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第二天一早,溫寒就收拾好出門等着了。鄒亦時五點出來的,看到她後,小跑着過來,伸手捧着她的耳朵:“出來多久了?怎麽不多睡會兒?這裏冷,不像市裏頭。”

溫寒別扭地甩甩頭,後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離,臉上沒什麽特殊的表情,淡淡地說了句:“沒事,走吧,反正也睡不着了。”

上車時,鄒亦時說什麽也不讓她坐副駕,她開了後座的門,才看見後座上放着枕頭、被子和眼罩。鄒亦時扶着車門,若無其事地說:“帶着你,我不敢開太快,路上起碼要走5個小時,你正好可以睡一會兒。”

溫寒心裏五味雜陳,今天的事本來就讓她心口像是灌了鉛,他這樣的關心更是給她添堵,于是,她從他手肘下撤回車門,狠狠地關上,擡頭看着他,眼底俱是冷漠:“誰稀罕你這麽自作多情了!”

鄒亦時也不惱,脾氣好得很,只是眼底有一絲一閃而過的落寞,他轉身開了副駕駛座的門:“行,聽你的,你怎麽高興怎麽來。”

車子上路,鄒亦時的越野車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平穩前行,天還沒亮,所以道路兩邊都是要散不散的夜色,摻和在灰敗的黃土地裏,看得人心情壓抑。

溫寒越發覺得心口憋悶,她清楚自己的病,身體上的勞累還好,最怕就是心理上遭受打擊。她好不容易狠下心來準備好好治病,不想因為這件事而功虧一篑,哪怕她僞裝得再好,只要是霍瑾軒,總能給她致命一擊。

車行了一個多小時後,天色漸亮,太陽還不足,天是灰蒙蒙的一片,地上的景色依舊是單調的線條,遠遠地可以看見灰白色的地平線,一派沒落,分不清哪兒是天,哪兒是地。

“累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鄒亦時扭頭看她。平時的她雖然冷漠,但是起碼看着有生機,但是現在,她分明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狀态,眼神迷離,絕對有心事。

可是他不敢問,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如此窩囊,由一開始的好奇,到被激起占有欲,直至真正喜歡上她,她态度始終如一,他的心情卻經歷了千變萬化,而如今,他變得愈發地小心翼翼。

近鄉情怯,靠得近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溫寒始終看着窗外,眼神冷漠,言辭敷衍。

“那餓不餓?你早上沒吃飯吧?我帶了吃的,要不要吃一點?”鄒亦時騰開手把準備好的早餐遞給她,車裏開了空調,食物還是溫熱的。

“我不吃,你吃吧。”溫寒捶了捶胸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眉心緊皺,因為心情不舒暢,所以脾氣格外地不好。

“那……喝水嗎?”鄒亦時希望她能和自己說一說,要去哪兒,要去見誰,為什麽不開心,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他希望她能把自己當成依靠,而不是負擔。

“不喝。”

“你今天要去哪?”

“同學聚會。”

“什麽同學,高中還是大學的?”

“高中的。”溫寒冷了臉,隐隐有些不耐煩。

“哦?高中的?畢業這麽多年還舉行聚會,這組織人號召力不小,誰組織的?”

“關你什麽事!”溫寒突然轉頭低吼了一聲,終于忍不住發火,說完之後,她就有些後悔,說白了自己這是遷怒,可是她現在頭疼心煩,胸口像是壓了巨石,根本沒有心情去顧及其他。

她冷冷地扭過頭,按了按開窗戶的按鈕,“咔嗒”聲響了好幾次,窗戶卻紋絲不動,她按着額角,心裏像是揣了一只貓似的上蹿下跳,她拿腦袋撞着窗玻璃:“鄒亦時,給我開窗透透風吧!”

鄒亦時探手過來護着她的頭,軟聲道:“還在高速上,天兒又冷,怕你着涼了。”

溫寒一把打開他的手:“給我開窗戶,我憋得難受。”

“你去後邊兒躺着,我就給你開。”坐後邊,冷風不直吹的話,應該相對好些。

“不去!我就在這兒坐着,給我開窗戶!”溫寒腦袋昏昏沉沉的,只想着吹冷風清醒清醒,無論鄒亦時怎麽哄,她始終不肯妥協。

“好,我給你開。”鄒亦時嘆了口氣,開了窗戶。

溫寒見了冷風,臉上的表情突然放松了不少,眯着眼睛靠在窗上,只是臉色依舊慘白。

鄒亦時深深地鎖着眉,內心煎熬,他現在拿這個女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就想要無微不至地護着她。兩廂矛盾時,又舍不得和她作對,就只能順着她,只要她開心,他都聽她的。

路上鄒亦時接了無數個電話,李副官不停地催他。演練馬上就要開始了,他這副營長還逮不着人影,直升機都停了一排了,他啥時候能過來?

鄒亦時害怕溫寒擔心,每次都含糊幾句,嘴上只說快了快了,最後一次打電話時,李副官聲音太大,幾乎是扯着嗓子吼出來的:“鄒上尉,你能不能給我個準信兒,多少人這兒等我回話呢!你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呢!”

溫寒扭頭看了鄒亦時一眼,鄒亦時以為她會說什麽,卻沒想到她只是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又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去了。鄒亦時心底莫名有些失落,也懶得繼續搪塞,只說道:“再有一個小時就到了,在演練正式開始之前,我肯定能到。”

送溫寒到了目的地,鄒亦時還想囑咐她,但是看着她頭也不回地下車離開,他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狠狠踩下油門,驅車離開。

溫寒混混沌沌地下了車,感覺骨縫間都生了鏽,伸了伸懶腰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奔赴刑場一般大步離開。

她去做了頭發,做了美容,又買了衣服,多少年沒有這麽大手大腳地花過錢,看着銀行卡上嘩嘩往下掉的數字,她竟然有種莫名的痛快感。

收拾好之後,美容院的服務生柔聲說要給她化個妝,她托托眼鏡,擺手拒絕:“我自己來吧。”

等她化好妝,換了衣服出來,那服務生驚訝得合不攏嘴,眼底俱是驚豔,愣了半天才說:“小姐,你好漂亮啊!”

溫寒很長時間沒被人誇贊過了,一時間覺得不适應,等看到鏡子裏自己那張熟悉卻陌生的臉時,她冷笑一聲,五年過去了,她卻依然可悲,霍瑾軒不過輕輕地觸碰,她的心口就能血流成河。

江情大飯店是本市最正統高端的一家飯店,不渲染淫糜氣氛,又不刻意附庸風雅,真正出自大師手筆的設計,雍容大氣自然不在話下。

溫寒由侍者領着去找秋暮包間,小男生頻頻回頭偷看她,她勾唇一笑,他便羞得滿面通紅。溫寒在心中自嘲,她這樣刻意又是為了哪般?她過得好與不好,早在五年前霍瑾軒就已經不在意了,她這麽做,是為了欺騙他,還是為了欺騙自己,她也有點分不清楚了。

等她進去的時候,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霍瑾軒坐在首位,五年的時間将他雕刻得更加沉穩幹練,退去了玩世不恭,像所有成長中的男人一樣,終于成熟了。

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唏噓聲,有人驚嘆她始終如一的美麗,有人驚嘆她被時間浸潤後的性感韻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這樣是做給霍瑾軒看的,她依舊不甘心,不甘心他讓自己如此痛不欲生。

“溫寒,你來了。”霍瑾軒擡頭看着她,那道刻在她心底的聲線輕輕地響起,帶着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深入骨髓。

她也看着他,笑得風情萬種:“霍瑾軒,好久不見。”

五年未見的老同學,由熟悉到陌生之間的那點落差是最值得人們津津樂道的,于是,酒壯人膽,幾杯酒下肚,就有人按捺不住,開始試探着打聽溫寒和霍瑾軒的事。兩個當事人都熟視無睹,無視就被當作默認,一群人便漸漸放肆起來,一個以前在班裏就興風作浪、挑撥離間的女生如今更是變本加厲,故意沖着溫寒說道:“溫寒,當初霍瑾軒甩了你找了個騷蹄子,你沒趁這次機會報複他?給他領一高富帥啊!”

她話一出,氣氛瞬間變得凝重,在場的人都噤若寒蟬,沒人再敢吱聲。溫寒不怕無意的冒犯,最惡心這種把別人的傷痛當下酒菜的小人,她不是善茬,從來也不知道忍氣吞聲四個字怎麽寫。

于是,她一手抄着高腳杯,一手捎帶着從桌旁煙盒裏抽了根煙,身姿綽約地走到那女人旁邊,面帶笑容地把整杯紅酒澆到她臉上。在她驚呼一聲準備反抗時,溫寒一手壓住她的肩膀,一手把抽來的煙塞進她嘴裏,順勢撿了只打火機,把搖曳灼熱的火焰湊近她的臉頰。

溫寒垂眸看着這女人,眼底是陰森的寒意,她狠咬着後槽牙開口:“劉曉玉,別拿自個兒的嘴不當回事,我溫寒還沒淪落到給你當調劑的地步!”

劉曉玉深知溫寒絕不是個好欺負的,但是仗着人多,她看着別人調侃的時候溫寒也沒什麽表情,還以為她性子變軟了,這才搬起石頭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腳。

劉曉玉和溫寒的作風同從前并無兩樣,所以這出鬧劇大家也沒放在心上,吃了飯,又鬧哄哄地轉戰樓上的娛樂場所。

這麽一折騰,不知不覺就到半夜了,溫寒沒想着趕回部隊,下午沒有回去的車,怎麽着也得留宿一晚。

溫寒當初太張揚放肆,好姑娘都不願意和她接近,況且,那會兒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霍瑾軒身上,哪有精力顧及其他,所以同學聚會唯一值得她奔赴而來的那個人,卻由不得她肆無忌憚地靠近了。

包廂裏回蕩着或餘音繞梁或魔音入耳的歌聲,有打牌的,有搖骰子的,喧嚣聲不絕于耳,她坐在沙發的一頭,霍瑾軒在另一頭,不尴不尬的距離,說矯情點,是她耿耿于懷的那五年。

坐了一會兒,她覺得頭疼得厲害,扶着額角出去透氣。走廊盡頭是洗手間,寬大的洗手臺釉面光潔,映着璀璨的燈光,像是定格了的湖面,她撩起裙子坐上去,高跟鞋甩在一邊,把順來的煙點上,娴熟地叼在嘴裏。

“這麽長時間了還沒戒煙?”霍瑾軒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過來,他一手挑着她的黑色高跟鞋,一手從她指尖抽走了那根剛點燃的煙,溫寒回頭看他,覺得格外地不真實。

這五年裏,她幾乎是魔咒了一般瘋狂地想他,無數次在心底勾勒他的模樣,幻想了無數次她再見到他時,是該紅了臉,還是該紅了眼。

但是現在,她似乎并有那麽大起大落的心情。她之所以會千裏迢迢地趕過來參加這個鴻門宴,并非對霍瑾軒還有什麽執念,她只是想知道,她難過了這麽久,為他堕落了這麽久,削掉了自己所有的鋒芒,到底是和他過不去,還是和自己過不去?

她又抽了一根,娴熟地點上,在朦胧的煙霧裏斜睨着他,聲音裏沒什麽多餘的感情:“霍瑾軒,你這是和我玩的哪出?”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适合這樣的套路,久別重逢、舊情複燃的那都是當初愛得不深、恨得不夠,換作她,她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啖血食肉。

“溫寒,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想見見你,看你過得好不好,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霍瑾軒深情地看着她,他變了很多,卻唯有眉眼如初。

溫寒冷眼看他,怒火中燒,看着他一副時過境遷的淡然模樣,眼中突然就生了淚,不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因為難過。

他從來沒有好好愛過她,所以才能這麽雲淡風輕。

她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小姐,不谙世事,思想單純,因為在象牙塔裏禁锢了太久,所以對外界的事物有近乎偏執的好奇。她的嬌縱和奢侈導致了她被所有女生孤立,青春期的躁動無處宣洩,她被一些叛逆的女生頻繁而沒有緣由地糾纏,其他人都是看笑話的,出于被放大的仇富心理。

而只有霍瑾軒,家境一般,是最該看她笑話的人,卻偏偏出手相救。她懵懂無知,瞬間被這童話般的英雄救美情節打動,爾後,含羞帶怯的守在他身邊。

他告訴她:“跟着我,我會保護你,雖然不會是一輩子,但只要我在,絕對護你周全。”

沒有刻意而浮誇的山盟海誓,也沒有虛情假意的誘哄,只是發自肺腑、盡全力地守護,她羞紅了臉,耳邊都是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半晌只說了句:“好!”

只怪她太天真,以為他的告白是走了心,卻不想他之所以不許諾一輩子,是因為他壓根沒有想過長久。

原本青春期的愛情就只能是用來懷念,卻不能用來安定,但是偏偏她心态不如別人,心智不成熟,又被嬌生慣養了十幾年,一顆真心所托非人,消沉堕落後,就開始抑郁。

她為他浮浮沉沉了這麽久,被剔骨割肉般地脫胎換骨,換了個人似的卑微地活着,天天受着煎熬,而如今,他對于她所受的苦難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她怎麽可能過得好?刀沒割在他身上,他就不知道她有多疼!

她從洗手臺上跳下來,赤着腳走到他面前,眼角的淚滑下來,她看着他,一字一頓道:“霍瑾軒,你配嗎?”

見她流淚,霍瑾軒的心裏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攥緊,他手抖了一下,還是沒忍住擡手想要替她擦淚,無論時間過去多久,她始終是他心底最舍不得觸碰的痛。

“啪!”溫寒擡手給了他一巴掌,看着他白皙的臉上漸漸浮起清晰的五指印,她才挑眉直視他,臉色依舊冰冷,眼底已經沒有一點悲傷的神色。

“霍瑾軒,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說完,她揉了揉震得發麻的掌心,轉身要走。一擡腳,霍瑾軒就緊追上來,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她欲掙脫,他不由分說地把她打橫抱起,一轉身放在洗手臺上。

“別動,把鞋穿上。”他的臉頰漸漸腫起來,但是他無暇顧及,把手上的鞋在手裏颠了個個兒,很自然娴熟地替她穿上。

溫寒看着他,過去的回憶山呼海嘯般地洶湧而來。他在大雨裏背她蹚水坑,她躲在他的背上悠然自得,他渾身濕透,水滴沿着他的發絲一直流進脖子裏,他很自然地蹲在她腳邊替她系鞋帶,無視周圍人的目光。他所有的寵愛都自然而不刻意,以至于讓她誤以為,他是真的愛她的。

現在他依舊如初地替她穿鞋,這場景卻陌生得恍如隔世,溫寒挑了挑腳尖,把腿蕩到一邊:“我自己來。”

霍瑾軒一愣,卻沒松手,執意給她穿好鞋,細心地替她挽好了帶子,之後才低聲地說:“不用這麽刻意地躲我。”他眼底有尖銳的痛楚,溫寒坐在高處,沒有看到。

穿好鞋,溫寒躲開他的攙扶,沿着洗手臺跳下來,一擡頭,才看到了雙手環胸斜倚着門框的鄒亦時。

“我說怎麽巴巴地要趕過來,原來是趕着和舊情人幽會。”他開口,聲音不鹹不淡。

溫寒的心髒突然劇烈跳動,明明是光明磊落的事情,此刻卻像是做賊心虛一般。她的目光落在鄒亦時身上,發現他身上還穿着空軍制服。天藍色的制服裁剪合體,版型挺括,越發襯得他豐神俊朗,他身上帶着無法磨滅的軍人出身的強大氣場,那種霸道陽剛的魅力是霍瑾軒這種職場打拼的白領無法比拟的。

鄒亦時擡步走向溫寒,硬質的軍靴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篤定的聲音。霍瑾軒也沒怎麽見過氣場如此強大的軍人,頓時被他震懾住了,竟然下意識地側了身,讓他徑直走到了溫寒面前。

鄒亦時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摸向她的耳後,他的手格外地涼,溫寒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她原本是排斥他的親近的,此時卻下意識地不敢拒絕。

她見識過他發火的樣子,在拉練場上大發雷霆,像是發怒的野獸,嘶吼聲響徹半空,讓人聽着就覺得膽寒,她以為那個時候的他就足夠可怕了。

卻不承想,此時的他反而更加地瘆人。他沒有暴怒,也沒有氣急敗壞,嘴角一直挂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唯有離得近了,才能看見他眼底的暗沉,那是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的風暴,帶着森冷的寒意,叫人頭皮發麻。

“這是為他文的?”鄒亦時低低地開口,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感情。

他的指腹冰冷粗糙,在溫寒耳後摩挲時,她越發覺得渾身發麻,嘴上自然不敢扯謊,只能硬着頭皮回答:“是。”

鄒亦時擡手故作暧昧地摸向她露在外面的細腰,湊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低沉地說:“溫寒,你真是好樣的,那頭和我玩欲擒故縱,這邊卻和老情人舊情複燃,可憐我竟被你玩得團團轉!”

說到最後,他的大手沿着她的腰線一點點地爬上來,撫過她的臉頰,最後停在她沒有厚重眼鏡壓着的鼻梁上,他盯着她,在她鼻梁上重重一壓,末了,眼神冷淡地說了句:“溫寒,老子真他媽是閑得發慌,才會給你拿來逗悶子!”

溫寒被壓得鼻梁一酸,眼中止不住地生淚,等她緩過勁後,鄒亦時已經大踏步地離開了,只留下一串篤實堅定的腳步聲。

溫寒幾乎沒有在意霍瑾軒的反應,提着裙擺追了出去,霍瑾軒站在原地看着,心底空蕩蕩的,有種刻舟求劍的悲哀。她留在他心口的印記,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卻不承想,這五年的時光已經把她推得越來越遠,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而他倆之間漫長的隔閡,源于他最開始的狠狠一推,所以,她的離開,怪不得別人。

鄒亦時下了樓之後,李副官匆匆地迎上來,還沒接近人就感覺一陣寒氣撲面而來,他到了嘴邊的話吓得咽了回去。他跟在鄒上尉身邊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見他這麽陰森恐怖的臉色。鄒上尉一直是個沉穩自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真可謂是泰山崩于前都巋然不動,就連好幾次重大自然災害的緊急搶險,也沒見他眼皮眨過一下,而眼下竟然有什麽事讓他變成這副臉色,李副官吞吞口水,既害怕又好奇。

鄒亦時上了車,沒有着急離開,而是整個人躺進座椅裏,半截手臂遮着眼睛,似乎是累急了,一動不動。

李副官偷偷咂咂嘴,能不累嗎,前天就沒睡好,今天又是舟車勞頓,在天上整整飛了一天。他是個做任何事都精益求精的人,演練場上累得快虛脫,哪裏不完美了都要自己親自上去再演示一遍,新兵蛋子多,他也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地指導。

李副官都看着有些不忍心了,想着好不容易演練結束了,趕緊讓首長回去休息吧,他房間都訂好了。可是鄒上尉連口水都沒喝,衣服也來不及換,說是這麽晚了,得接溫大夫回去,他實在不放心首長的身體,只好自己主動請纓給他當司機。

可不承想,溫大夫沒接着,卻把鄒上尉惹毛了。

鄒亦時閉着眼睛躺了很久,始終緩不過勁來,憤怒到了極致,反而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纾解,任何語言或者情緒都蒼白得很,他想着,或許把那個女人拆吞入腹才會好一點。

初見她時,她是個裝扮過時老氣的村姑,紮在人堆裏都不起眼,他原本對這樣的女人是嗤之以鼻的,但是看了她在手術臺上的淡定和狠戾,突然覺得這女人似乎并沒有她表面上表現得那麽怯懦。

再後來,他一點點發現她刻意僞裝起來的美,一點點深陷,無數次幻想她盛裝出席時,會是怎樣的美豔。

今天,他夙願以償,卻遠沒有想象中那般欣喜若狂。

他給她打電話,她不接,他從演練場下來立刻趕來這裏,生怕和她走岔了,他問了服務生他們的包廂,上樓後目光便在樓道兩側環顧,于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美得不可方物,以至于他一時間竟然沒法将她與那個呆板木讷、永遠戴着一副古董眼鏡的老氣橫秋的村姑聯系在一起。

她永遠窩在脖子裏的低馬尾散開成了披肩長發,烏黑順滑的頭發像是一匹錦緞,晶亮的光澤在燈光下一點點地蕩漾。彼時,他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她穿着黑色的露背長裙,将曼妙的曲線勾勒得完美動人,他看着她露在外面的肌膚,被黑色長裙襯得潔白如玉,那抹小腰和他預料的一樣,柔軟、光潔,纖細得不盈一握。

他不自覺地尾随而去,再然後,就看到了她的正臉。她摘掉了眼鏡,化了精致妖媚的妝容,眼尾上挑,那雙大眼退去了平時的死氣沉沉,變得魅惑誘人,湛黑的瞳仁裏閃爍着晶瑩剔透的光,一波一波地搖曳生姿,仿佛能勾魂奪魄。

她脫了鞋子,徑直跳上洗手臺,鄒亦時覺得自己的心口都随着她狠狠地跳了一下,心髒懸着,快要窒息。她身體的曲線蜿蜒流暢,帶着誘人的弧度,或高聳或低平,他的心便沿着那曲線,上下颠簸,不得安寧。

她的裙子沿着大腿滑上去,一雙筆直的長腿露在外面,白嫩光滑,比藕段修長精致,比蔥根光澤奪目,她的腳丫一晃一晃,俏皮卻透着不加掩飾的性感。

鄒亦時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她似乎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是個誤入凡塵的妖精,帶着妖嬈和魅惑,誘得人銷魂蝕骨。

她像是只破繭而出的蝶,掙脫了所有的桎梏,那麽肆意張揚地釋放自己,美得毫無顧忌,不再畏首畏尾,不屑于任何僞裝。鄒亦時偷偷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發現了一座金礦一般,那種從天而降的驚喜将他心底的貪婪無限放大,他想獨自占有她,除了他,他不想再讓任何人見識到她的美。

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在他心髒上抽絲剝繭,讓他像是鬼迷心竅一樣無法自拔,他瘋狂地想着,她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直到另一個男人出現,他才從近乎魔障的癡迷中清醒過來,看兩人的眼神,他就清楚她耳後的文身就是這個男人的縮影,他怒火中燒,幾乎喪失理智,他恨不得把這個男人千刀萬剮,卻在看見她的眼淚後,滿腔怒火被澆了個通透。他自嘲地想着,他在她心底,可是從來都沒什麽分量的。

她為了這個男人洗盡鉛華,又為了他脫胎換骨,她的驚豔只是為了這個人,對他,從來都只有漠視和敷衍,若非他堅持不懈,她怕是早恨不得揚長而去。

隊裏通知要從她的醫院調醫生過來,他躊躇了很久,想讓她來自己身邊,又舍不得她受苦,最後耐不住相思之苦,他自私地點了她的名字,他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心底卻高興得像是讨到糖的孩子。

他能因為她默許他的親近而高興得徹夜難眠,卻不曾想到,她能為了另一個男人,把自己折磨到如此地步,和那個男人相比,他何其悲哀。

“鄒上尉……鄒上尉?”李副官拍了拍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們走不走……”

他試探地問,鄒亦時一動也不動,只是低低地說了句:“走吧!”

“那溫大夫還帶嗎?”

她的名字對于鄒亦時來說就像是解藥,他騰地坐起來,側頭一看,就看到了在車外站着的女人。

她的眼睛、頭發和衣服比夜色還黑,偏偏皮膚白得欺霜賽雪,映着月光,瑩潤如玉。她一定是個妖精,讓他鬼迷心竅,所以他才能由着她擺布,半點自制力也沒有。

他開門下車,幾步走到她面前,冷眼看着她:“怎麽了?舍得抛下舊情人追到我這兒來了?”

溫寒不知道說什麽,她明明問心無愧,她從來沒有應允過鄒亦時什麽,這次來也只是為了和過去做個了斷,讓自己過了這個坎,因為蘭素說了,只有了了心底的記挂,她的病才有的治。可是看到鄒亦時眼底的陰沉,她卻總覺得良心難安。

對不起,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這樣蹩腳且矯情的話她說不出口,醞釀半天,只說了句:“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

鄒亦時突然冷笑,他擡手拍拍她的臉,咬牙切齒道:“溫寒,你丫把老子當司機呢?和小白臉私會完了,來我這兒蹭便宜?”

溫寒沉默着,半天沒說話,鄒亦時感知到手心裏的觸感,一時間分了神。她的臉頰嬌嫩柔軟,沒有胭脂水粉的腌漬,清透滑膩,羊脂白玉一般誘人,他眸色沉了沉,不受控地往下滑,沿着她修長的脖頸、秀美的鎖骨,還想繼續往下。

溫寒哼了一聲,表示不樂意,他輾轉了一下,大手落在她的腰上。她腰間的觸感同樣美好,盈盈細腰,一手便可掌握,清晰的腰線和兩側性感的腰窩讓他流連忘返,他垂頭看着她,看着她紅潤嬌嫩的唇瓣,像是受了蠱惑一般,難以自持地吻下去。

溫寒低低地叫了一聲,身體扭動,帶着明顯的排斥。鄒亦時握着她的腰,轉身将她壓在車門上,車門被撞得咣當作響,李副官吓了一跳,看了看車外的情景,開了門,拔腿就跑。

久旱逢甘霖。鄒亦時想着,自己就是那幹旱了許久的人,她是一眼清泉,帶着透心的清涼,他忍不住想要汲取,無法自拔。

溫寒卻是有些害怕,她的後腰被他箍得緊緊的,後腦勺也被他死死地摁着,他兇狠地吻着她,像是要把她拆吞入腹、連血帶肉地吞下去。她的初吻給了霍瑾軒,那個青澀的年代,連親吻都帶着嬌羞的氣息,幾乎就是唇瓣的輕輕觸碰,所以她從未體驗過如此霸道蠻橫的吻,像是野獸一般,夾雜着狂風暴雨,讓她無力抵抗,只能被動承受着。

他身上冷冽的氣息萦繞在她鼻端,那種成熟男人特有的氣息混合着他常年軍旅生活鍛造出來的剛硬堅毅,将她壓迫得連最後一點抵抗都消失殆盡。

他的肩章壓得她肩膀生疼,她雙腿發軟,只能攀附着他。他把她擁得更緊,仿佛要把她生生地揉進他的懷裏,于是,她身體的柔軟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的緊繃,他每塊肌肉都帶着勃發的力量,透過層層衣物,一點點灼燒着她。

這個吻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等他把她放開時,她已經渾身虛軟無力,只能托着他的胳膊勉強站着,她像是被吸走了魂魄,整個人都是混沌的。

鄒亦時摸着她的臉,聲音喑啞,呼吸粗重:“溫寒,不要再激怒我,不然,我在這兒就把你辦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腳步聲倉促淩亂。

他驅車離開後,溫寒在冷風裏站了很久,胸口灼熱的溫度才漸漸退散。

不一會兒,面前走過來一個穿着制服的軍人,畢恭畢敬地沖她敬了個禮,把手裏拿着的外套披在她肩上,之後才說:“鄒上尉說了,您先休息,明天一早,他會派車過來接您,酒店我已經預約好了,我帶您過去。”

“不用了,我之前已經訂好房間了。”溫寒扯了扯肩上的衣服,把自己裹得更緊。李副官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鄒上尉說了,必須得住在他替您安排的酒店。”

溫寒愣了一下,思維散亂,也懶得争辯,妥協道:“也好,那我跟你去吧。”

李副官送她到房間,又把自家首長送到隔壁房,自己去開他倆對面房間的門。他咂咂嘴,覺得自己想得有點龌龊,但還是忍不住揣測,按理說,剛才那麽火熱的親吻,這會兒怎麽着也得進一個房間了,但看首長和溫大夫的表情,沒一個有好臉色的,一個驚魂未定,一個餘怒未消。

真是一對怪人!

鄒亦時回了房間以後依舊臉色鐵青,他沖了個冷水澡,腦海裏翻滾着剛才的情景,她的香甜嬌軟,她的美豔性感,讓他秉持多年的自持力全線崩塌,他氣急敗壞地關了水龍頭,卷了浴袍出來,翻身上床睡覺。

“鄒亦時,你抱抱我吧!”她沖他伸着手。他眯眼看着她,入目是滑膩白嫩的皮膚,他伸手去摸,卻怎麽都感覺不到真實,她軟軟地哼着,一改往日的冷漠疏離,像是貓一樣,嬌媚異常,纏着他,輕輕蹭着。

他從善如流地将她壓在身下,想把她緊緊摟着,可是怎麽都擁不緊,他知道她瘦,小腰太細,所以越發地用力,她就只是眯着眼睛哼哼,嘴裏叫着:“鄒亦時,你抱得太緊了!”

他無處施力,但是身上的火氣四處流竄,不得不發洩,他把她抱起來,渾身緊繃,情難自控地喊她:“溫寒,再抱得緊點!攬着我的肩!”

他喊得嗓子沙啞,肌肉緊繃,簡直快要爆炸,她卻沒有一絲回應,他的眼前忽然一閃,再睜眼時,才發現懷裏的人已經不見了。

落地窗裏灑進來一點月光,房間裏安靜異常,只留了一絲幾不可聞的座鐘的嘀嗒聲,鄒亦時看着自己滑在腰間的被子,懊惱地低咒了一聲。

他鄒亦時什麽時候淪落到如此地步了。

沖了冷水澡後,他睡意全無,生怕她又來夢裏作孽,于是倒了杯酒,坐在窗邊打發時間。

而隔壁房間的溫寒同樣是輾轉難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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