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師父。”閻焰敲門而入。

晏寧回過神, 打開芥子囊,把從藏卷峰借來的适合二徒弟修煉的書籍遞給他。

閻焰受寵若驚,雙手接過後笑道:“我一定不會讓師父失望。”

晏寧看着他:“不要這樣說, 阿焰, 你只要不讓自己失望就好了。”

做你自己就好了。

閻焰點點頭, 把書籍抱得很緊,他凝着涼透的飯菜道:“師父, 要我去找大師兄回來嗎?”

晏寧搖頭:“随他去吧。”

有緣即聚, 無緣就散, 她總不能做謝寒洲錦繡前程上的絆腳石吧, 把他找回來算什麽?

吊着他嗎?

晏寧重新端起飯菜,打算熱一熱再吃, 閻焰去小廚房燒柴火,時不時擡頭看她一眼, 欲言又止。

晏寧:……

“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閻焰抹了抹頰邊的灰燼,擡起臉道:“大師兄留了東西給你。”他翻出來一塊玉牌, 是青玉令, 刻着“寒”字, 以此為憑證可以在謝氏名下産業任意消費。

相當于超級無敵貴賓卡。

謝寒洲還叮囑閻焰, 不要告訴晏寧,但她要是缺什麽短什麽,就讓閻焰拿着令牌去取。

還讓閻焰不要聲張。

閻焰也答應守口如瓶。

不過短短半日, 閻焰全盤托出, 這就是他的守口如瓶。

在師父和師兄之間,閻焰自然知道怎麽選, 謝寒洲辜負了就辜負了。

晏寧知道後大受震撼, 她接過令牌打算找機會還回去, 謝寒洲這小子有錢歸有錢,但也不能這麽做慈善啊。

她從前坑他的錢,是因為管他吃住,讓他孝敬師父,如今人都走了,晏寧哪能心安理得占他便宜。

她以為謝寒洲不會犯傻的,他年少失父失母,本就比旁人成熟一些,又掌着無數家業,早懂權衡利弊,精明是常态,打算盤才是他,而不是甘願做“冤大頭”。

可他權衡利弊後還是這樣做了。

晏寧被廚房裏的煙火熏得眼睛發酸,難受,她的財神爺跑了。

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謝寒洲。

所以說,喜歡真是害人的東西,不僅斷她財路,還卷跑她一個徒弟。

哦,不是一個,是兩個。

她那麽玉雪可愛一個小徒弟,也變成祖師爺一去不複返了。

難道是她命犯七殺,注定沒有徒弟緣嗎?晏寧擡眼去看唯一的幸存者,閻焰正在幹飯,沒了謝寒洲搶食後他吃得很斯文,但也一點沒剩。

閻焰不想讓師父的心血白費,撐一點就撐一點,死不了人。

晏寧盯了他片刻後,明顯發現這紅衣美人不自在起來,想到小漂亮是她最後的徒弟,她不禁感嘆道:“二狗,你要挺住。”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閻焰脊背一僵,放下筷子回眸道:“師父,如果有一天我也走了,你會難過嗎?”

晏寧:我會哭的好嘛。

她辛辛苦苦養的豬,要是全都自己跑了,她真的會哭。

可她畢竟是為人師父,要有氣度,于是淡定道:“不會。”

她不會難過,也不會阻礙徒弟們各奔前程。

閻焰的眸光有些黯淡,他眉骨上還帶着傷,也不知去哪撩架了,沒了謝寒洲後,閻焰想煉體還得找別人去招惹。

晏寧拿着傷藥走過來。

能怎麽辦?養一天是一天呗。

她用小竹片挖出雪白清涼的傷藥,同閻焰道:“擡起頭來,閉上眼睛。”

晏寧的聲音溫和,姿勢卻一點也不,她捋着衣袖,跟要殺豬似的。

閻焰心中的旖旎蕩然無存。

他閉上眼睛,長而翹的睫毛微顫,殷紅的唇微抿着,不像是上藥倒像是上刑。

少年發自骨子裏卑微,哪怕閉上眼睛,也不敢想象親吻,可他心底深處,還是渴望過被給予一吻。

只有一剎那的念頭。

那是藏在他自卑之下的本能欲i望,像一顆種子,正在破除石壁的束縛。

這份掙紮因謝寒洲而起。

連大師兄那樣一個修無情道的人都敢主動争取,他閻焰又怎麽不行?

塵埃未定,師父未嫁,誰都有機會,與其心懷遺憾壓抑一輩子,不如抓住這一線希望,像謝寒洲那樣,給自己一個交代。

好與壞他都接受。

可他總要争一争,為了晏寧試一試,閻焰很清楚,魔修和正道修士之間不會有好結果,那他要做的,就是踏平這條溝壑。

讓魔修與正道修士合并。

讓他們之間的結合順理成章,不再是離經叛道和驚世駭俗。

閻焰睜開眼睛,傷藥的涼意沁入眉骨,卻難澆滅他心中沸騰的熱血,從前他總是不聽小外公的話,不想去争一争這天下,不想出人頭地,只一心記着報仇,但自從那對護腕被毀開始,閻焰就明白一個道理。

他一定要變強,手握力量,才能留住他喜歡的東西和傾慕的姑娘。

他不再甘心做碌碌無為的自己,而是願意放下清高,降低底線,去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得到他從前不屑的權勢和財富。

正如七殺門裏,人人都罵謝寒洲,仇恨他富可敵國,人人又都想成為謝寒洲。

閻焰自認為不比大師兄差,論長相論修為都不遜色,他唯一比不上謝寒洲的,只是滔天富貴。

既然大師兄可以,他也可以。

閻焰擡眼看着晏寧在竈臺後忙碌的身影,頭一次生出貪念,他想,等他出人頭地,一定要像謝寒洲一樣,為自己争取一次。

想到這裏,閻焰已經下定決心,他會按照小外公傳來的暗信所說,聯合雲扶搖一起放出宗門禁地裏的大妖,引起整個修真界動亂,生靈塗炭也好,血流成河也罷,他閻焰誓要踩着白骨往上爬。

去複仇。

去得到他想要的。

他要師父一輩子陪着他。

他要,晏寧。

春意悄然複蘇,在謝琊又一次返老還童閉關的日子裏,七殺門炸開了鍋。

原因只有一個,他的外甥謝寒洲竟然另擇師父,拜入了淩華仙君另一個弟子雲扶搖座下。

謝寒洲和雲扶搖,兩個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竟然會結成師徒,甚至跳過了拜師儀式,已經成雙成對出入了。

少年人俊俏,雲扶搖又貌美柔弱,遠遠瞧着倒是男才女貌,也都以為謝寒洲是動了凡心,以為他從前拜晏寧為師就是因為她肖似雲扶搖。

如今正主回來了,自然要棄暗投明,改邪歸正。

謝寒洲真是個情種。

說的人多了,大家也都信了,就連展紅袖都是這樣以為的。

她是謝不臣青梅竹馬的小師妹,也是和雲扶搖關系甚好的一位女師叔,她從前種種針對晏寧,雖有私心,但也是為了雲扶搖。

也因此被罰禁閉,過了年節才放出來,自那以後,展紅袖就歇了對謝不臣的心思,這男人再好,也是一塊暖不熱的玉。

她倒不如喜歡有錢的。

可等展紅袖打算倒追謝寒洲的時候,謝寒洲又拜到了雲扶搖門下,活生生離間了展紅袖和雲扶搖的塑料姐妹情。

展紅袖喜歡師兄謝不臣的時候,謝不臣只對雲扶搖體貼,等她換個人喜歡,謝寒洲又寧肯拜雲扶搖為師。

這算什麽?

展紅袖的高傲直接被碾得稀碎,是,她不如雲扶搖年輕漂亮,可她比她修為高資歷深,她不要面子的嗎?

于是因為兩個男人,一向形影不離如膠似漆的展紅袖和雲扶搖形同陌路,還互相在私底下使絆子,不過展紅袖到底棋差一着,她欺負人也是直來直去,自然比不了茶藝大師雲扶搖。

吃夠啞巴虧後,展紅袖不服氣,又盯上了宗門裏人盡可欺的閻焰,他先前拒絕了她的求親讓她好沒面子,如今展紅袖心情不佳,自然要挑個軟柿子捏。

她在小重山攔下了閻焰。

春日是七殺門學堂重開的日子,有心的弟子都已經來到祖師爺的山門下供奉祈願,想要新的一年順順利利。

因為人多,廢棄的紙筆和供奉的瓜果點心也多,山門前亂糟糟的,閻焰是奉晏寧之命過來打掃。

至于他師父,又做了許多新式糕點送去小重山內殿,送給閉關的謝琊吃。

有芙蓉酥,桃花糕,蛋黃流心月餅,閻焰都有幸嘗過,哪怕晏寧做這些的初衷不是為了他。

閻焰握緊笤帚,他知道晏寧為什麽要讓他來掃地,祖師爺在山門牌坊上挂了攝靈玉,哪怕深居內殿,也能看清所有弟子的一言一行,晏寧此舉,是想讓閻焰得了謝琊的青眼。

想讓高高在上的祖師爺指點她的徒弟,想幫閻焰擺脫靈根已廢的命運。

這也是晏寧第一次對謝琊有所求,不知道為什麽,見閻焰的第一眼晏寧就覺得親切,又知道他因為親人也不過端午後更加心生共鳴。

晏寧覺得閻焰像她。

她想幫閻焰,一方面是因為這是她唯一幸存的弟子了,另一方面是她看着紅衣少年那雙帶笑的桃花眼總會覺得歉疚。

就好像她欠了他什麽。

……

晏寧把自己的來意原原本本說給謝琊聽,她是對祖師爺有所求,但沒想過算計他。

謝琊如今又變回了小徒弟的模樣,玉雪可愛的小臉有些嚴肅。

晏寧以為他生氣了。

這樣也好,她想,倘若祖師爺是因為她無所求而對她偏愛,那她只用和大家一樣俗氣就可以變得平庸,不再特別,也不再引起謝琊的喜愛。

晏寧還是沒有過自己心裏那關,她覺得穿書之人應該有基本道義,首先不能理所當然地繼承原身的一切,其次不能用着原身的身體和原身所愛之人在一起。

最後,她不想毀掉謝琊。

她不要月亮朝她而來。

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原身,而眼前的月亮,等了她兩個世紀,從前世到今生。

謝琊還在生悶氣。

他自然看懂了徒孫的猶豫,也明白晏寧在推開他,她不惜自貶,想讓他覺得她是庸俗之人。

可他比晏寧以為的還要更早認識她,沒人比謝琊更清楚晏寧的虔誠,你看,她哪怕是對他有所求,也是為別人而求。

從來不是晏寧自己,不是她要求謝琊為她做什麽。

謝琊的悶氣生完後,連手邊的糕點都不再香甜,他就像打翻了醋罐子,奶聲奶氣道:

“晏寧,尊老愛幼知不知道?”你不要老替徒弟着想,你也想想祖師爺,你多想想我。

想想我,喜歡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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