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香的粽葉出鍋,包了甜粽和鹹粽,糯米冒着熱騰騰的霧氣,分別裹着八寶和蛋黃餡兒。

謝寒洲和他嗜甜的舅舅口味不同,倒是閻焰和晏寧一樣甜鹹不忌,但大家都吃得很滿意。

粽子事件的後遺症就是:

清晖融融的小院裏,梧桐樹下上演了修羅場,三個徒弟為了晏寧争得不可開交。

謝寒洲率先道:“師父是我的。”

閻焰不甘示弱:“但是今天,師父歸我。”

謝琊掂了掂腳:“想搶師父,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若是不了解情況的外人看見了,還以為晏寧是個絕世美人,然而徒弟們争的,不過是她明天做什麽菜。

一周七日,晏寧輪流做他們想吃的。別人家的女主是萬人迷,炮灰女配晏寧很清醒,她就只有當廚子喂豬的命。

這年頭連豬都會打架了。

三個幼稚鬼在院子裏鬧,晏寧就坐在欄杆上吹晚風,她眯了眯眼睛,盼着初雪降臨,那時候來一頓火鍋,鴛鴦湯底,能征服所有徒弟。

梧桐葉飄落,謝寒洲和閻焰又在雞飛狗跳,謝琊挪了挪小碎步,退出了不符合他如今年齡設定的戰場,他邁着短腿爬上欄杆,坐在晏寧身旁,“師父,你在想什麽?”

晏寧的眸光從天際的孤星挪到小徒弟的臉頰上,卻發現他的眼睛比星子還要明亮,幹淨得不染纖塵。

“我在想,閻焰為什麽也不過端午。”晏寧低聲道,她想起收那落魄少年為徒的第一年,宗門上下人人都在慶端午。

艾草飄香,弟子們成群結隊賞花燈賽龍舟,唯有閻焰守在不知春的茶園裏,疊了一盞又一盞荷花燈。

“現在我知道了。”晏寧彎唇一笑,溫聲道:“因為他和我一樣,在節日裏失去了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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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寧在現代失去了外婆,閻焰在這裏失去了父母和妹妹。

那些喜慶便從此與他們無關。

晏寧垂眼,謝琊還是發現了她眼中的薄薄淚光,祖師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女兒家的眼淚水。

謝琊慌了神,想好好安慰徒孫,話到唇邊又止住了,他想說,若你喜歡,我可以讓明年的端午繼續延後。

可他此刻只是一個小豆丁。

是個子還不到謝寒洲腰間的幼童,不是人人敬仰的宗門之光。

這是謝琊身上的矛盾,他想留在晏寧身邊,沒有比小徒弟更合适的身份,可他想幫到她,就必須做回無所不能的謝琊。

他撐着欄杆,晃了晃腿。

“師父,你覺得謝琊怎麽樣?”小孩兒脆生生的嗓音壓低,卻壓不住他微紅的耳尖。

晏寧回過神,佯裝生氣道:“幹嘛直呼祖師爺的姓名?”

謝琊眨了眨長睫:“你…很在意他嗎?”

晏寧抓住了他的手腕,一邊往雪白似藕的小胳膊上套五彩繩,一邊說:“祖師爺并不需要我的在意,他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高挂蒼穹,不被私有。”

作為忠實粉絲,她從未妄想過摘星。

“嗯。”謝琊輕應一聲,垂眼看着腕間辟邪的五色絲線,這是晏寧親手編的,他唇邊勾起了很淺的弧度。

你不知道。

我需要你的在意。

祖師爺在心底小聲回應。

她的敬仰虔誠,他的心動不假。

日子如流水,呼嘯而過。

晏寧窗邊的梨花還是快謝了,哪怕有靈力的溫養,但無根之花難活,她覺得可惜,就把将謝未謝的梨花做成書簽,裱裝成畫挂牆上,挂在飯廳裏祖師爺的畫像旁邊。

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

被供着的梨花和謝琊一樣,時不時有人掃拭拂塵,偶爾下方的蒲團上也跪着倒黴蛋,十有八九是犯了錯的謝寒洲。

整挺好。

他是謝家嫡子的時候,犯了錯要被舅舅訓,好不容易做了晏寧的徒弟,犯錯還是逃不開謝琊。

一聲舅舅,一生舅舅。

謝寒洲已經認命,但在小舅媽這一點上,他死活不認,還時不時向謝琊進讒言,說晏寧兇巴巴。

說舅舅你這樣的人當配溫柔似水的女修,配舉世無雙的佳人。

不要被晏寧禍害。

我謝寒洲就不一樣,我可以被她禍害。

我和她心眼一樣多。

大外甥絮絮叨叨,謝琊全然沒當回事。

他摩挲着腕間的五彩繩,在等下一個月圓,等變回大人模樣,合情合理以祖師爺的身份與晏寧共進晚餐。

端午過後,宗門大比迎來了複試。

晏寧雖然藏拙,但還是挺進了前三,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看似不在意拿獎,但還是想和崇拜對象再次見面,要一個簽名。

她要完成從前晏寧的所有心願,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穿書而來,有的時候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本土的,但她既然在這個身體裏,就該完成未完的事情。

前人的願,後人來續。

晏寧的日子依舊不慌不忙過着,除了修煉就是養徒弟,以及偶爾被師尊謝不臣叫過去,他不知是受了誰的敲打,收斂許多。

晏寧去見謝不臣的時候,他幾乎都是剛練完劍,正用帕子擦拭額上的汗,見了她之後也沒再動手動腳,只是确認少女額心的元貞印是否還完好。

真是可笑。

事到如今謝不臣還将她當作自己的所屬物,他既要晏寧這具身體忠貞,也要她的心死死守住。

他想掌控她的方方面面,甚至妄想操控她的人生和喜歡。

可晏寧的心又冷又硬。

她可以喜歡這世上所有人,唯獨不會對謝不臣另眼相看。

愛可以化成恨,恨卻很難逆轉成愛。

晏寧不是給點甜頭就服軟的姑娘,更不是被打斷骨頭就屈服的小女孩兒。

借用謝寒洲的話來說,她不好追。

越是溫柔的人心越狠。

晏寧因為淋過雨,所以願意在能力範圍內給身邊的人撐把傘,也正是因為淋過雨,她心境如雪,不會輕易對人敞開。

其實在現代的時候,晏寧的人生一帆風順,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她從小就比同齡人心思深。

也從來沒有奢望過愛情。

正如那句話所說,能保持單身人設的,只有我們這些追星的。

晏寧追星,卻不摘星。

她可以溫柔待人,卻沒奢望旁人溫柔待她。一如崇拜謝琊,從開始的時候她就沒想過他的回眸。

她只是想變成如謝琊那樣的人。

以強者之身,博愛天地。

但不包括謝寒洲。

是的,謝琊前半生的報應就是大外甥,他很難對這個毀他陣法,剪他梨花的小兔崽子和顏悅色,卻又憐他孤苦,幼年失母。

後來謝琊才知道,謝寒洲之所以搗亂搞破壞,不過是想讓沉迷于修煉的舅舅分出幾分心神來陪他玩,對年幼的謝寒洲而言,他只有謝琊了。

父親留下的財産不過是一串數不完的數字,唯有母親留給他的小舅舅,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舅舅身上還很香。

謝寒洲雖然不想承認,但他一定不會去搶舅舅喜歡的東西。

因為謝琊從小就讓着他。

可有些人不能讓。

……

謝寒洲收回漫無邊際的思緒,人在罰跪的時候就容易亂想。

他嗅着從小廚房傳來的飯菜香,揉了揉膝蓋,覺得委屈。

他好歹是個大少爺诶。

不就是因為開了家聲色場所,收留了一些無處可去的伶人和歌伎嗎?還都是清倌,好好養在他名下的山莊裏,混口飯吃罷了。

他是幕後老板不假,二師弟閻焰端午兼職是他默許的也不假,但,他沒有掙一分不幹淨的錢,也沒有物化任何人。

不行,他受不了這個委屈。

謝寒洲扯掉衣擺下的護膝,顧自站起來,一瘸一拐朝晏寧走去。

晏寧正在做飯,手下的刀法出神入化,吓得謝寒洲腿不彎了腰也直了,他試探道:“師父?”

晏寧頭都沒回,直接一把菜刀飛到門邊,入木三尺,還削掉謝寒洲幾根頭發絲。

謝寒洲喉結微滾,老實道:“我承認,我是不該瞞着你,怕你知道了生氣。”

晏寧:“我沒生氣。”

謝寒洲:“……”

謝梨梨生氣的時候也這樣。

他搓了搓手,盡可能老實巴交道:“師父,我知道你現在看我像個老鸨,但我真的不是為了錢。”

“哦。”晏寧擡肘運掌,靈力翻湧間那把插在門上的菜刀又回到她手心,清理幹淨後,少女繼續兩手并用,剁餃子餡兒。

謝寒洲咽了咽口水:“是這樣,您聽我說,栖霞山莊存在即合理。”

“不是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而是對那群可憐人來說,她們需要這份工作。”

那些歌姬大多是家道中落或有罪在身的世家女子,是和閻焰一樣的可憐人,倘若還她們自由,其他秦樓楚館裏一樣會見到她們,那時未必能當清倌。

就好比人間的官家女子,其父若犯了罪,家中女眷皆入教坊司。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晏寧把刀立在案板上,回眸時目光灼灼:“你也這樣認為嗎?”

謝寒洲連忙擺手:“我沒有,我不是,你別瞎說,我是站我舅舅的,雖然謝琊還沒能扭轉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但我信他。”

晏寧提了提唇角:“我也信他。”

作者有話說:

謝琊:媽耶,我自己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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