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意識到藥有問題的時候, 他已經謹遵醫囑服用了半個月。

半個月來,每晚一頓藥。

最初僅僅是做噩夢,夢見自己死,夢見親人死, 夢見世界崩塌, 萬物毀滅。

第一次聽到他反應, 醫生只是雲淡風輕地說,“這是遏制夢游症的正常現象。”

他信了。

日複一日,夢醒後的悵然感每天都在逐漸加深,深到對這個世界失去希望和堅持。

他選擇拿刀割腕。

這種選擇不受控制。

等疼痛激醒沉睡的理智, 等藥效散去,等莫名的悵然感消失無蹤,他才意識到, 不能死, 必須活。

王媽最初應當不知道藥效, 勸他吃藥, 有的藥是幫助睡眠遏制夢游,有的藥是維生素。

這些藥摻在一塊兒, 辨不出什麽藥什麽療效。

第一次割腕後,他每天都會假意吃藥,回到房裏便吐出來。

他發現他不吃藥就不會做噩夢。

過了一段時間, 他毫無預兆的又開始做噩夢,他夢到小稚。小稚得知他有病, 離開他之後自殺了。那次劑量很大, 他明顯感覺到自己不正常, 醒來想去死, 陪夢裏的小稚一起。

記不清具體怎麽清醒的, 好像有道聲音告訴他:小稚不會自殺,但死和受傷他總要選一樣。

他再次拿起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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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有了第二次割腕,也是被小稚撞見的那次。

比第一次下了重手。

他下樓的時候,王媽不複以往驚恐,垂頭安靜地站着不動。那一刻他明白了,她不再勸他吃藥,是因為她會在食物裏、水果裏、任何可以進他嘴的東西裏下藥。

他裝作不知。

王媽越來越肆無忌憚。

從那之後,他很少在家裏吃飯,吃了回房間也會吐出來,水果要自己重新洗一遍再吃。

或許是他很久沒有自殘,景向元和那個女人回來住了一晚,盯着他吃飯,喝紅酒。

回房他就把東西催吐了。

王媽随後送來水果。

他洗後吃食,自以為安全,直到感受到困意,遲覺這次的藥不在水果表面,而在裏面。

他一夜不敢睡,卻止不住悵然感,但比做噩夢後要好很多。

第二天早上他掐痛自己,僞造流血假象。

下樓後,景向元讓他喝豆漿。

他不确定豆漿有沒有問題,假意說味道奇怪。景向元拿他挑食的毛病糊弄過去。

他仔細想想,覺得不對,沖到路邊把豆漿吐出來。

許是豆漿裏的藥劑量太大,殘留在胃中,他仍悵然若失;也或許是昨晚的藥效還有遺留,他身處考場,周邊安靜,令他心生恐懼,精神也變得高度緊張。

24小時兩頓藥,景向元瘋了。

想弄死他是不是?

當時他意識很渾,中途離開考場直接往家趕,把自己關禁閉,等同于他們口中的自閉。

他不配擁有向往的生活,這是景向元的目的之一。

而且,過幾天就是母親和弟弟的忌日。

他能感受到景向元的壓抑,只有看他痛苦,才能消磨的壓抑。

燈已經關了。

景迎搬來椅子坐下,捉住她一只手握着。

随着時間推移,她漸漸攏起眉,無意識張開嘴,看上去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神色糾結又難受。

景迎垂了頭,吻住她手背。

祈禱這一夜快點結束。

不知過去多久,女孩的表情已經恢複平靜,睜開了眼。

“小稚?”輕聲的。

她沒有反應,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眼尾滑淚,無聲沒入鬓發裏,又閉上眼睛繼續睡。

景迎知道這只是開始,下半夜會更瘋狂,那種感覺會把你對生活的快樂和未來的希望全部粉碎掉。

時稚做了一個拼湊的、反複的、冗長的噩夢。

夢裏的父親最初在值班室,一個持/槍歹徒沖進去二話不說,把父親殺了。

她仿佛看見了這一切,卻無法立刻沖到父親身邊。

她在哪呢?

畫面一轉,她背着書包在路邊走着,是傍晚放學。

她看見父親在路邊值崗。

突然一輛車速失控的轎車毫無警示地沖進人行道,破開人群和非機動車輛。

她背着書包大喊了一聲“爸”。

父親險險避開,死裏逃生地來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摟進懷中,說爸爸沒事。她還沒來得及慶幸,頭頂砸下溫熱液體。

“小稚,對不起啊。”父親七竅流血,被送到醫院搶救。

醫生和她說對不起,“你父親救不回來了。”

媽媽電話裏和她說對不起,“比起我養你,我更希望你和你爸一起去死。”

救命,他們是怎麽了?

——“不要怕。”小景出現。

她認出他的裝扮,病號服,圍巾,毛線帽,這是他們初識的場景,“我想你。”

她對小景說。

小景意外,“你認識我?”

她揉着哭腫的眼睛,慢慢依偎進小景懷裏,“我當然認識你,你叫景迎,我喜歡你。”

這個告白太麻溜了。

也就只有夢裏她才敢。

但小景禮貌地将她推開,好奇地打量她,“原來你認識我哥?”

她還沒弄清楚什麽意思,忽然聚過來許多白大褂把他帶走。

夢裏的她荒唐極了,竟然撇下奄奄一息的父親,跟了上去。

她不明白。

剛剛還和她好好說話的人,怎麽突然就需要急救了?

護士把小景的帽子摘下。

他沒有頭發,臉色蒼白羸弱;他躺在手術床上,正從白大褂的間隙裏尋找她。

左手忽而被拉住,她回過頭看見來人,語氣詫異,“小景?”

這個小景沒說話,而且有烏黑濃密的頭發,拉她坐到休息椅上。

和病房裏的那個小景不同,她竟能感受到這個小景的痛苦。

痛苦什麽?

她趴在他膝頭安慰他,但是他沒有任何反應。

下一秒她眨了一下眼,畫面換成他的卧室。

他松開她的手,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利落地翻身跳下去。

她在夢裏驚叫,沖到窗邊,小景漂浮在水面上,血染了整個游泳池。

哪來的血?!

而在她怔忪間,池邊又站了一個穿病號服的小景,小景沖她露出一個微笑,縱身躍入泳池,将渾身是血的小景救了上來。

不過她趕到樓下,渾身是血的小景神色匆匆地跑掉了,像之前一樣無視了她。

她跑去岸邊,看見病號服的小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伸手一探,沒了氣息。

心頭一跳,她從夢中驚醒,睜眼是安靜昏昧的燈光,她的眼睛在流淚,卻不太想動手擦掉。

過了會兒,旁邊響起一道低沉的詢問:“醒了?”

沙啞又溫柔,輕起輕落的。

時稚轉頭——

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神色關切地看着她。

“幾點了?”

景迎松開她手:“五點。”

話落,房間外傳來細微的金屬響動,“咔”地一聲,像古代獄卒釋放囚犯的開鎖動靜。

“什麽聲音?”時稚想坐起,渾身都是汗,她扒了下黑色毛衣領口,“你怎麽不幫我脫衣服?”

山嶺般的白皙鎖骨躍進眼簾,景迎錯開眼,沒說話站了起來,走進衣帽間。

時稚有些難受,心口發悶,于是趿上拖鞋,把窗戶打開,想呼吸新鮮空氣。

探頭看見下面的泳池,夢裏的情景浮現腦海,她臉色變了變,失魂落魄地往後退。

“怎麽了?”景迎過來。

時稚輕輕喘息着,神色怔忡地搖頭,遠離窗邊,扶着書桌,坐到了換鞋凳上。

景迎蹲下來,說:“要不要換上我的衣服?”

時稚搖頭。

女孩沒有往日的神采奕奕,眉宇間盡是憂愁和煩躁。

景迎知道這是藥物造成的。

“小稚……”

“我一直在做噩夢。”她道。

景迎頓住話,低了頭,不怎麽敢看她,食指勾住她小指。

時稚說:“那種經歷和悲恸,好像真實發生過,讓我的心情變得非常奇怪。”

景迎:“對不起。”

時稚疑惑:“為什麽道歉?”

景迎緘默了會兒仰起臉,露出少見的明媚笑容:“因為是我留你在這過夜,可能你不留下來,就不會做噩夢。”

“什麽歪理啊?”時稚說,“這是你家,怎麽說的像鬼屋。”

景迎岔開話題:“想不想去冰雪世界玩?”

時稚正了臉色:“你去?”

景迎:“我們去。”

時稚下意識勾緊小指,和他的食指糾纏:“什麽時候?”

“過兩天。”景迎思索,“二十七號去?”

二十七號……

二十六號是她父親的忌日,挑這個日子是不想讓她悲傷嗎?

“好。”她本也不回B市。

洗漱過後,時稚渾身輕松,心情比之前暢快,然而出了卧室沒走兩步,又想起樓下幽靈似的攝像頭,小臉垮下來。

時稚跟他下樓:“我們早上吃什麽?”

景迎提議:“雞蛋面?”

時稚也會煮雞蛋面,和父親學的。但小景煮的雞蛋面,和父親教她的不一樣。

沒有蔥花,沒有靈魂。

面吃了一半老陳來了,詢問她昨晚睡得怎麽樣。小景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老陳。時稚只稍作停頓,就笑着說“挺好的”。

老陳送她回家。

景迎同行。

車上氣氛微妙,起碼在老陳看來是。後座的兩人說話不像上次一樣怼來怼去,倒是輕聲細語,如同說着情人間的悄悄話。

抵了時代公寓。

時稚晃了晃手機:“那我等你聯系我了?”

“嗯。”

景迎目送她進去。

他抽了一根煙,才回到車上,表情平靜看不出喜怒。

老陳心下疑惑:“昨晚……”

“你真的相信,”景迎打斷,口吻淡淡,“我的夢游症會殺人?”

作者有話說:

藥的設定和精神藥的藥效類似。有的地方逼問間/諜,都會用類似這種精神藥。

打個預防針,下面兩到三章寫個甜甜的夢游,然後要虐一下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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