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春

高中篇/正文

景迎捏着鈍口刀片割自己手腕的時候,沒有半分猶豫。

他以為很疼的。

實際僅最初具有痛拉感。

血從傷口滲出、慢慢流淌,才會有次于解脫的輕松感。

昨晚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被抽幹骨髓,旁邊的親生父親要他趕快去死。

他死了,靈魂從軀幹裏顫巍巍地逃出。他看見自己躺在鮮血遍布的手術床上,周圍沒有一個人。他游蕩片刻,手術室進來了兩個白大褂,将他擡到另一張移動手術床上,給他蓋白布,把他推走。他想跟,卻發現根本離不開冰冷的手術室。

他在焦慮中驚醒,汗濕枕畔。

夢醒後是無窮無盡的茫然,接近臨界點的空虛。

像醉酒,腦子是懵的,思緒渾渾噩噩,感覺一切都不重要。僅存的理智催促他必須快點清醒。

他選擇拿起了刀。

薄弱的曦光打在少年精致如蝴蝶翅膀般的眼睫上,微風缱绻着院子裏馥郁的桂花香。

他沉浸流血帶來的快/感,聽見短信提示音,紋絲不動半分鐘後,從窗臺外收回長腿。

她又發消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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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點鐘,一如既往。

小稚:【早好。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天氣好的時候多出去走走,不要辜負美景哦。】

傷口不深,血依舊從腕間有規律地滴落,砸在深色木地板上。

他盯着短信認真看了會兒,像在做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

【好。】他敲下這個字,下樓翻醫藥箱,倒雙氧水沖洗傷口,拿繃帶把自己手腕纏上了。

打掃衛生的王媽目瞪口呆地看他做完這些,半晌說不出話。

他像不知痛,清洗消毒時面無表情,連纏繃帶都慢條斯理的。

王媽不敢詢問,等他上樓,趕緊告訴司機老陳。

老陳等了一會兒,他才背着書包出現在院中:“我送你?”

景迎:“不用。”

老陳目光滞在他手腕:“景總讓我幫你約新的心理醫生。”

牆邊桂花開得正盛,景迎恍若未聞。

他走進車庫,推出一輛山地自行車,騎離景家的院子。

老陳面色凝重望着少年人清隽薄削的身影離去,嘆了口氣。

近期景總不在家,半個月前去國外出差,臨行前吩咐照顧好他。

他心性不定,孤僻時全天說話不超過五句,心情好時會出門,出門不讓跟,跟就關門自閉。

今早發生的這出不知是為何,但割腕是第一次。

他的狀态令人擔憂。

老陳不得已将景總搬出來,希望他可以見一見心理醫生。

112路公交的第七站,有一個很多年的老報亭,景迎停下來買煙,準備挑一本雜志。

心頭餘躁未消,他站路邊把煙盒裏最後一根抽了。

半分鐘後,路邊相繼停了兩輛公交車,後面一輛的前車門正對着他。

他踩滅煙,将堆在下巴口罩重新戴好,剛要擡腳走開,有雙手忽然攙扶住了他。

一個好聽的女聲說:“前面有臺階,我扶你上去。”

景迎:“?”

他微側過頭,掠低了眼,隔墨鏡看見一個女生。

女生攙着他往前走:“你眼睛怎麽弄的啊?”

景迎:“……”

他抽出胳膊淡道,“該治眼睛的是你。”

時稚驚訝地張開了嘴,目送他走向老報亭。

誤把正常人當成盲人的烏龍,并沒有讓她失去好心情。

她方才剛趕到站臺,看他被其他人不小心碰到,反應遲緩,再加上墨鏡,就以為他是盲人。

這會兒,她注意到路邊的山地自行車。

黑色調,外觀炫酷。

她觀望附近,短時間不确定車是誰的。

唯有報亭前那個被她誤認成盲人的男生,背影高高拽拽,酷得像車主。

八月底仍比較熱,男生穿着深灰色休閑褲,米白色長袖無帽衛衣,薄款的不知面料,質感很垂。他單手拎住書包,往裏面裝雜志。

墨鏡,口罩,長袖長褲,他不會感覺熱嗎?

時稚趁人沒來,打開手機攝像,給自行車拍了張照片,以彩信發送,卻提示對方接收失敗。

視線再落回眼前的自行車上。

前輪的碟剎夾器纏着幾道縫紉白線,她沒多想,雷/鋒精神上頭,要把白線扯出來。

景迎買完東西,轉過身就看那女生在他車邊彎下腰,兩條長腿纖細筆直,勻稱耐看,黑色短襪和白皙膚色對比鮮明。

女生後面的廣告牌前,站着一個單肩挂書包的男生,正舉着手機,以各種角度去拍女生的腿。

景迎走過去停在女生身後,口吻淡淡的:“你在幹什麽?”

時稚剛把白線解開抽下來,聞聲驚了一跳,轉過身看見男生和她距離過近又驚了一跳,後退時書包撞上自行車把手,下一秒聽“哐啷”倒地的動靜,又又驚一跳。

“……”三連驚直接把時稚驚懵逼了。

幸好路邊沒有行人和車輛,自行車僅僅是倒地了而已。

等他一只手把自行車拽起,時稚連忙道歉:“對不起!”

景迎掃了一眼她:“站好。”

時稚準備鞠第二個躬立刻僵住,挺直了腰板。

她臉色通紅咬住唇,神色是做錯事非常忐忑的:“對不起。”

景迎長腿一跨坐上車:“手機拿來。”

時稚:“…啊?”

景迎:“你鬼鬼祟祟,是不是偷拍了自行車照片。”

被道中的時稚:“我……”

“未經他人允許,偷拍私人物品屬于侵權行為。”景迎胡亂掰扯,“如果沒有拍,拿來給我看。”

他說話聲不大,字裏行間咄咄逼人,不容置疑和反駁。時稚感受到對方濃濃的威脅,想說你如果亂查我手機,也是屬于……

“還有你。”景迎對她身後說。

時稚回頭,看見一個男生,穿着和她同一個學校的校服。

“我又沒拍。”男生冷道。

景迎目視前方:“要麽給我看,要麽給警察看。”

時稚順着他的視線看前方,正有騎行交警值崗。

她忽然想到父親。

“看就看,說了沒拍。”男生把手機給他。

景迎翻相冊,把拍腿的照片删除徹底,再還回去。

男生發現照片消失不見,看了眼景迎,又看了眼磨磨蹭蹭要把手機交出去的時稚。

“操,真他媽服了。”看公交車來,男生罵了一句走開。

時稚遞上手機:“拍了一張,我會把它删……”

話沒說完,

山地自行車走了。

時稚有一秒的呆愣,耳邊是公交車停車時的嘆息。

她趕緊摸出書包側口袋裏新辦的公交卡,排隊上車,視線追了會兒騎遠的自行車,直到刷完卡,走到後車門緊緊挽住扶手,如夢初醒。

什麽情況??

想了一會兒沒頭緒,時稚納悶地甩甩腦袋,繼續發短信報備:【我上公交車了,今天是學習第一天,祝福我吧。】

幾分鐘後。

小景:【站着還是坐着?】

時稚:【沒有座位。】

小景:【抓扶手,小心站不穩,摔倒了我扶不到你。】

時稚嘴邊笑出了淺淺的小梨渦,看着就很乖的杏眼微微彎起。

大約半年前,她在父親最後的生命裏遇見了小景。那天醫院的白色走廊,她坐地上哭得稀裏嘩啦,小景拉她起來,“地上涼。”

她兩條腿都麻了,沒站穩跌進他懷,聞到他身上濃郁的藥味。

她問小景是不是生病。

小景笑着說,“我快死了。”

她記下令人驚豔的容貌,雖說不該拿“美”形容男生,但小景給她的初感覺就是無懈可擊的美貌裏,藏着難以言狀的支離破碎。

他樂觀地開導了她。

她非常感激,甚至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交換手機號碼後,她每天都會和他聊天,鼓勵他,希望他積極努力地接受治療,好好活着。

她不知道小景患了什麽病。

問他,他也不說。

他當時只說,要等一個人。并沒有明說,是不是等到這個人,他就可以不用死。她私心希望那人已經救了他,他目前在變好。

公交到站。

時稚短信說:【我到校啦。】

初來乍到,即将接觸很多陌生同學,她不是社恐,但這個城市對她來說是陌生的,和小景聊天,會幫助轉移她的緊張感。

小景:【校服什麽樣的?】

她有些詫異他會問這個問題,低頭看身上的夏季制服。前兩天她來過學校,領了這麽一身。

時稚:【白色和藍黑色。】

小景:【我沒問你顏色。】

明媚朝陽挂在肩後,少女濃密的睫毛在眼睑處投下剪影,白皙臉頰暈染淡淡緋紅,好看極了。

時稚:【短袖,短裙。】

小景:【多短?過膝了沒?】

她輕咬下唇,想說你怎麽可以問這種失禮的問題,可編輯欄裏敲出的話卻和想法大相徑庭。

時稚:【剛過。】

而且我穿了安全褲。她在心裏默默補充。

小景:【你的腿好看嗎?】

時稚臉蛋更紅了。

我們不是見過嗎?

安市一中校門口,她随着少量人潮進校。

不知道是不是老師的年輕男人站在校門內捧着一個本子,一眼逮住面色紅如滴血的她。

“同學,注意避暑啊!”

她在不少目光中局促點頭,趕緊逃進學校。

這所學校是安市第一高中,升學率全省第一。

她以前生活在B市。父親因公殉職後,她接受勸說,随着早已離婚二嫁的母親來到這,由母親的現任丈夫安排進了第一高中。

今天是正式開學前一個禮拜,聽說這個禮拜一般被叫做“高三學前引導”教學課程。

她點進熄屏的手機。

小景:【小心不要走光,你們這年紀的男生大多好色。】

時稚完全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發兩個震驚的感嘆號,言外之意大概是“不會吧”的意思。

小景回複:【會。】

他今天挺幽默:【因為我那個年紀也是。】

時稚:“……”

他真是不拘一格。

初識那天,小景說過,他今年19歲,因為16歲生病斷了學業,高三開學的時候,他住進醫院。

時稚想起正事:【藥吃了嗎?不要忘記呀。】

小景:【你每天都問這個問題,煩不煩?】

時稚一愣。

猜測他今天心情不好。

他總是這樣,性子古怪,今天溫柔,明天陰陽怪氣,後天冷淡敷衍,時不時幽默放蕩。偶爾騷話連篇,但也能很快和她道歉。

唯獨沒有初識那幾天的開朗和樂觀。

時稚習慣了。

【你才知道我話多?我就是想煩你啊。吃藥啦吃藥啦吃藥啦吃藥啦吃藥啦吃藥啦,不好意思我有點吵,你忍一下。

急診充斥着消毒水味。

年輕醫生給他打完破傷風針,開些消炎藥,指他手腕:“給我看看傷口處理得行不行。”

景迎把手腕交過去,單手查閱短信內容。

語氣嬌憨的“吃藥啦”好似真的響他耳邊。

他猜測,她的聲音一定算不上多動聽,或許像小麻雀一樣,日常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紗布拆開,露出兩道血肉外翻的傷口來。

傷口不利索,更像折磨。

年輕醫生皺了皺眉:“生鏽的鈍口刮胡刀片?”

景迎:“對。”

護士拿來藥盤,醫生邊給他處理傷口,邊開導:“有想不開的事不要自己藏着掖着,分享出來,可以說給讓你覺得信任的人聽——”

醫生掏心掏肺說了一大段,擡頭發現他沉浸手機,心裏湧上一種難言憋悶。但醫者仁心,他尚且知曉要求醫包紮,說明有悔。

醫生繼續道:“人的一生就這麽短暫,為什麽不珍惜生命,發現世間更多的美好呢。”

景迎一頓。

他擡起頭:“我沒有要自殺,你誤會了。”

醫生信他才有鬼:“這樣最好,不過以後再也不要割了,為愛情不值得,年輕人要向前看。雖然這次你沒有割動脈,但傷口——”

醫生去簾後洗完手,再出來時少年已經沒影了。

醫院樓前,景迎走到陰影和朝陽切割的地方,忽然停下。

他低着頭,看編輯欄裏的幽默小作文,按下叉。

起初一個字一個字地删,最後長摁删除鍵不松。

直到退無可退。

年輕人要往前看,所以他還在奔赴什麽?

早間的蟬,躲在郁郁蔥蔥的樹葉間低鳴,蝴蝶落在花壇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輕伏下翅膀。

景迎編輯消息:【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他死了。】

對不起,

我素未謀面的女孩。

作者有話說:

敲重點:我!素未謀面的女孩。

第一章前後寫了四個版本,兩版女主開頭的,覺得劇情墨跡,又試着寫了兩版男主開頭的,最後确定這版,從中場轉成女主視角最舒服。第二章以後就是女主視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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