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鄒亦時領着人到了災區,大致情況和張榮華說的一樣,實際情況卻比自己想象得要嚴重得多。山裏溫度低,加之晝夜溫差大,年老體弱的、幼兒婦女這些特殊人群很難适應,又因為人員無法分散,呼吸系統的疾病會很快傳播,有幾例疑似肺炎的病例,不排除結核病的可能性,所以救災物品和醫療用品必須跟上,不能有片刻拖延。

雖然在走之前他已經做了詳細妥善的部署,但不到實地跟進,還是會有諸多纰漏。

消防兵已經開始疏通道路了,但是進程較緩,要是等着從陸路開始運送救災物品,村子裏的情況就會被人為地耽擱,到時候如果傳染病爆發了,別說功勞了,吃排頭是少不了的。

于是,鄒亦時和消防隊長進行了分工,由他們繼續疏通陸路,而他則是安排人手把救災物品直接空運進去,并且負責安排好受災人民。

分工明确之後,鄒亦時立刻聯系了軍用直升機,救災物品已經安排好了,直接可以送進災區,他囑咐飛行員道:“出動三架直升機,先把口罩、帳篷、棉被、食物和水送進去,随後要立刻把痰培養瓶、空氣消毒劑、凝膠型消毒液送到,帶幾個檢驗員和護士過來,稍後我會進行具體安排。”

鄒亦時先一步進了災區。入夜之後氣溫比白天降低了十多攝氏度,他穿得不少,但也隐隐地感覺到一絲寒意。雖說這次震級不算太高,也沒什麽太大的傷亡,可是因為這裏的地勢結構比較特殊,不利于正常的救災工作,山村閉塞,交通不便,各種不利因素加起來,導致這次的救災任務遠沒有他想得那麽簡單。

他進了受災地區的深處大致查看了一下情況,這裏有不到三百的常住村民,房屋大多是磚瓦結構,地基不牢固,也沒有抗震設計,所以屋子全部坍塌,無一幸免,所有人只能暫時聚集在空地上。

除此之外,因為偏盆地的地勢,使得災後所有坍塌的廢墟和從被破壞的下水道裏流出來的污水都混在了一起,肉眼不可見的致病微生物都在肆意滋生,好在氣溫比較低,蔓延速度還不是很快。

再往裏走,就到了村民聚集的地方,這是村子裏地勢比較高的一塊空地,所以還沒有被污水污染,相對來說也算一塊淨土。

他用衣袖捂了口鼻,沿着人群外圍轉了一圈,指着幾個明顯有咳嗽症狀的中年人冷聲道:“你們幾個出來。”

那幾個人掩在人群裏,悄悄地往裏頭躲了躲,裝着沒聽見。鄒亦時有些不耐煩,幾步走過去,擠開人群,伸手拎着其中一人的後頸,一把把他扯出來,他還欲掙紮,但是鄒亦時手勁極大,他拗了幾次,竟然紋絲不動,只能憤憤不平道:“你是誰啊,拉我幹什麽!”

“我是負責這次救災行動的總指揮官,我叫鄒亦時。”鄒亦時凝神看着他,厲聲道,“你先和人群分散開,呼吸系統疾病主要通過空氣和飛沫傳播,你的痰性狀不對,不排除呼吸系統的問題。”

說罷,他又皺眉指了指另外幾個疑似病例:“你們也出來,一會兒醫療用品就到了,你們要先做一個化驗,在化驗之前必須隔離。”

那幾個人一聽隔離,下意識就覺得是一種帶了歧視的行為,頓時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吹胡子瞪眼地吼叫着:“憑什麽隔離我,我沒病!這麽冷的天我們遭了天災,政府把我晾在這兒這麽長時間,大半夜凍得孩子不是孩子,大人不是大人,你們不想着解決這些問題,倒是要隔離我,你們還有沒有人性!”

他話音剛落,其餘的村民就開始騷動,遭受這無妄之災後,驚吓、恐慌、無助這些負面情緒壓抑了太久,終于找到了突破口,便開始一股腦兒地、不分青紅皂白地發洩。所有人在這個時候格外地團結,所有的煽風點火、添油加醋都促使了恐慌的繼續膨脹,兩百多人的騷動,爆發起來也很棘手,對之後的安定工作絕對是最不穩定的因素。

鄒亦時見過的世面多了去了,這些人的鬧騰他還不至于放在心上,當下低吼了一聲:“大家都安靜,聽我說!”他雖然鎮定自若,但是帶了不怒自威的氣場,聲音渾厚,格外有震懾力,村子裏的人沒怎麽見過世面,被他的氣場鎮壓住,瞬間閉了嘴,乖乖地聽着。

“這是正常的流程,災後是疫情和傳染病的高發期,加上人員人為地聚集,會加速疾病的傳播,如果不防患于未然,到時候傳染病大爆發,處理起來就不是這麽簡單了。讓你們隔離,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排除感染源,防止疫情爆發,沒有其他意思,不用多想。生活物資馬上就送到,你們不用擔心,安心地聽我指揮!”

他話說得铿锵有力,言簡意赅,而且眼神堅毅,讓人不自覺地感到安心。村民們平時生活得安穩恬淡,從沒經歷過什麽大事,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兒,頓時慌了神,沒了主心骨,腦袋空茫茫的,什麽都抓不着,恐慌無助被無限放大,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鎮定,但是現在看到這個首長,他沉穩堅毅,從容不迫,一看就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倒是值得他們依靠。

安撫了村民的情緒,鄒亦時聯系好了自己的部下,讓他們把救災物品直接運到村口的空地上。

直升機停下來之後,鄒亦時沒有着急讓他們去發放救災物品,而是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統一了工作流程:“一班負責化驗和口罩的發放,所有人必須進行痰培養,檢驗員和護士要監督好,千萬不要混淆、漏檢。二班負責救災物品的發放和維持秩序,兒童先來,之後是婦女,然後是老弱病殘,最後是青壯年,一定要排隊領取,不能出亂子。三班負責搭帳篷,盡量選幹燥平坦的空地,遠離人群處搭隔離帳篷,疑似病例絕對不能和其他人混在一起。四班負責空氣消毒和所有人的手衛生,發現咳嗽、高熱的村民,必須進行隔離治療。”

他有條不紊地安排了工作,邏輯清晰,思維缜密,來的人大部分是他的部下,已經熟悉了他的辦事風格,各自記清了分工後,就立刻投入到救災行動中。

鄒亦時也不閑着,負責統籌所有的工作,确保每一個環節都萬無一失,并且随時解決突發情況。

等所有的工作步入正軌後,天已經大亮了,村民們有序地排着長隊,流水線一樣化驗、領取物資、戴好口罩、手部消毒,最後安置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裏。

安置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鄒亦時總算松了口氣,但是檢驗員那邊又傳來了壞消息,武裝得嚴嚴實實的檢驗員把化驗報告遞給他看:“鄒上尉,這是被隔離村民的痰培養報告,報告裏顯示痰液中含有結核杆菌,初步可以判斷為結核性肺炎。”

鄒亦時心口一沉,皺眉問道:“其他人的呢?有沒有異常?”

“因為标本量太大,所以目前只有三十例出了結果,除了這一例結核外,其餘的都正常。”

“好,我知道了。”鄒亦時捏了捏眉心,突然覺得頭疼得厲害。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個結核性肺炎的患者已經和其他人待在一起超過了五個小時,這五個小時內,無論是飛沫傳播還是空氣傳播,都極有可能已經把病原體傳播給了其他人,人群中抵抗力較低的婦女兒童就是易感人群。

如果是其他類型的呼吸系統傳染病,早期可能有發熱、咳嗽、食欲減退、乏力等症狀,但是結核性肺炎不一樣,它會有一段潛伏期,在潛伏期之內是不會有任何臨床症狀的,這就是目前遇到的最棘手的問題。他無法判斷誰被感染了,也無法做相應的隔離和治療,哪怕是痰培養的複檢,也起碼得在24小時之後才有效。

誰又能保證,這24小時內不會有新的感染者出現?

鄒亦時沉着臉思考了很久,他臉色鐵青,拿着化驗報告的檢驗員踯躅了很久,才忐忑地說:“鄒上尉,又發現了一個結核杆菌陽性的患者。”

同一地區,同一時間段如果同時發生三例以上同一種傳染病,就能斷定為傳染病的爆發,現在出現了兩例,情況已經很危急,沒有時間繼續拖延了。

思及此,鄒亦時聯系了其他幾個營的營長和副營長,一起到別墅裏商議這件事的解決方案。

他先行回了別墅,剛進門,張榮華就撲到他跟前訴苦:“鄒少,你看看我的黑眼圈,都是被溫大夫害的。這人把門反鎖了,不吃不喝不睡,把我吓壞了,我趴在門框上瞅,人是沒事兒,就是趴在窗戶上看……”

鄒亦時現在哪有心情顧這個,他面色沉重,揪着張榮華的領子把他拽到沙發上:“災區發現了兩例結核性肺炎,患者已經被隔離了,但不确定潛伏感染的人數,我已經把大家叫來了,一起商量一下。”

張榮華一聽,吓得臉色慘白:“這是天要亡我啊!真要爆發了結核,我別說解脫了,估計得老死在這兒,鄒少,你得救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眼前災情嚴重,不僅關系到無辜村民,更關乎張榮華自己的切身利益,因此他沒說完的那句“溫大夫一直在看着你離開的方向”也就顯得無關緊要了。

沒過一會兒,幾位首長就面色沉重、行色匆匆地趕來了,人群之中還有一個不速之客——張恒遠,張榮華看他不順眼,氣得直咯吱咯吱地咬牙,鄒亦時面無表情地揪住他:“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和他計較!”

一群人在客廳圍坐好,鄒亦時把災區的情況言簡意赅地說了一遍,衆人聽了之後都面露難色,他們在意的和鄒亦時在意的一樣,致病菌還在潛伏期,無法做排除。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傳出一道與這壓抑的氛圍截然不同的聲音:“大家放輕松,這麽垂頭喪氣幹嗎!你們在這兒愁眉苦臉的,該得病的還得得病,幹嗎做這種無用功!”

張恒遠跷着二郎腿,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看好戲的成分大過于出謀劃策的成分。在這種天災面前,能齊心協力、盡自己最大的能力解決災民的問題才是當務之急,像他這樣袖手旁觀、說風涼話的态度立刻激怒了衆人,但是礙于等級制度,也沒人敢正面同他起沖突。

在場唯一不怵他的就是鄒亦時,鄒亦時勾唇看着他,笑得雲淡風輕:“那張營長倒是說說,什麽才是有用的?”

“哦?這個我倒是覺得應該是鄒上尉的事兒,沒那金剛鑽就別攬那瓷器活兒,你既然攬了這攤子事兒,那出謀劃策的自然是你,我可不幹那費力不讨好的事!既然不吃那果子,我何必挖那樹坑呢!”張恒遠靠在沙發上,神情輕松,一臉的漫不經心。

“那你他媽來這兒湊什麽熱鬧!老子三叩九拜求你來的?”張榮華被這個二皮臉氣得坐卧不寧,早知道這個孫子來沒好事兒,無非是仗着自己官高一級,恨不得橫着走,幫忙幫不上,盡是來看笑話了!要不是這孫子玩陰的,現在當營長的可是鄒亦時,哪能輪到他來這兒大放厥詞!

張恒遠被這麽一嗆,立馬坐不住了,他本來就是一個争強好勝的公子哥,當了兵也沒把那點纨绔子弟的劣根性改了,這會被激起了火,騰地一下站起來,指着張榮華的鼻子罵道:“張榮華,你還真別把自己當成個物件兒,你以為我樂意來!”

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語氣由憤怒突然轉為嘲諷,目光悠悠地落在鄒亦時身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一種報複成功的快感油然而生,沖昏了他的頭腦,讓他不顧場合是否合适,對鄒亦時譏諷道:“要不是我們鄒上尉能力不足,巴巴地請我過來,你以為我願意來你這荒郊野外?”

“張恒遠,你別欺人太甚!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還不是因為扒了別人的功勞,鸠占鵲巢!現在倒懂得耀武揚威了,小人一個!”

張榮華這話一出,滿座皆驚,一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當下連救災的事情都忘了,只是好奇張榮華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部隊裏等級森嚴,管理嚴格,又加上高強度的訓練,每天機械化的生活,身體和意志力都被打磨得堅硬無比,一群血性剛強的男人沒有那麽多閑暇心思去讨論家長裏短,所以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像是塵封已久的蛇群突然被掀開了洞頂,壓抑到變形的好奇心嘶嘶地吐着芯子,帶着迫不及待的窺探。

氣氛變得僵硬而沉重,張恒遠被響亮地打了一巴掌,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不能否認這是事實。底下的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心裏清楚,如今在心底窩藏着的龌龊事被揭出來,他自然不能承認,但面上還是無光。

被戳了脊梁骨,他惱羞成怒,一把扯住張榮華的衣領,反手給了他一拳。張榮華又豈是悶聲吃虧的人,兩個人頓時互不相讓地扭打在一起,周圍坐着的幾位首長面面相觑,既震驚又覺得難堪,而事件的主角鄒亦時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只是臉色漸漸陰沉,趨于爆發。

在兩人扭打到地上時,鄒亦時終于爆發,拍案而起,厲聲吼道:“你們還有沒有一點軍人的樣子!現在受災群衆還沒有安頓好,又爆發了結核性肺炎,情況緊急到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主意想不到,精神頭倒是挺足,既然有力氣使不完,幹脆去災區運救災物品吧!發洩發洩你們這多餘的精力!”

張榮華向來忌憚鄒亦時,這會面上讪然,一把推開張恒遠,鼻青臉腫地爬起來,悶聲道:“知道了。”

“呦呵,鄒上尉還真是有領導的架子,主意沒有,命令不少。”張恒遠不服鄒亦時,更受不了他命令式的口氣,當下冷哼道,“你以為你是誰!”他反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一臉不屑地重新坐回到沙發上,眼神裏是令人厭惡的鄙夷神色。

鄒亦時并非是善茬,他生長的環境和他骨子裏的自傲都把他漸漸打磨成了不可一世的模樣,在從軍之前,他從未遇見過敢對他有所不敬的人,哪怕有,他也會不擇手段地讓對方臣服。後來進了軍隊,他身上尖銳跋扈的性子被打磨了一些,懂得審時度勢,不再肆意妄為,但是私下裏卻還是盛氣淩人的樣子,這會兒要不是形勢緊急,張恒遠這個小人,他絕不輕饒!

這場鬧劇在鄒亦時的破例寬容下很快就平息了,幾個人開始讨論處理方案。鄒亦時的意思是把災民緊急轉移,在醫院裏進行更進一步的确診治療,其餘人不置可否,不贊同卻也不敢當面否決,只有張恒遠,并不判斷方案的可行性,只是單純地與鄒亦時為敵。

“鄒上尉可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二百多號人住在醫院裏做全面化驗,你知道得花多少錢嗎?除了檢查、治療,住院費、生活費誰掏?不就是發現兩例結核嗎,就算得了又怎麽着?又不是絕症,要不了命,等安頓好了讓他們自己治呗!”

鄒亦時緊緊攥着拳頭,額頭上青筋暴起,胸口劇烈地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氣,他克制了許久,才壓下了洶湧而起的怒火:“張營長,你覺得這麽做負責任嗎?我們是軍人,首先應該為百姓考慮,你當兵這麽多年,官銜往上升,黨訓倒是進了狗肚子裏了!現在不是考慮錢的時候,是考慮怎麽樣把傷害降到最低。”

張恒遠跷着二郎腿,摸着自己嘴角的傷口,神态散漫,沒有半點火燒眉毛的緊張感,兀自說着風涼話:“為人民服務?你還真以為自己多神聖啊!鄒上尉,你覺得錢不是問題,那你說,錢從哪兒來?只要你把這錢掏出來,我們都無所謂啊!”

他這一番胡攪蠻纏,其他幾個首長卻都噤若寒蟬,個個埋着腦袋,誰也不願意當這出頭鳥。鄒亦時怒火中燒,深邃的眼底漸漸湧起憤怒,像是沉寂許久即将爆發的火山口,一旦開閘,殺傷力不容小觑。

張榮華好些年沒有見過鄒亦時發火了,通常情況下他都是一個人出任務,其他部下對他的意見都會認真地考慮利弊,冷靜地去權衡,不像這幫人,一個颠倒黑白、胡攪蠻纏,剩下的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一幫不成氣候的,他不發火才怪!

鄒亦時骨子裏還流淌着桀骜不馴的血液,就像野獸一般,就算被圈養在籠子裏,被激惹了照樣獸性大發,不管不顧。張榮華打心眼裏害怕,鄒亦時要是發了火,就不會是像他和張恒遠厮打這樣小兒科的反應了。

偏偏張恒遠這個孫子壓根沒注意到事情的嚴重性,還在挑戰鄒亦時的底線,眼看着鄒亦時就要爆發了,張榮華靈光一閃,急中生智,拔腿就往樓上跑。

“溫大夫,你下來勸勸鄒上尉,下邊要打起來了!”他心髒突突地跳。剛說完,溫寒就開了門,白皙的臉,消瘦的身子,清冷純淨的氣質,像是天仙一般,跟下邊烏糟糟的氣氛截然不同,憑空的一股清流,瞬間讓他醒了神。

“溫……溫大夫,那個……你下去看看。”他看得眼睛發直,腦袋空白,思路遠遠跟不上。

溫寒沒說話,輕輕點了點頭,她回身穿了鞋,又轉身出來,輕飄飄地往樓下走,一襲黑發散在肩頭,無端地襯得皮膚越發地白嫩。張榮華腦袋嗡嗡地響,他知道她是美的,卻不想會是這樣清冷的美,和這環境格格不入,說矯情點,像個仙子。

溫寒下去的時候,鄒亦時已經伸手抓住張恒遠的衣領了。張恒遠雖然同樣是軍人出身,可到底疏于訓練,身上的力道銳減了不少,不像鄒亦時,連骨縫裏都蓄積了力量,兩人力量相差懸殊,以至于張恒遠雖然快要窒息,卻掙脫不開。

有幾個想要規勸的,都被鄒亦時推倒在地,眼看着氣氛變得劍拔弩張,緊張的氛圍裏突然傳來一聲清淺柔軟的低呼:“鄒亦時,我餓了。”

像是把鋼鐵扔進了熔爐裏,再怎麽堅硬,最終也只能化成了水。鄒亦時瞬間松了手,身上尖銳冷硬的氣息還沒來得及收,依舊散發着迫人的氣場,眉眼卻突然變得柔軟,眼底蓬勃的怒火變成了一汪春水,輕緩溫柔。

“昨天晚上不舒服?怎麽都不吃不喝?我這兒還有點事,一會兒給你做吃的好不好?”鄒亦時伸手摸上溫寒的臉頰,她難得地沒有排斥,溫順地由着他親近,并且不像往常那樣冷漠,而是順勢揪住他的衣袖,固執地說道:“就現在。”

鄒亦時就是有再大的火也被她這副乖巧的模樣給消融了,她一直對他就是不冷不熱的模樣,讓他一顆心懸吊着,沒有着落,如今這樣使小性子簡直讓他欣喜若狂。

頓時他也顧不得張恒遠這個小人,也顧不得周圍人瞠目結舌的表情,牽起她的手往廚房走,寵溺地問她:“想吃什麽,我做給你吃,但不可以吃辛辣刺激的,太重口的也不行,要清淡的。”

溫寒不說話,低頭看着兩人交握的手,皺了皺眉,若有所思。鄒亦時心裏一咯噔,以為她會抗拒,沒想到她愣了愣,只說了句:“水蒸蛋,我想吃水蒸蛋。”

鄒亦時眉開眼笑:“好,我做給你吃。”

廚房裏的兩個人難得親近地一起做飯,外頭坐着的人卻是各懷心事,心潮翻湧。張恒遠剛才還惱羞成怒,準備和鄒亦時徹底撕破臉殊死一搏呢,如今卻是目光呆滞,滿心滿眼都是剛才那個柔軟清冷的女人。

那女人,原來就是溫寒。

難怪值得鄒亦時這個冷面佛爺情根深種,金屋藏嬌。這樣難得的美人,氣質脫俗,帶着遠離紅塵的恬靜淡雅的氣息,滌蕩人心,任誰都舍不得放手。

她比他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漂亮,卻不單單能用漂亮形容。她面容精致,氣質清冷,膚白發黑,烏沉沉的瞳仁裏清澈見底,嘴唇紅潤,偏又透着一股妖豔氣息,這樣清冷與妖豔的交會,最是能勾魂奪魄。

他的那縷精神氣兒立刻被她吸去了,最後轉化為心底的嫉妒與憤恨,為什麽這樣的女人是鄒亦時的,卻不是他的?

廚房裏的兩人卻不只是簡單的洗手做羹湯,溫寒靠在牆壁上,眼神空蕩蕩地落在別處,并沒有看着鄒亦時,開口說話時,聲音也不似剛才那般綿軟,又恢複了從前的漠然:“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做結核杆菌DNA的雜交試驗,這種方法哪怕是潛伏期的細菌也能檢查出來。”

鄒亦時正拿着打蛋器攪拌蛋液,聽了她的話,眼神一亮,如同被逼到絕處的人突然看到了從天而降的繩梯一般,驚喜地問道:“哦?這樣的話既能避免資源浪費,又能把感染者與健康者區分開,不愧是我的溫寒,關鍵時刻救我于水火之中。”

他情難自抑,扔了打蛋器,掐着溫寒的下巴把她摁在牆上,一俯身,吻在她嬌嫩的唇上。她唇瓣溫熱嬌軟,帶着清甜的香氣,他無法自拔,把她的身子箍得更緊。

他少有這麽失控的時候。外界傳他不近女色、鐵石心腸,除了訓練出任務以外,沒有任何事情能觸動他,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也是正常的成年男人,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都渴望一個溫軟的女人。他之所以獨身這麽多年,并非其他亂七八糟的理由,只是口味挑剔,眼光太高,抱着寧缺毋濫的心态克制着自己。

如今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歡的,自然不會再刻意地壓抑。

溫寒在他懷裏哼哼唧唧地叫着,像只小貓,他體內有火焰四下奔突,橫沖直撞,把他的嗓子都灼燒得低沉喑啞。他微微起身,離開了她的唇瓣,眼底帶了迷離的神色,低聲問她:“溫寒,你喜不喜歡我?”

溫寒擡頭看着他,輕輕地喘着氣,眼底沒什麽波動,不嬌羞,也不憤怒,只是呆滞着,過了半晌,反過手背擦了擦嘴,答非所問道:“雞蛋我不吃了。”

她轉身離開,步伐有些淩亂慌張,鄒亦時心底一寒,遠沒有初時的激動和驚喜。如果她真的病了,那麽她的思路不會這麽清晰,生着病還能替他出謀劃策;但如果她已經恢複了,那她剛才的舉動就是在演給其他人看,目的很單純,為了化幹戈為玉帛,而不是真心地想要親近他。

他眼底的光芒漸漸暗淡下去,心口沉沉的。果然是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她稍微的改變就足夠他空歡喜一場。

因為有了溫寒的緩沖和計策,救災計劃得以繼續進行。溫寒提供的方案可行性較高,這樣既能控制疫情,又能節省資源,衆人終于心服口服,沒有異議。

制訂好了實施計劃,又聯系了上級做申請,一切都安排好後,幾位首長這才起身離開,張恒遠落在最後,臨出門時回頭沖空蕩蕩的樓梯間看了一眼。

一路上,幾個人都在竊竊私語,“鄒亦時有個捧在心尖上的女朋友”這樣的消息,無異于在平靜的湖面投了顆石子兒,頓時激起了千層浪,縱然是幾個大男人,也免不了驚訝地啧啧出聲。

“這麽些年來,我可從來沒看見鄒上尉身邊有別人,他對自己過于苛刻,感覺除了待在部隊玩命訓練就沒別的事可幹了,這下突然冒出個女朋友來,還真是讓人接受不了!”

“我是頭一次見他那麽溫柔,我還以為這人生來就不會笑呢,今兒一看,呵,原來臉上的肉也是能動的!”

“這女的也不知道什麽來頭,能把這出了名的冷面佛爺給拿下來,想來是有點本事的,一般的女人哪能入得了鄒亦時的眼,那人眼光可高得很。”

“就是說啊,不過我看那小姑娘确實不錯,那一身的皮肉,好得很呢!”

“……”

之後的話題就漸漸帶了點龌龊的意思,男人們求而不得的隐晦心思藏在裏頭,聽得人又羞又臊。

因為要聯系醫院準備相關的醫療器械和醫療用品,所以鄒亦時沒有多少時間和溫寒獨處,他上樓的時候她鎖着門,任他怎麽敲她都沒有反應。張榮華悄悄地貓腰上來,腫着一只眼睛幸災樂禍地說道:“看吧,昨天一晚上就是這樣,我可沒騙你!”

說完,他又有點害怕,還沒人敢這麽給鄒亦時甩臉子,萬一玩脫了,遭殃的可是他的愛巢,因此,他話鋒一轉,陰笑道:“光敲門不是事啊,你得變通!”

說罷,他把備用鑰匙拿出來,在鄒亦時面前晃了晃,後者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那你昨天晚上怎麽不拿鑰匙開門?”

“我的老天爺!這是你的女人,大晚上的,孤男寡女,我拿鑰匙開人家門?溫大夫不打死我,你能留活口嗎!開玩笑!”張榮華撇撇嘴,看着鄒亦時嘴角揚起的笑意,知道自己是猜對了。

“好了,你先下去,我進去看看。”鄒亦時接過鑰匙,低頭開門。

張榮華看着他認真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漸漸變得暧昧不清,隐隐泛了絲猥瑣:“沒關系,這裏肯定沒人打擾,不拉窗簾也可以,外頭都是荒山野嶺的,沒人瞧!怎麽刺激怎麽來!”

他一貫是個葷腥不忌的人,鄒亦時見怪不怪,擡腳将他踹下樓梯,自己拔出鑰匙,推門進去。

他臉上的笑意還沒散,只是看到屋裏的場景後表情突然變得僵硬,就連身上的血液在這一瞬間也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道該流向何處。

溫寒手裏捧着大大的毛巾,正在擦頭發,光溜溜的身體上還有水珠滾下來。她的濕發落在胸前,柔和了胸前高聳的弧度,也遮擋了讓他意亂情迷的風景。她個子高,腰也高,入目就只有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偏偏皮膚又白得異常,映襯着窗外灑進來的光暈,氤氲着光潔如玉的色澤,美好得讓人窒息。

鄒亦時只覺得自己喉頭發緊,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沖動在胸腔裏肆意橫行。他并非不谙情事,血氣方剛的年紀對美好的肉體總有一些非分之想,關于男女之事他早早地就懂了,之所以不盲目實踐,不是沒有欲望,只是覺得單純地發洩生理需求和動物沒什麽分別。

因此,入伍之前他也和一些風流的公子哥兒去過一些拿高檔會所的名頭包裹裏頭淫靡氣息的場所,其他人沉迷其中、醉生夢死,唯有他極其不耐,覺得這樣機械性的肉體交易實在惡心。

後來入伍之後就越發沒了時間和心思,漸漸地,他性取向異常的小道消息也就不胫而走了,他不置可否,只是自己清楚得很,他不是不吃,只是挑食。

現在面對如此香豔的場景,他體內壓抑的、深埋的欲望蠢蠢欲動,幾乎要把他的身體撐破。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全線崩塌。

而溫寒對于自己致命的誘惑力全然不自知,她回頭看着他,不羞不惱,愣了一會兒,只是淡定地把擦頭發的毛巾攏在身上,撿起地上的拖鞋沖他扔過來。

鄒亦時反應敏捷地接住飛過來的拖鞋,這才回過神來,面色一僵,緩了半晌才啞着聲倉促地說道:“那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說一下,我一會兒要走,張榮華留下來照顧你,你要是覺得不舒服,立刻給我打電話,我馬上趕回來。”

見她只是背着身在床邊坐着,不說話,也不理他,鄒亦時按了按狂跳的胸口,心緒平複之後,才又輕輕地喊了她一聲:“溫寒?”

她依舊沒理他,兩條長腿晃啊晃的,他知道她是聽進去了,就是單純地不想理他。他難掩失落,但無論她怎麽鬧騰,怎麽耍小性子,他都不舍得說她半句,她願意和他耍脾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電話就在床邊,按1可以直接撥給我,雞蛋我弄好了,想吃的時候讓張榮華給你熱,有什麽需要的,你不想和我說,就和他說,不要客氣,想怎麽使喚就怎麽使喚。”

溫寒垂了頭,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壓根沒聽進去,鄒亦時勾了勾嘴角,轉身準備離開。

他手搭在門把手上輕輕一擰,門吱呀呀地打開。他還沒回神,身後突然沖上來一具嬌軟的身體,他渾身肌肉緊繃,脊背僵硬,只聽見溫寒低低地喊了一聲:“別走,留下來陪我。”

鄒亦時心口一滞,沒有任何預兆地就想起了她發病前的那一晚上,那時候的她多無助,才能鼓起勇氣讓他留下來,他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她。

他轉身過來抱着她,她輕輕地哆嗦了一下,但沒有反抗,很乖巧地靠在他懷裏,他既心疼又愧疚地解釋:“關于那次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當時是真的不知道你也難受,我不知道你有抑郁症,所以才去了蕭然然那裏,如果知道你難受,我絕對會不顧一切地陪着你。”

溫寒仰頭看着他,雙手打開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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