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室內光束傾灑而出, 走廊安靜得針落可聞。
“要不你和我下去,湊合湊合待一晚上?”王媽說,“你不用照看他,景總只是試探試探你。”
時稚壓下方才那句話帶給她的內心震驚, 故作懵懂不知:“為什麽要試探我?”
她很合王媽的眼緣, 王媽實在不想看她和景家有瓜葛, 拉着她遠離卧室,去走廊盡頭繼續說。
“豪門宅子裏的水太深,你清白的姑娘不要瞎摻和。我聽你說‘喜歡他’那話,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他對景逸見死不救, 景總不會讓他好過,你和他不會有好結果,景總留下你, 只是想讓你知難而退, 想讓你害怕, 也讓他死了這條心。”
時稚怎麽聽不懂呢。
這時, 卧室又傳來咳嗽。
王媽拉住她手,又問一遍:“要不要和我下去?”
“謝謝, 真不用了。”時稚回房間,随後聽到扣鎖響動。
他沒醒。
可能是嗓子不舒服,加上發燒, 所以偶爾會咳嗽。
時稚把保溫杯擰開,晾溫了水, 拆了一支吸管, 哄他喝點。他睜眼看她, 不知有沒有認出, 喝完水又沉沉睡去。
冷江流給她發了不少微信:
【又不回?】
【玩得比我開, 自己注意啊,不要搞出麻煩來,女孩子小心點】
【你媽說你在同學家,你撒謊也不打個草稿,是不是在景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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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速了妹子】
【你高中沒畢業呢】
【算了】
【有事打我電話】
時稚把手機放一旁,目光落在水晶葡萄上,随後摘了一顆,捏在指尖研究。
第一次是草莓。
這一次是葡萄。
為什麽不讓她吃水果?
想了一會兒。
時稚把手機拿過來問小雨:【我聽你爸說,景迎這屋都是他收拾,他有沒有丢過水果?】
小雨:【不知道。】
時稚:【問。】
過了一會兒,小雨回:【問了,經常丢。】
時稚又看了眼水晶葡萄,發消息讓小雨過來,她起身進衣帽間,找件看起來比較舊的衣服,把葡萄包進去,仔細紮好,然後打開窗戶,把包裹丢給貼牆站的小雨。
時稚:【找個檢驗科,看看葡萄有沒有問題。】
如果葡萄有問題,那上次的草莓十有八九也有問題,所以景迎不想讓她吃。
她誤食之後,景迎對她的态度陡然大轉變,還必須留她夜宿。
夜宿那晚——
時稚看向床上之人。她那晚也躺在這裏,做了一夜噩夢,睜眼他就守在床邊。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知道她會做噩夢?
時稚心頭一跳,走到房間正中央,看向緊閉的房門。
他都傷成這樣了,連下床正常活動都困難,還鎖什麽門?
要麽是為了吓唬她遠離他。
要麽是為了逼他疏遠她。
假設——
每晚都會鎖門,他每晚都會吃那些或許有問題的水果,每晚都做噩夢。
避免做噩夢,他就不會睡覺。
再加上可能性發生的夢游,平日裏的困倦就能解釋通了。
再者——
時稚又來到窗前。
夜宿那晚,窗前放着一把面朝窗戶的椅子。
他不睡覺的時候,會不會就敞開窗子看夜景?
時稚若有所思捏住窗簾邊角,緩緩拉攏上。
如果攝像頭是監視他,鎖門是關他禁閉,水果裏有藥控制他,那抑郁症、自殺傾向、精神和心理問題,以及染血的刀片……
時稚神色凝重,急匆匆拿手機撥打小雨電話。
通了她就問:“這裏的游泳池什麽時候砌的?”
“去年。”小雨說,“剛找到他的時候,具體時間忘了。”
時稚:“他下去游過沒?”
小雨:“…不知道。”
卧室裏靜悄悄的,時稚靠在書桌邊緣,反複打量房間擺設,腦子裏又把已知信息捋了捋。
假設——他夢游殺了人是真,那鎖門的目的就是為了避免他每晚睡着後出門行兇?
但又開着窗……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游後,有很大機率可以從窗戶跳進泳池,照樣能出去。
這就是矛盾所在。
時稚想到雲霧山那晚,那樣夢游的他,真的能殺人?
等會兒。
她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
從景迎給她的反應來看,他應當知道這些事,但為什麽不反抗?為什麽默默忍受?
要麽是對誤殺母親和死去弟弟的內疚。
要麽是兩人的死另有隐情。
時稚咬住唇,被第二個可能性弄得後背發毛。
她轉進衛浴間,洗了把冷水臉,頭發濕了不少。
以上只是猜測,沒有事實證據,一定是她小說看多了。
緩和了一會兒後,時稚打開衛浴門,還沒出去,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他不知什麽時候醒的,直挺挺地站在衛浴門口,穿身商務藍綢緞睡衣,上衣紐扣只扣了下面三顆,露出小片白皙的胸膛。這會兒他左手垂在身側,右手拿着一把剪紗布的醫用剪刀,面上毫無笑意,唇色泛白,眼睛沒精打采地半睜,乍看有些冷漠。
只一眼,她便确定他在夢游。
時稚心髒亂跳:“你…你拿剪刀幹什麽?”伸了手要去拿,“把剪刀給我。”
他充耳不聞,握緊剪刀,走進衛浴間。
把時稚逼退進了淋浴間。
不确定他是不是每次夢游都毫無攻擊,不确定他會不會傷人,時稚只好關上淋浴間的玻璃門,以此獲得安全感。
而這會兒,外面那人面向鏡子,看了大概半分鐘,左手伸進洗臉池,右手握剪刀要剪左腕紗布。
時稚眉頭一皺,管不了那麽多,匆忙推開玻璃門出去,抓住他右手阻止:“你在做什麽?”
他紋絲不動,手在和她較勁。
時稚心累:“景迎。”
他果然只有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才會給你回應,轉頭看着她。
時稚問:“為什麽要剪?”
景迎:“疼。”
時稚:“剪了就不疼?”
這個問題好像難住他了。
或許夢游者思考不了深奧的問題,他沉默了小會兒,忽然把左手送給她:“吹。”
時稚上一秒沒明白,下一秒明白後想要說你這幼稚鬼,他卻猝不及防吹了一口氣過來。
“像這樣。”他在演示。
時稚聞到他呼吸裏淡淡的藥味。
他又問,“學會了沒?”
時稚無奈:“會了,我們出去再呼呼好吧?先把剪刀給我。”
他卻把剪刀丢進垃圾桶。
“丢了幹嘛?”時稚無語,“這好像是人家醫生的東西。”
景迎:“它會紮到你。”
時稚一愣,心裏像被什麽擰了一下。不疼,卻把那處變得柔軟。她被帶出衛浴間,坐進椅子裏。
燈光暗昧,地板上映着高低交疊的影子。
景迎靠坐書桌邊,把左手給她,微微牽起嘴角。
時稚拿他沒辦法,不過對他的撒嬌很是受用,捉住他手腕,敷衍地吹了幾下。
“好了嗎?”她擡眼問。
景迎搖頭。
時稚繼續給他呼呼:“為什麽不讓我吃水果?水果有問題?”
他好像沒聽見,面不改色,表情始終輕松閑适。
仿佛她在對牛彈琴。
時稚不免氣餒,暗暗給自己加油打氣,又問:“我想吃水果,你能幫我出去拿嗎?景迎。”
他表情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抽走左手,走向衣帽間。
時稚歪頭張望。
不一會兒,他從衣帽間拿了一個青檸檬出來。
衣帽間她剛進去翻過,怎麽就沒看見有檸檬?
時稚想說我不是要吃這個水果,我要吃樓下的,然後他連眼神都沒有給她,徑直走進衛浴間。
想到什麽,時稚連忙跟進去,在自來水淋到他左手腕的前一秒把他拉開。
“我來洗!”
洗的過程中,他一直站旁邊,目光安靜地落在她身上。
時稚關掉水龍頭,故意問:“我可以吃樓下的草莓嗎?”
他道:“出不去。”
時稚:“出去就可以吃了?”
他道:“不好吃。”
時稚:“我覺得好吃。”
他神情一塵不變,沉默片刻後握住她手,固執地又熱情地、讓她把檸檬往嘴邊送。
時稚為難:“太酸了。”
他卻不依不撓,讓她吃。
仿佛就一個意思:你吃檸檬,吃了就不會想吃草莓。
時稚勉強咬了點檸檬皮,又酸又澀:“原來你喜歡吃這個?”
他說:“我不喜歡。”
“不喜歡還偷藏?藏了多少在衣帽間啊?”時稚關掉燈。
剛出衛浴,檸檬就被他奪走了,送去嘴邊咬住一大口。
時稚聽到他吸/吮的聲音。
但他表情無波無瀾就離譜。
他吸完了把檸檬拿下,嘴唇紅豔豔的沾着水光,眼睛好像比之前睜大了些,人也更精神。
時稚笑問:“絕頂美味?”
他潇灑地丢掉檸檬,拉她的手高興地說:“酸得睡不着,我要和你玩游戲!”
時稚:“……”
…
五分鐘後。
兩人一個坐床上一個坐椅子上,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戲。
“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坐飛機——”
他好過分,自己不說,反而讓她來。這樣顯她好傻,尤其是對着一個夢游的人。
時稚中途停頓:“你以後要是欺負我,我絕對會把這段視頻拿出來給你看。”
頓了頓,“還有上次的。”
他看着她,表情天真,動作機械地拍手。
這些話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時稚檢查他左手腕:“不能拍了,你要休息。”
她又不太确定地問,“你以前夜裏一個人醒了會做什麽?”
末了,又怕他不回答,補充,“景迎。”
他道:“瞎晃悠。”
時稚試探問:“會不會想要離開這個房間?”
景迎:“嗯。”
時稚引導:“門鎖上了,你要怎麽出去?會從窗戶溜走嗎?”
景迎:“不能。”
是不能。
不是沒想過。
時稚覺得自己有點無恥:“為什麽不能?為什麽不能從窗戶溜走?這裏有人欺負你。”
…
破曉五點,王媽準時開鎖,小聲在外面喚她,看她安然無恙,才松了口氣。
時稚問:“怎麽不進來,沒那麽可怕吧?”
她語氣充滿疑惑,王媽根本沒聽出來後半句暗含的諷刺:“他不喜歡我進他房間。”
時稚心道這可能就是你活該了,想要別人對你好,你起碼先貢獻出真誠。
“早上想吃什麽?”王媽問。
時稚:“景總會回來嗎?”
王媽搖頭:“景總另有住處,一般不會回,除非有事和他說,或者想他了。”
想他?
時稚不相信:“我想自己做東西吃。你眼袋很重,沒睡好吧?景總既然不來,你就再睡會兒。”
王媽本來聽第一句,感覺她可能懷疑自己下藥。
聽後面幾句又否定了這個推斷,暗道多心。
昨晚的确沒睡好,和上次一樣,整晚都在擔心會不會出人命,又覺得他都虛弱成那樣了,能不能下床都是個問題。
王媽心裏暖暖的,她兒子兒媳都不知道關心她呢。
“那我下去了,你有事就去一樓樓梯道下面那個房間叫我。”
“好。”時稚微笑,“對了,景總以前也經常不回來?”
王媽搖頭:“那倒沒有,就是太太去世後,景總為了遠景制藥,忙得不可開交,回來得少。”
時稚問:“景逸呢?”
王媽:“一直住院,沒回來過。”看了眼卧室,“最初,醫院還存儲着他的骨髓,但兩個月之後就沒什麽用了。”
時稚不确定:“你的意思是,他本來在救景逸,只是突然之間消失跑走了?”
王媽擰眉:“是畏罪潛逃。”
時稚很幹地扯了下唇,等王媽離開,她笑意就沒了。
夢游殺完人還逃跑?
不應該回房睡覺嗎?
就算殺人途中清醒,也該第一時間撥打急救電話,除非景迎不想救母親,或者景迎根本不知道母親被殺,所以才逃了。他為什麽逃?有什麽事情威脅到他了?
一個小時後,時稚洗漱完下樓做早餐,沒一會兒,老陳和小雨差不多同時到。
老陳上樓。
小雨把檢驗報告給她看。
結果什麽都沒有,完全正常,沒有任何藥物殘留,也證明葡萄是純天然。
時稚上樓的時候,景迎已經睡醒,正騎坐在椅子裏,上衣半褪,趴在椅背上,老陳給他上藥。
聽見腳步聲,他偏了下頭,餘光看見她,又蔫蔫趴回去。
背上傷痕累累,猙獰可怖,時稚看得不忍心,問道:“确定這個藥安全?”
老陳嗯道:“昨天早上的醫生是我臨時叫來的,藥也是新的,先前的藥沒再用。”
時稚:“先前的藥留着沒?”
老陳茫然:“留着幹嘛?”
時稚“啧”了一聲,說:“留着做證據啊。不是藥有問題他塗着才沒好嗎?”
景迎:“……”
老陳換棉簽繼續塗藥:“藥沒問題,只是效果不大,不是對症下藥。”
留着也做不了證據。
時稚恍然大悟,對那塗着藥膏的傷吹了吹:“感覺好疼。”
景迎滾了下喉,準備和她說話,老陳卻嘆了口氣:“肯定疼,小雨小時候被我用樹條打過,眼睛都哭腫了,半個月沒理我。”
“……”
景迎恹恹地咽下要講的話。
時稚回頭看了眼守在門口的小雨,忍俊不禁地轉回臉,又看了眼某人神情恹恹的側臉和輕阖的眼睫,對着他耳朵說:“新年快樂。”
他睜眼之際,時稚迅速在他面前攤開掌心。
景迎稍稍直起身體,想了想,把右手放進她掌心。
時稚挑眉,反手輕輕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誰要你手,我要新年紅包。”
景迎:“……”
上完藥,老陳出去等醫生,小雨下樓給他盛粥。
景迎發了一個微信紅包,目光頻頻往她身上看:“多大了,還要新年紅包。”
時稚道:“還沒成年。”
景迎:“沒成年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這裏夜宿?女孩子哪有你這樣的。”
這件事情是怎樣的,老陳肯定和他說清楚了。時稚知道他是故意講這話,也開起玩笑:“那我可能要比普通女孩子臉皮厚點,沒辦法,對人對事,我一般不會這樣。”
她就像冬日裏的太陽,他很想靠近,走到她鋪灑的陽光下,卻又畏懼自己身後的黑暗。他知道,太陽身邊不該有黑暗。
那能不能,幫他把黑暗也變成陽光。
景迎嘗試伸手,先觸碰到她的手背,再輕輕握住。
“小稚……”
話剛開頭,小雨端粥進門。
時稚尚未仔細感受他手上的溫度和力道,他就松開了,特別不自然地偏過臉。
他那只手落回身側,揪住睡衣布料,小幅度摳扯絞弄。
時稚纖眉上挑。
這家夥,竟然也會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