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課間的高三教室和上課差不多安靜, 只是多了些輕聲細語。下節課是體育,不過大概率上不了。

果然不過半分鐘,班主任就來通知下堂課上數學。

長時間埋頭書本,總有幾個同學要崩潰。

焦延就是其中之一。

這會兒他杵後門口面壁思過, 兩指并攏抵住太陽穴, 渴望把多餘的腦電波發送出去。

嘴裏不停念叨着“都是傻逼都是傻逼都是傻逼”。

後排的幾個男生笑着直呼“真他媽服了”。

時稚聽他念了足有兩分鐘, 最後催眠失敗,語氣崩潰地過來摟住景迎脖子。

“哥,給我一支煙,我他媽快要受不了了!”

景迎面無表情把準備好的煙和打火機給他, 仿佛早已料到。

時稚目送焦延去往石壁屏風後,轉回臉問:“他沒事兒吧,要不要開導他?”

景迎淡淡:“不用。”

“我感覺他頭都要抓禿了。”時稚不放心, “這個年紀要是禿了, 以後十有八九一直禿下去, 再也長不出頭發。”

說完, 前面衛嫣忽然起身離開座位,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室。

不知幹什麽去。

景迎準備說話時, 尤琪拿着刷題本回頭,找時稚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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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課間時間還剩一大半,他索性起身, 也去了石壁屏風後。

尤琪聽她講完解題思路:“感覺他好像很讨厭我。”

時稚一愣,反應過來說的是景迎, 讪讪道:“不會啊, 我感覺他對誰都一樣。”

尤琪應得勉強:“或許吧。”

幾分鐘後衛嫣回來, 她開始收拾書本, 和她們道:“我和老班說不在這裏坐了。”

時稚驚訝地“啊”了聲。

衛嫣說:“我們班男女分布嚴重不均, 焦延什麽都好,就是受不了壓力,我和他換個位置。”

這麽一想也是,班裏六個女生,全都聚集在這邊。

這邊的學習氣氛最好。

而且上半個學期下來就沒調過位置。

班主任開學時說,想調位置,要麽找他,要麽你們自己商量。

衛嫣和尤琪說:“不好意思,沒事先和你說這個事,別生氣啊。裏面外面位置随便你坐,我等下把焦延東西拿……”

還沒說完,手被尤琪按住。

尤琪善解人意:“我和焦延換位置。我喜歡在壓力下念書,正好最近被亂七八糟的人幹擾,對學習的熱情都降低了好多。”

時稚眼皮子跳了一下。

不确定“亂七八糟的人”跟自己或景迎有沒有關系。

拗不過尤琪,衛嫣能做的也就只有幫忙收拾書本。

尤琪做事幹脆灑脫,大方不拘小節,放學後依舊和衛嫣一塊兒去食堂,生活節奏沒變。

也因為這件事,衛嫣話裏話外都會向着尤琪。

焦延以前和尤琪不冷不熱,經此,閑聊間愈發娴熟。

時稚感覺尤琪這個人挺神奇的,好像大家的關系,被她不知不覺間拉回到了最初和睦的時候。

課上,景迎不再睡覺。

和他們一塊兒認真聽課。

時稚寫紙條和他說話,他看過不回,直到下課了,他才道:“好好學習,上課不要撩我。”

他說完就出去了。

誰撩你?

時稚愣了下跟出去,陪他站走廊下曬太陽,笑問:“你是不是因為不想打擾我們聽課,所以現在上課就不睡覺了?”

景迎笑:“我沒那麽偉大,只是不怎麽困。”

話落打了一個哈欠。

時稚就沒看過一個人打臉打得這麽快的。

他神色有些尴尬,時稚便岔開話題問:“你以後做什麽呀?”

景迎:“你呢?”

時稚心裏早有了譜,掰手指頭規劃人生:“先考一個心儀的大學,畢業後再找一個專業對口的工作,最後組建一個幸福家庭。”

景迎點頭:“挺好。”

頓了頓問,“哪個大學?”

“安大呀。”時稚笑,“國內還有比安大、喬北、華大、師範這四個更好的學校嗎?”

景迎眯起眼:“你來安市念書,其實有一半原因是因為安大在這兒吧?”

時稚撓了下眼尾:“這都被你看出來啦。”

“不過,”景迎扯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不找男朋友,怎麽組建家庭?”

“我找了呀。”那雙烏黑的眼睛珠望着他,裏面神采熠熠,清亮動人。

景迎面無表情,心裏卻像有把小錘子不停地旁敲側擊着,他低眼看了她片刻,笑哼:“你這個人,喜歡未雨綢缪。”

時稚忐忑問:“不好嗎?”

淡淡的笑意攀上眼角眉梢,景迎輕刮了下女孩鼻尖:“誰說不好了,值得我學習。”

晚自習開始前,景迎離開,特地叮囑她,以後早晚出行,要和冷江流他們一塊兒走。

他走後,過了一節課的時間,紀檢老師出現在教室窗外。

夜晚,外黑內明,吓焦延一跳。

時稚擡頭,剛巧看見紀檢老師從她這邊收回目光,沖焦延笑得見牙不見眼,示意坐正身體學習。

焦延立刻端正坐姿。

教室裏的白熾燈燈管,映照在紀檢老師頸間挂着的工作證件上,以往不曾在意過的姓名,随着反複反光闖進時稚眼簾。

“他什麽時候管起教室裏的事來了?我去,剛吓死我。”

焦延吐槽。

“你也太不經吓了。”

衛嫣說完回頭,發現時稚盯着窗戶玻璃發呆,“看什麽呢?”

紀檢老師已經走了,外面什麽都沒有。

“原來,”時稚幹笑:“紀檢老師叫何岩?”

衛嫣:“你才知道?”

“嗯。”時稚心不在焉點頭,放下筆站起身:“我有事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她沿着教學樓繞了小半圈,在公布欄附近的圓形花壇邊看見何岩在講電話。

“——我沒看見你出校門,以為你在上晚自習…行了你現在在哪,找你有事…你去那幹什麽?”

地面上有道長影子投過來,何岩忽然發現,壓嗓子和對方說了句什麽,迅速挂斷。

他回頭看見時稚,皺了皺眉。

結束通話,景迎若有所思和老陳走進電梯。

老陳按了電梯樓層鍵:“何岩先生說什麽了?”

景迎:“明天再講。”

“為什麽要等明天,不如現在和我說吧。”老陳道,“我等下沒事做,還能思考思考。”

“他說明天再說。”景迎無語,“不是我明天再說。”

“哦。”老陳尴尬,“這事還是要得到何岩先生的支持,不然何家那邊對你一直不冷不熱的。”

景迎斂下眼:“我知道。”

進心理診療室前,老陳遞上一個瓷白小釉瓶,景迎拔開瓶塞,送鼻前嗅了一會兒。

老陳低道:“有事叫我。”

景迎小幅度點頭,擡手在門板上叩了兩下。

聽裏面出聲允許,開門走進。

馮醫生等候他多時,請他坐下,然後擦了一支火柴,點燃了桌角邊的香爐,道:“凝神靜氣的,心理醫生都會用,你應該不陌生。”

景迎“嗯”了一聲。

環顧四周——

這裏的環境幹淨清爽,窗下整齊擺放着綠植三盆。

催眠室門口還有三盆開着花兒的。

電腦旁邊的筆筒裏插着三支筆。牆壁上的時針靜止不動,時針指三,分針指十二。

以上含有嚴重的個人習慣,和一些誤導信息。

景迎收回眼:“從哪開始?”

馮醫生笑容溫和,說:“不急。你先和我說說,你對自己的病有什麽看法。”

景迎坐姿稍顯随意,兩只胳膊搭在木椅扶手上,十指交叉,大拇指互抵。

空氣中萦繞着寧神靜氣的香。

他輕嗅:“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有精神問題和心理問題。”

“正常。”馮醫生說,“每個患者都和我說過自己沒病。”

“是嗎。”景迎好笑。

馮醫生沒作聲,點開手機時鐘,安靜的環境裏,開始響起細微的走針聲。

過了一會兒,馮醫生看手機時間20:34,試問:“等下快中午了,你要吃午飯嗎?”

景迎上一秒在聽走針,下一秒被對方扯回神,擡睫看了眼牆壁時鐘,又把眸子不輕不慢地阖下:“不是下午三點嗎?”

馮醫生這才露出微笑:“對,我忘記時間了,不是中午是下午。現在時間還早。再和我聊聊你和你弟弟的事,聊完我請你吃晚飯。”

景迎沉默了幾秒,像在衡量,最後選了個切入點訴說——

“我們長得一樣,變聲期前連聲音都一樣,我媽也喜歡将我們打扮得一樣。小學四年級,他做題做多了不開心,找我求助。我說你要我怎麽辦,我這個腦子又不能幫你做題。他提出互換身份,幫他上一天課,讓我裝病,避開和老師交流,他說他想體驗我被大家叫老大的感覺。”

馮醫生:“然後呢?”

景迎:“我只做了一天他,就受不了了,尤其是享受父母的誇贊,讓我感覺自己和他是天上地下的區別。他做我卻做得爽,求我一個禮拜換一天身份,反正大家都看不出來。”

頓了頓,他笑了一聲。

“這種情況像病人吃藥,我們兄弟倆就是兩顆一模一樣的藥片。”他說,“如果有一天其中一顆藥片被換掉,換成了外觀一樣、但藥效不一樣的藥片。吃它的人暫時發現不了,而等發現,就晚了。”

馮醫生皺眉。

好好的說着人,怎麽突然扯到藥片上去了。

随後打開抽屜,取出一個圓柱體盒子,用鑷子夾了一塊香料,添加進香爐中。

景迎看見了,故作不見。

他繼續說:“等我媽意識到我們互換身份,他年級成績已經下滑五名,以往都是年級第一。”

馮醫生說:“還有呢?”

景迎緩緩語速:“我因此被我媽送去附近縣城念書,由一個名叫何忠的遠房親戚照看我。”

馮醫生:“你恨你媽?”

景迎:“不喜歡。”

不喜歡不代表恨。

馮醫生想看他瞳孔症狀。

但他始終低着眼不曾擡起,生怕會影響催眠效果,猶豫再三,放棄了觀察他。

“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嗎?”

景迎:“你随意。”

馮醫生開門見山,直白誘導:“你嫉妒你弟弟,你私心覺得這個世界上,你和他就該活一個。”

景迎:“只能活一個。”

馮醫生眉頭一皺,瞥了眼錄音筆,繼續誘導:“你真的殺了你媽媽?因為不喜歡,因為她只對弟弟好,偏心,不理解你,所以你的潛意識一直想殺了她。”

景迎:“是我殺的。”

馮醫生又皺了眉,目光在香爐上停頓片刻。

如果催眠成功,他應該會先潛意識進行解釋,說明自己的所作所為并非本意。

“這麽确定?可我卻感覺你不是兇手。”

馮醫生決定順着問下去。

景迎的嘴角翹了一抹很淺的笑,快得讓馮醫生眯起眼,下意識認為是錯覺。

他毫無求生欲:“我父親說是我殺的,那就是我殺的。”

馮醫生篤定:“你清醒着。”

景迎緩緩攤開手掌,露出染血的圖書釘,和血跡斑斑的掌心。

“馮醫生,你當年催眠我那天,在錄口供前,有沒有看我身上的傷情鑒定。”

馮醫生點頭:“有。”

謹防審訊逼供,每位嫌疑人錄口供前,都要給全身做一次大小傷情檢查。

當時景迎全身無明顯傷痕,只有中指的指腹纏了片創可貼。

景迎說:“我依稀記得,那天很多人找來山裏,我被關進住的屋子裏,燃着香,随後進來一個中年男人,讓我躺進黃漆竹編椅,和我說話,問我問題。途中,我的中指不小心被扶手上的竹刺紮傷,我有片刻的清醒,我聽見那個聲音緩慢又反複地告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睜開眼睛,媽媽身上全是血,我握着刀,心慌得快要從胸腔裏跳出來,我好害怕,怕坐牢,怕大家的異樣眼光,我倉促擦掉指紋,奪門而逃。我不恨媽媽,我只是夢游,我不明白我怎麽會殺了她。’更多的我也記不住。目前能想起來的,只有這些了。”

馮醫生眼睛裏全是震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些和他的口供一字不差。

而按道理說,他不應該記得催眠後袒露的口供才對。

當時在審訊室裏,他的忏悔自責,害怕和痛苦,所有的微表情和感受,都被當時在現場心理專家不約而同地定義為:夢游殺人清醒後最真實的反應。

彼時,馮醫生因為這些供詞,惋惜搖頭。而這會兒,卻一寸一寸地白了臉。

等景迎離開,他匆忙關掉錄音筆,熄滅香爐,吐出藏在舌下抗熏香的中藥片。

失魂落魄地靜坐了會兒後,拿手機撥蔣法醫的電話:“喂。”

蔣法醫問:“怎麽樣?”

馮醫生:“他……”

蔣法醫皺眉:“是不是心理問題更嚴重了?”

“不是。”馮醫生沉聲道,“他告訴我一些事,如果說得是真的,我不得不懷疑,有人在警方錄口供前,催眠他植入假口供,僞造不屬于他的記憶感受。但這種情況太少見了,我只在國外閱過類似的卷宗資料。”

蔣法醫靜默幾秒:“知道了。”

“這小子……”馮醫生忽然想到他說的兩顆藥片。

蔣法醫:“怎麽了?”

馮醫生琢磨,大膽設想:“你說,如果一個正常人每天都要按量服用精神類藥物,時間久了,這人會有什麽症狀?”

蔣法醫:“……”

作者有話說:

若有更新,要麽捉蟲,要麽改标題。內容變動會标注。

入v時間和編輯商量了下,改成11號禮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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