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時稚火速穿衣洗漱, 由于過急,刷牙還把牙龈搗出了血。

車子就等在樓下,她上了車問:“什麽叫跳樓了?”

老陳邊開車邊道:“不要擔心,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只是目前狀況不太好。”

時稚:“在醫院?”

老陳:“不, 在家。”

時稚眉頭一皺, 問:“誰讓你來喊我的?”

“說來話長。”老陳道:“早上我和往常一樣去景家,剛從車裏下來,就看見他從窗戶那跳下。”

時稚稍作回憶。

他住三樓,窗戶下面對應的是泳池。

這兩天氣溫都是零下二、三度, 又下過雪,恐怕池面會結冰,但也不至于“狀況不太好”。

究竟怎麽回事兒?

時稚進房間的時候, 滿屋子濃郁的藥味。

有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在給他右手紮針輸液。

他人趴着, 半張臉陷進柔軟的枕頭裏, 臉色蒼白得緊。另只手安靜地搭放在枕邊, 手腕纏着一圈厚厚的紗布。

時稚心頭一跳,不知道自己可以碰他哪裏:“怎麽樣了?”

醫生說:“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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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稚小聲問:“手腕呢?”

醫生看了眼她:“已經處理好了, 縫了八針。”

時稚喉嚨哽住了似的,伸手摸上他剛紮了輸液針頭的右手,很冰, 不像活人的手。

“為什麽趴着?不能躺着嗎?這樣趴着會很難受。”

“這……”

醫生視線落到床頭櫃上。

時稚這才發現,床頭櫃上有清創藥之類的瓶瓶罐罐, 還有碘伏和冷敷凝膠。

這些是治療外傷的東西。

時稚看着他毫無血色的唇, 細微蹙起的眉尖, 眼眶一陣發酸。

明明這人前兩天還活蹦亂跳的。

有淩亂的腳步走進, 她飛快抹掉眼角濕潤, 轉頭看人。

來人和百科上的照片重合。

時稚連忙站正:“您好。”

景向元和藹道:“謝謝你能來,沒吓着你吧?”

和景向元前後腳進來的老陳此刻神色凝重,謹慎擡眼,似乎想要告訴她什麽。

“是有點吓着了。”時稚心下疑惑,從老陳臉上轉開眼,看着景向遠說,“沒想到他跳樓。”

景向元對她的反應好像比較滿意,微笑道:“不止你沒想到,第一次的時候,我們也沒想到。”

時稚愕然。

這竟然不是第一次?

“早餐還沒吃吧?”景向元笑容謙和,“我剛讓王媽準備了些,下去嘗嘗?”

陳伯小幅度對她搖頭。時稚又遲疑,回頭看了眼床上之人。

吃早餐恐是其次,要和她聊天怕是真的。

等時稚他們離開,老陳關上門快步來到床邊,壓着嗓子道:“我給你把時同學帶來了,你趕快醒醒。景總也回來了,我有種預感,他可能要和她說什麽!”

發燒昏迷的人依舊輕輕蹙着眉,不知聽沒聽見這些話。

樓下。

時稚和景向元聊了會兒,對方詢問她的家庭和學習問題,她都老老實實回答。

接着,景向元又問同桌共餐的醫生,關于景迎的身體情況。

時稚隐約聽出景向元話裏的意思:景迎有病,精神和心理問題。

時稚沒多問,卻聽得很認真,偶爾露出詫異又擔憂的神情。

最後景向元問她:“看來你和我們景迎關系不錯,剛跳樓沒多久就過來,很擔心他吧?”

時稚感覺這話有點兒怪怪的,思及老陳先前的微妙反應,她咽下培根肉,承認道:“我喜歡他。”叉子戳着培根,她又半真半假地苦笑,“可他好像看不上我。”

燈光下,女孩白皙的耳朵以肉眼可見地泛起了羞紅。

不像謊言。

景向元審視了會兒,眼中露出慈愛的笑意:“我們景迎從小就這樣,有些眼高手低,和他弟弟是兩個極端,請你不要介意。”

時稚擡起頭:“他弟弟?”

不由望向客廳——

“對。”景向元垂低眼,“我的景逸,很棒的一個孩子,卻因為他的懦弱,讓他弟弟和我們……”

男人聲音顫抖,遏制不住悲痛,放下手中餐具,按住眉骨上方遮住眉眼。

以時稚的視角,可以看見男人歷經歲月的面龐上,簌簌地滑下了兩行清淚。

為已逝的二兒子悲傷流淚,卻不擔心割了手腕的大兒子。

一個父親的偏心程度,真的可以達到這種境地?

早餐用得差不多,男人接了通電話,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景向元臨走前道:“我們景迎拜托你照顧了,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提。”

時稚故作為難:“可是……”

男人的目光從頭頂落下來,依舊是審視的。

王媽在邊上安靜等候,不敢說話,只拿眼偷偷瞄她,感覺她和上次不太一樣。

景向元和藹道:“他沒什麽朋友,平常和我不怎麽對付,我也管不了他。”

時稚勉強答應:“那好吧。”

語氣不甘不願。

目送男人出了玄關,她看了眼王媽,王媽和醫生說着什麽。思索幾秒後,她轉身上樓。

一樓到三樓,有一個攝像頭,安裝在二樓轉角。

之前,男人看見她,沒有分毫意外,從始至終沒問姓名,十有八九是通過上次的監控知道她存在,後又查了她。

所以在剛剛的問題上,她都老實回答。

家裏安裝這麽多攝像頭,說是為了記錄景迎的病情和安全,倒也說得過去,但總覺得有些矛盾,哪裏矛盾還沒想到。

時稚回到他房間。

老陳捏着棉簽沾茶水,給他潤嘴唇,确定她是一個人上來的:“景總和你說什麽了?”

時稚沒回答,環顧房間。

老陳見她目光搜尋,連忙放下茶杯,丢掉棉簽,低道:“這裏沒有竊聽器。”

時稚點頭:“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也說不清楚。”老陳表情糾結,“因為我的确什麽都不知道,只有等他醒了……”

床邊有一張椅子,時稚過去坐下來,握住他冰涼的手指:“他哪裏有外傷?”

老陳道:“後背。”

時稚撥開輕薄的羽絨被。

發現那絲質的薄睡衣好像僅僅是松散地套在他身上,領口那有愈發濃郁的藥膏味。

“怎麽傷的?”

老陳:“…鞭傷。”

時稚一愣,還沒問什麽,老陳先發制人道,“時同學不要問,更多的我回答不了你。這件事非常複雜,我們都沒搞明白,他也沒搞明白,我們現在全是一頭霧水。”

景迎一直沒醒。

時稚中午出了一趟房間,醫生幫他處理個人護理問題,老陳在裏面幫忙。

三樓的走廊沒有監控,她試開了一個和景迎房間差不多的雙扇門房間,但鎖住了。

還有一間好像是書房,理智讓她沒有靠近。

醫生叮囑完了一些話後,離開這裏。

老陳嘆口氣,說:“大概晚上才會醒。”

時稚點頭。

老陳疑惑:“怎麽會睡眠不足、過于疲憊呢?”

時稚:“什麽意思?”

老陳道:“你應該知道了,他有夢游症,不是每天都會犯,只是困極了或者深度睡眠期間,發生的概率會很大。他只有在家裏才能睡好覺,在外面過夜不會睡覺。”

時稚皺眉。

課堂上每每困倦的容顏浮現在她的腦海,那種困倦,可不像在家裏能睡好覺的樣子。

而且,一個人是否精神正常,日常相處久了自然能感受到。

說他有精神病,時稚覺得不如相信豬會上樹。

下午些,時稚和老陳合夥兒把景迎側了個身。

總趴着睡,對身體和內髒器官都是負擔。

她挑開他領口看後背,觸目驚心的紅痕。

若按老陳說的,應該已經過去兩三天了,為什麽傷不見好?

藥白用了嗎?

思及此,時稚倏地一頓,目光落在清創藥上。

過了幾秒後,又繼續握住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把目前知道的信息重新捋捋。

一個小時後,老陳接完電話,然後和她說:“小雨等下會來,我先送你回去?”

時稚眼不離床上人:“不了,我留下來陪他。”

“可以這樣嗎?”老陳說,“今早是我魯莽,但他迷迷糊糊喊你名字,我就想……”

他喊她名字?

時稚眼睫撲閃:“他爸爸…景總拜托我照看他。”

老陳神色微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景總讓她留下來,她将計就計。

老陳暗道她聰慧,察言觀色就能明白他的顧忌。

的确,景迎不會無緣無故自殘。

通過那天晚上和景迎的談話,自殺更不成立,所以一定有他們不知道的事情在景迎身上發生了。

晚上八點鐘出頭,老陳從樓下給她端來晚飯,離開前說,小雨在外面車裏,有事電話聯系。

時稚只是簡單吃些,抽了幾分鐘把餐具送下樓,和王媽聊了兩句,沒套出什麽來,最後帶了一個保溫杯和一碗水晶葡萄上樓。

她來到床邊彎下腰,撥弄他額前柔軟的頭發。

“怎麽說也是親兒子,現在傷病這麽嚴重,竟然放心讓我一個外人照看你?”

“我比專業護士厲害?”

“為什麽不送你去醫院?”

時稚問了三個問題,當然是沒有人回答她的。

她摸他額頭溫度,又摸自己的,然後直起腰站好,若有所思看了會兒他,最後朝窗戶那邊走。

窗子一打開,小雨就看見了,立刻從車裏下來。

院子裏的空曠地停了輛車,路燈把小雨的模樣勾勒清晰。

時稚轉頭拿手機發消息:

【沒事兒,我透透氣。】

小雨收到,回了車裏。

時稚兩手搭在窗臺邊,探頭往下看,隔着三層樓高度,都覺得那池水寒氣逼人。

景向元說他有抑郁症,幾個月前有自殺傾向,割腕和跳樓未遂。

一個想死想解脫的人,明知樓下是泳池,自己會游泳,跳下去得是個什麽心理?

想不通。

但肯定不是抑郁。

如果真要給他的跳樓做解釋,她更傾向是他對弟弟施救不及時的後悔和自責。

小景,原來你叫景逸。

原來你早就死了。

原來和我聊短信的是他。

時稚望向床那邊,心情複雜。

這時羽絨被好像輕微地往上拱了起來,她連忙去拉兩邊窗子,目光忽而停頓。

窗臺外沿的角落裏,煙盒靜靜躺在那。時隔數日,受雪水和日曬風霜的洗禮,煙盒已經變形,煙盒邊角的暗紅血滴異常紮眼。

時稚把煙盒抓過來,準備丢垃圾桶,卻意外發現,煙盒底下竟然躺着一枚刀片!

驚懼之色溢于臉上,她快速折回屋裏,從桌上抽了張紙巾,将那塊刀片撚起觀察。

生鏽、鈍口、暗色血跡。

血跡表面比較新,看起來時間不久,和他手腕的傷對上了。

心在狂跳,無數信息往她的腦子裏湧。

床那邊傳來輕聲咳嗽,她回神把刀片包好放桌上,關窗回床邊。

他醒了,眼睛沒什麽精神地半睜着,五官微微擰在一塊兒,表情非常難受。

“景迎。”時稚蹲床邊。

眼前的人在打轉,頭頂的燈光有些亮,他視線看不太清,只好把眼睛閉上。

“小稚……”

喉嚨嘶啞,仿佛好久沒說話,音色又輕又模糊。

時稚抓住他左手,怕他動起來給手腕造成二次傷害:“有什麽需要告訴我,我幫你。”

他又把眼睛睜開,虛弱地看着她,繼而把目光轉向床頭櫃上的水果玻璃碗。

時稚問:“想吃葡萄?”

他神色愈發難受,擡起右手間甚至有幾分猙獰。

時稚忙把玻璃碗端起來,摘了顆喂他。

可他雙唇緊閉,使了很大的力氣推開她的手,把她另只手上的玻璃碗打翻。

“咚”一聲落了地。

景迎:“…不要!”

整串葡萄躺在地上,零散的幾個從她腳旁滾過。

時稚讓他有話慢慢說,不吃就不吃,問他要不要趴着,問他手腕疼不疼。

他說“不”,說“頭暈”,過了一會兒,又趴着睡着了。

時稚拿電子溫度槍掃了下他額頭,低燒,不過醫生先前說這些是正常現象。

她蹲下去收拾葡萄。

琢磨剛剛——

“時同學。”外面傳來王媽的聲音。

時稚把碗放回床頭櫃,出去見王媽。

王媽問:“他怎麽樣了?”

時稚:“還在睡。”

王媽點頭,遲疑問:“你還要不要下去?”

時稚沒懂:“什麽意思?”

王媽索性直說了:“十一點前,這間房門要鎖上。”

時稚這才發現她手裏拿着一把烏黑寬大的鐵鎖,皺眉:“為什麽要鎖門?”

王媽眼睛在她臉上轉悠:“他會夢游,也有可能會傷人,他媽就是被他殺死的。”

時稚:“……”

作者有話說:

從這裏開始,“小景”這個稱呼會從時稚這兒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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