高在上的謝琊想要一個能接近徒孫的身份,想在她的心裏種上一朵又一朵春日的花。
去彌補她獨自熬過的寒冬。
謝琊看着謝寒洲道:“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謝寒洲略一挑眉:“傻子才信。”
謝琊彎唇:“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