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雖說溫寒已經打定主意去找鄒亦時了,可到底不能說風就是雨,所以她在動身之前先緩了幾天做準備工作,而就在她緩沖的這幾天,鄒亦時那邊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之前地震的村落,周邊三十公裏範圍發生了七級的餘震,規模遠遠大過最初的時候,傷亡情況尚不清楚。

當李副官神色凝重地彙報這件事時,鄒亦時剛從直升機上速降下來。他的氣還沒喘勻,一邊解了腰帶上的安全扣,一邊往外走,聽李副官火急火燎地說了半天,他沉着臉,正色道:“你先別着急,既然災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協助各單位把救災工作做好就行。”

“哎,真是的,都這麽長時間了,怎麽還會發生餘震!而且規模遠遠超過了第一次,第一次還算好的,沒有人員傷亡,傳染病也在我們掌控範圍內,怎麽着一下子也要不了命,這下可好,咣當一餘震,據說是晚上發生的,好多人壓根沒有感覺到,估計不少人睡着睡着人就沒了。”

李副官沒怎麽親自到災害現場進行過實地救災,光是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這件事情,言辭裏少不了悲天憫人的消極成分和無法自持的慌張無措。

看着他眼底流露的悲痛絕望,鄒亦時神色未動,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現在說這些沒用,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把傷害降到最低,把希望放到最大,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因為災情發生得突然并且波及範圍廣,加上傷亡情況無法統計,所以部隊不再單獨指派任務,而是由團長進行統一部署。

各營的營長和副營長迅速列隊集合,團長中途從閱兵儀式上趕回來,身上還穿着觀禮的制服,胸口的勳章因為急促的步伐而發出淩亂的撞擊聲。

“首長好!”衆人齊刷刷地敬禮,團長回敬之後,臉上的表情由嚴肅漸漸變得凝重。他沉聲開口,氣沉丹田,聲若洪鐘,帶着不怒自威的冷硬:“現在災區是什麽情況?醫療隊和搜救隊派去了嗎?”

負責調查災區情況的士兵朗聲回答道:“報告團長!此次餘震震級七級,波及方圓三十公裏,受災面積近一千平方公裏,包括十個鄉鎮,近三萬人口,已經有序遷移到安全地帶的百姓為兩萬人,剩餘近一萬人正在疏散和解救中,目前傷亡情況尚不能完全統計。”

團長的臉色越來越沉,聽到最後,略一思索,立刻沉穩篤定地進行部署:“一營,配合災後物資的配送;二營,繼續抽調醫護人員,處理傷情;三營,配合消防兵進行現場搜救,努力把災害降到最低!我是總指揮,救災現場遇到任何突發狀況,均有鄒上尉進行統一調度,任何人不得違令!”

鄒亦時背脊緊繃,腳後跟清脆地一磕,幹淨利落地敬了一個軍禮,聲音铿锵地回答道:“是!服從首長安排!”

解散之後,各營迅速抽調人員投入救災現場,鄒亦時把部隊裏二十架直升機全部抽調出來,自己帶頭,指揮衆飛行員有序地進入救災現場。

直升機在災區上方盤旋時,不少飛行員直看得目瞪口呆,半晌發不出聲音,個個心口像是灌了鉛,又沉又疼。從天空俯瞰時,視野裏觸及的全都是土崩瓦解後的廢墟,就連斷壁殘垣都找不到,只見塵埃瓦礫,所有文明社會的結晶被無情地摧毀,半點不留,人類在大自然面前變得無比渺小,連同那廢墟也被掩埋得無處可尋。

廢墟上已經有搜救隊和醫療隊開始争分奪秒地救人,即便是幾百米的高空,也能看清灰黑色的基調裏那一抹抹刺眼的紅色,多少家庭前一秒還合家團圓,後一秒就已經天人永隔。天災之于人禍,就是天災永遠不會手下留情,殘忍到不給你半點喘息的時間。

幾個飛行員在對講機裏說話時,聲音裏已經帶了哽咽,到底是年輕,經歷得少,面對這樣的災難,沒有人能不動容。但是,既然他們是一名軍人,在災難面前能做的就不該只是同情與憐憫,而是作為災民唯一的依靠和最後的希望,所以,他們要比任何人都要剛強,才能與老天爺抗衡!

“各隊員聽好,現在我進行救災部署。一號機負責松莊區域的救援,二號機負責許西村區域的救援……十號機負責北張村區域的救援,十一號到十五號機配合現場的救援,随時做應急調度,十六到二十號機協助受災群衆的安置和救災物品的運送。發現有傷亡人員立刻速降進行人員轉運,必要時協助消防兵進行地面救援,收到回複!”

“是!”對講機裏傳來整齊有力的應答聲,鄒亦時看了一眼地面情況,“開始執行任務,注意自身安全。”

鄒亦時指揮着身邊的駕駛員在災區上方盤旋,以便了解各區域的受災情況,最後,他停在受災最嚴重的北張村附近進行救災配合。

這裏離震中較近,地質結構特殊,加上房屋大多為高于六層的高層建築,缺少抗震設計的鋼筋混凝土被震碎,原本占用空間的高樓層這時都回歸到地平面來,導致了廢墟壓廢墟,瓦礫裹瓦礫,把這處平地捂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要想救人出來,得挖通整棟高樓大廈。

挖掘機開不進來,當務之急就只能憑一雙肉手對抗這鋼筋鐵骨,廢墟上散落了十幾個消防員,大家彎下腰,拼命地在廢墟裏刨,手套磨破了也來不及換,像沒知覺似的繼續刨,拿自己的血肉給下頭壓着的人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鄒亦時取了繩子,一頭挂在機艙,一頭拴在自己腰間,雙腿勾住繩子,幹淨利落地從直升機上滑下來。一旁的駕駛員看得目瞪口呆,且不說他腰間連安全扣都沒有,就是這近百米的高空,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膽量把自己的命交給一條繩子的,鄒上尉不愧是鄒上尉,這是真正鐵打銅鑄的軍人!

鄒亦時安全降落,他沒有工夫喘息,立刻投入救援,搜救犬和生命體征探測儀随後才能跟上,目前他們就只能憑借實戰經驗和呼救聲判斷幸存者所在的位置。

有兩名消防兵擡着一塊水泥板挪不動,他快步追上去,替他們分了一邊的力。救災面前不分上下級,這兩個消防兵喘着粗氣沖石板下方努了努下巴:“下面壓了兩個小孩,但其中一個趴在水泥板的邊上,只要一救那個,這邊上的小孩立刻就會被廢墟活埋,但是,如果先救邊上那個,就必須得把那頭的廢墟全部刨開,這期間不排除廢墟繼續坍塌的可能,到時候可能兩個孩子一個都救不了。”

他倆的雙手已經滿是污垢,指甲縫裏的血和污泥混在一起,粘連了血肉,就連臉上都已經遍布灰塵和泥土。說話的那人臉頰上被眼淚沖刷出了兩道幹淨的痕跡,他的哭聲壓抑而透着無能為力的絕望,那是一種想要拼盡全力救人,卻人勝不了天的絕望。

兩個小孩子已經停止了哭泣,水汪汪的大眼睛從黑暗的廢墟裏向外張望着,因為看到了救援的人,所以連害怕也忘記了。

他們越是這般單純可愛,那消防兵哭得越傷心。鄒亦時心口沉沉,并不想這麽蒼白無力地接受現實,他仔細看了一下廢墟下的情況,大約估計出孩子們所在的地方應該是衛生間的位置,如果是這樣的話,角落處的承重力就比一般牆壁要強,所以,他的想法值得一試。

“你倆盡力把板子擡高,我從空隙裏鑽進去,之後你們把孩子抱出去,我是成年人,抗壓能力肯定比孩子強,而且受力面積大,受到的創傷也會小一點。”

他這種做法無疑是飲鸩止渴,雖然孩子得救了,但是他不一定能生還,原本就是來施救的,再搭一條命進去,任誰也狠不下這條心。

兩個消防兵開始落淚,最後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救孩子。

鄒亦時順利地鑽進廢墟裏,消防兵迅速把一個孩子解救出來,等把第二個孩子救出來後,廢墟下的石板應聲而落,連鎖反應導致上面全部坍塌,鄒亦時瞬間被淹沒進塵土之中。

那個消防兵邊哭邊挖,嘴裏嗚嗚咽咽地喊着:“首長,你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怎麽向你的家人交代啊!”

他跪在地上刨,瓦礫簌簌地往下掉,半晌,才從廢墟下面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應答聲:“別哭了!我好着呢!你把我頭頂上這塊板掀開,千萬要小心,只掀一個角,就你所處的位置十點鐘方向,這個角沒受力,你輕輕掀開,我就扒住這個縫隙,到時候你再救我!”

這兩個消防兵把孩子送上直升機,又按照鄒亦時的吩咐小心謹慎地把他救了出來,等他灰頭土臉的從底下爬出來時,那消防兵直接撲進他懷裏,拍着他的背激動地大哭:“首長,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啊!”

鄒亦時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狠狠咬着牙才忍住了背後的鈍痛。他雖然性命無憂,但石板坍塌下來卻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肩胛骨上,不出意外應該是骨折了,他整條胳膊無法動彈,一動,就撕心裂肺地疼,還好他經驗豐富,又沉着冷靜,分析好了形勢,這才以輕傷換來了一條命,若是剛才那兩個小孩子,怕是只能扼腕嘆息了。

只是現在情勢緊張,所有能用的人手都用來抗震救災了,他作為地面總指揮總不能再來添亂,好在骨折不算太嚴重,他把肩膀固定了一下,重新投入救災工作。

這麽一忙,就是整整一天,眼看着夜幕降臨,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明,把災區變成了一個墳場,供電線路被全部破壞,讓原本就棘手的救災工作變得越發雪上加霜。

鄒亦時一早吩咐好的應急燈陸陸續續運送過來,大夥水米未進,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戴上探照燈,繼續救援。

“鄒上尉,一號機申請支援!松莊區域有個歪倒的大樓,以前應該是學校的教學樓,這裏有個德育樓的牌匾,牌匾的九點鐘方向,發現十多名幸存者,請求直升機支援!”

“先把幸存者解救出來,我立刻派直升機過去!”

鄒亦時沉穩地下令,他的右肩完全不能動,這讓他的一舉一動都變得格外不方便,他咬咬牙,稍微動了動,右肩鑽心地痛,看來一時半會兒還沒法恢複,就只能暫且将就了。

直升機載着鄒亦時到達了德育樓附近,直升機無法降落,鄒亦時單手攀着繩子往下滑,一旁的駕駛員滿臉擔憂地配合着他降低直升機的高度,鄒亦時咬着牙,沉聲呵斥他:“往上升!現在不确定廢墟內部情況,任何一點外力都可能引起不可預估的後果,我可以的,你不用管我!”

“是!首長!”駕駛員依言往上升,螺旋槳的轟鳴聲和漆黑的夜色讓他無法判斷周遭的情況,直到鄒亦時篤定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來,他才松了口氣,在衣服上擦了擦滿手的濕汗。

德育樓的情況比其他地方要稍好一些,因為有旁邊低矮的平房做受力點,它是呈整體式坍塌,樓板之間存有相當大的空隙,這就給救援行動和幸存者的生存機會提供了極大的優勢。

鄒亦時單手把探照燈綁在額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周圍的地形,确認無礙後,才向生存者被困的地方飛快前進。

廢墟旁的石堆上,兩個被解救出來的學生已經吓得目光呆滞,話都說不出來了,嘴唇凍得青紫也毫不知情。鄒亦時原本想脫了外套給他們,但是肩膀動不了,只能作罷。

廢墟之下還有十個人,八個學生,兩個老師。老師們雖然害怕到聲音都在顫抖,但還是把懷裏的學生摟得緊緊的。

鄒亦時跪趴在地上,把探照燈的光投到縫隙裏,仔細地觀察了廢墟下的情況。幸存者應該是躲在了教室講臺這個位置下方,因為有受力面積比較大的桌面做支撐,才使得廢墟中保留了供人躲藏的空洞。

這樣的空洞很極端,一頭連着生存,另一頭就連着死亡。如果施救方法不當,破壞了建築物原有的平衡,那麽廢墟坍塌,人被活埋就是轉瞬間的事情。

已經消逝的生命,他們無力回天,但是近在眼前的希望,絕對不能因為他們有一點閃失。

幾個學生緩過神之後開始小聲地啜泣,被救出來的學生哭着說道:“我的好朋友沒有躲在講臺下,她把位置留給我了。”在災難面前,人都是脆弱的,脆弱到轉瞬即逝,不留痕跡,卻也是頑強的,人性的光輝讓所有的軟弱都變得強大,變得堅不可摧。

在這樣陰冷絕望的環境裏,任何一點負面情緒都可能肆意增長,廢墟裏漸漸傳來此起彼伏的哭泣聲,幾個消防兵心口沉重,面露悲痛。

鄒亦時面色篤定,沉着冷靜,當下拿手指比在唇間:“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人救出來要緊!”

他像高山闊水般包容萬千,又帶着超脫一切的淡定自若,不怒自威裏含着鎮定剛毅,對于處在絕望中的人們來說,就是最耀眼的一道曙光。

幸存者的情緒漸漸平複,鄒亦時指揮消防兵進行施救。

因為提前掌握了地理地形,所以人員全部救出之後,廢墟才轟然倒塌,衆人皆劫後餘生般地松了一口氣,只是欣喜的聲音裏傳出了一絲壓抑的哭聲。

有個年紀較小的孩子受傷了。

石塊和樓板的積壓,加上孩子身形嬌小,骨骼脆弱,承受能力差,所以右腿骨折,并且因為長時間擠壓,已經出現了骨筋膜室綜合征。

她灰頭土臉的面孔上慘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因為疼痛,她張着烏青的嘴嗚嗚咽咽地哭,小手緊緊攥着老師的衣服,沒有大吵大鬧,乖巧得讓人心疼。

又是骨折。鄒亦時摸了摸自己腫脹酸麻的肩膀,腦海裏突然閃過了那抹清麗倔強的身影,她大刀闊斧做手術的沉穩果敢,她在血肉模糊中不露一絲懼色的鎮定自若,她不是被人觀摩欣賞的花瓶,而是一把鑲了寶石的長劍,能收藏,也能見血封喉。

如果她在這裏,一定不會像他這樣茫然無措。

孩子骨折之後無法移動,鄒亦時只好安排直升機把醫護人員和醫療用品送過來,現場條件不足,只能進行簡單的包紮,無菌操作更是無從談起,所以清創、固定、縫合、打石膏這些骨外科的基本操作都沒法進行。

調了兩個人用擔架把受傷的孩子運送到安全區域,随後安排救治,鄒亦時片刻未歇,繼續投入救援。

他們的每一分努力和每一秒的堅持都會化作廢墟之下幸存者的希望,他們無法對抗這場災難,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在這種信念的驅動下,沒人感覺到苦和累,體力透支了也毫不自知,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救人。所以在第二個消防兵低血糖暈厥之後,鄒亦時下令讓最先過來救援的這批人先去休息,後來的人頂上,輪流進行休息,恢複體力。

有個兵臨走前問了他一句:“首長,你不去休息一下嗎?”

鄒亦時搖搖頭:“沒關系,我沒問題,你們先去休息。”他在軍營裏待了十多年,身體早已練就的像是銅澆鐵鑄一般堅硬剛強,這種強度的救援還不到他的極限。

救援到了天亮,大部分廢墟表淺的幸存者已經順利救出,運送到安全區域進行救治。鄒亦時交代了現場的救援工作,自己沿着廢墟深一腳淺一腳地去醫療基地查看。

臨時搭建的十幾個大型帳篷上貼了醒目的紅十字标志,穿着白大褂的醫務人員步履匆匆地進出忙碌,鄒亦時擡腳進了其中一處,四下環顧了裏頭的環境。

一個帳篷大概五十平方米左右,裏頭整整齊齊地安置了二十張簡易行軍床,傷患就躺在這樣的床上進行治療,輸液架也沒有,吊瓶都挂在帳篷的帆布上。

因為是突發的自然災害,所以傷情大多是強大外力所導致的機械性外傷,少部分會有外傷救治不及時而出現的各種并發症,所以這個時候最需要的不是內科醫生,而是外科的。

“首長,您這肩膀怎麽了?骨折了吧!得趕緊處理一下,否則要留後遺症的,這腫得老高了,您都不覺得疼嗎?”

身後一個剛處理完傷口、洗了治療盤進來的醫生看着鄒亦時瘆人的肩膀大呼小叫。鄒亦時反倒不以為意,仿佛疼痛的不是他自己,“沒什麽,先把受災群衆安頓好了再說,我的傷不着急。”

“救傷如救火,一樣的道理,這東西拖不得,再拖得遲了,右胳膊就廢了,關節畸形,以後擡都擡不起來!”醫者仁心,看着這麽嚴重的傷,小醫生總是想盡力救治。

鄒亦時看着已經安頓好的傷員,皺皺眉,略一思索道:“既然這樣,那你來吧!”

那小醫生吓得直後退,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我幹不了這個!”

“你不也是醫生嗎?難不成你是幹內科的?”鄒亦時摸了摸自己的肩頭,整條胳膊酸脹麻木,确實是更加嚴重了。

“那倒不是!主要是你這樣的傷處理起來比較麻煩,你不知道肩關節裏頭有多複雜,那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萬一出點岔子,還不如不治呢!況且現在條件這麽簡陋,什麽器械都沒有,貿然上手那是兇多吉少,我可不敢接這挑子,多吓人啊!”

聽她這麽一說,鄒亦時又想起溫寒抄家夥替他做手術的場景,想來也确實不容易,于是搖頭作罷:“既然這樣,那就再說吧!你先忙!”

“好嘞,首長慢走!條件允許的話你趕緊去外頭醫院做手術,這玩意兒拖不得!”

鄒亦時沒有回話,單手撩起簾子出了帳篷。

救援行動還在刻不容緩地進行,鄒亦時和其他部門幾個指揮官圍坐在廢墟上開了一個簡短的會議,現在面臨的問題有兩個,一是救災人員不足;二是施救難度增大。

人員的問題主要有兩塊,一來是志願人員、消防兵、部隊士兵這些能抗震救災的人手明顯不足;二來是用來救治傷患的醫護人員嚴重不足。

拼盡全力救出來的人卻因為人手問題而延誤救治出現二次傷害,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關于醫務人員的抽調,主要負責人是消防大隊第一支隊的李隊長。他人到中年,體力遠遠不及年輕人,救援持續了近二十四小時,他已經有點體力不支了,面色憔悴,形容倦怠,說話時聲音都微微發啞:“這個問題已經盡力和當地醫療機構協商了,可是醫護人員緊張是目前整個醫療圈的現狀,很多醫院一下子抽調不出那麽多人手,能調出這麽多人已經是極限了。”

李隊長頓了一下,愁眉不展道:“不僅如此,醫生的技術水平也參差不齊,許多人沒有接觸過這樣大型的突發狀況,手忙腳亂的,一點頭緒也沒有,加上設備簡陋,都束手束腳的,所有人的技能都沒有發揮到最大。而且因為大家來自不同的醫院,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誰都不服誰,一點都不團結,像一盤散沙一樣,醫療工作開展得頗不順利。”

剩下的人紛紛說了自己救援中出現的問題,之後向各自的上級彙報了工作。

簡單的會議開完後,鄒亦時正要去查看一下救援物資的跟進情況,就見一個他部隊裏的手下氣喘籲籲地跑來跟他打報告。

“什麽事?這麽着急!”鄒亦時動了一下肩膀,疼得狠狠地咬了咬牙,但面上還是紋絲不動。

“上尉……那個……那個……”士兵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口氣提不上來,一句話半天說不完。

鄒亦時皺眉,聲音不自覺地變得嚴厲:“說!到底什麽事!”

“溫……溫大夫來了!”

鄒亦時叫來了直升機,直接飛往溫寒所在的地方,直升機沒法降落,他攀了繩子速降下來,剛落地,就看到了不遠處站着的那個他日思夜想快要焚心的女人。

螺旋槳扇起的大風把她的發絲吹得肆意飄揚,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褲,幹淨利落,面容姣好,眼神堅毅,一如他鐘愛的模樣。

伴着直升機離開的轟鳴聲,他大步走向她,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單手擡起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多日來壓抑的心痛和思念在這一刻爆發,他所有的猜忌和絕望全部塵埃落定,她能來,一切便不言而喻。

四周是破敗坍塌的景象,他蓬頭垢面,身上俱是污泥與汗水混雜的味道,溫寒卻毫不介意,伸手攀上他的脖頸,無比依戀地靠在他的肩窩上,輕聲卻堅定地說道:“從今往後,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災情緊急,再多的風花雪月也沒有時間醞釀,滿腔的思念在一個深吻中泯盡,所有的誤會與不理解都像是春光下的冰雪,無須過多的言語,自然而然地便消融殆盡。片刻後鄒亦時領着溫寒往醫療基地走。

他重新把幾個指揮官叫過來,鄭重其事地為他們做介紹:“這是溫寒,骨外科醫生,技術精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能解決一部分讓我們頭疼的問題!”

溫寒回頭瞧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落落大方地和大家握手,不忘補充道:“有什麽是我能幫得上忙的,大家不要客氣,我是鄒亦時的女朋友,都是自己人!”

鄒亦時一愣,臉上随即漾起一抹得意自豪的笑容。待大家散開後,他輕輕吻了吻溫寒的耳垂,低語道:“怎麽,怪我沒有好好介紹你?我這不是害怕你不從我嗎!”

溫寒瞪他一眼:“才不是,你是我的都是我的,介不介紹有什麽關系!”

鄒亦時重重地親了她一口:“我愛死了你這副傲嬌的小模樣!”

兩人耳鬓厮磨了一會兒,溫寒就察覺出了不對勁,扳着鄒亦時的肩膀冷着臉問道:“怎麽了?什麽時候傷的?做過什麽處理?”

“被石板壓的,估計是肩胛骨碎了,昨天晚上傷的,十來個小時了,沒時間處理。”

溫寒問什麽,鄒亦時就回答什麽,一板一眼,滴水不漏,直讓她氣得咬牙切齒。她臉色氣得紅一陣白一陣,看着他若無其事的樣子,眼底又突然生了淚,帶了哭腔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哪裏能做手術,現在立刻上臺!你的命自己不稀罕,我稀罕!”

鄒亦時冰凍了許久的心終于漸漸回暖,失而複得的狂喜讓他忘乎所以。看着溫寒眼底的淚,他心裏柔軟一片,果然,只有跟她在一起,被她愛着,他才是一個活着的、有溫度的人。

到了簡易搭起的當作手術間的帳篷,溫寒環視了一下四周,這裏雖然條件簡陋,但是必要的手術用具還是有的,她把需要的東西擺放在充當器械臺的桌子上,在帳篷外挂了手術中的牌子,拿腳踹了踹簡易的手術床:“躺上去!”

鄒亦時不敢惹她生氣,乖乖躺上去,剛一躺下,小腿就挨了她一腳:“你傻啊!你後背不疼啊!好好趴着!”

“你不是讓我躺下嗎!”

溫寒狠狠瞪了他一眼,鄒亦時乖乖閉嘴,轉身趴好。

溫寒沉着臉穿上一次性手術衣,戴好口罩和帽子,這裏沒有器械護士和巡回護士,甚至連麻醉師都沒有。沒人幫她上麻藥,遞器械,清點用物,事無巨細都得她一個人來。

她徒手掰開了麻醉劑的安瓿瓶,玻璃渣子四下飛濺,鄒亦時微揚着頭看她,神色冷峻:“溫寒,我不能上全麻。”

溫寒無視他,戴了口罩的臉顯得冷漠生硬,她開了支注射器,兩指夾着尾栓把藥液抽出來,輕拍注射器,排出了針尖處的空氣。

“不行,這次必須麻醉。”她堅定地開口,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鄒亦時沉默了一下,同樣不妥協:“現在情況這麽緊急,我必須得盡快回到救援中去。上次我不也沒有麻醉嗎?你不也照樣做了手術嗎?這次你也照着那樣來!”

溫寒的手顫抖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也開始發顫:“那不一樣,上次因為你是陌生人,是我無數個病人裏的一個,但現在不一樣,你是我的愛人,我下不了手,所以,鄒亦時,這次必須麻醉!你必須聽我的!”

她的眼底有淚花閃爍,鄒亦時突然心軟了,放棄了所有的原則和底線:“乖,別哭,我聽你的!”

溫寒給鄒亦時上了全麻,不多時,他就沉沉地睡去,意識全無。溫寒把無菌大單鋪好,所有的器械又清點了一遍,之後深呼吸一口氣,戴好手套,開始手術。

鄒亦時肩上的傷已經惡化,因為骨折部位沒有固定好,斷段已經出現了骨質的缺損,要想完全對接是不可能了。她單手握着骨勺,另一只手取了塊鋼板墊在斷段中間,之後拿着最大號的骨勺把骨折部位所有壞死的組織全部挖出來,一勺一勺地倒進一旁的彎盤裏。

最後上鋼板的時候,因為這裏缺乏骨鑽和骨鑿,所以打眼、上釘、固定都得徒手操作,溫寒力氣不夠,于是雙手在胸前平舉,踢開帳篷的簾子,目光搜尋到一個穿白衣的醫生,沖他喊了一聲:“麻煩你過來幫我一下!”

那醫生應聲進來,溫寒拿了無菌器械套包裹了一個撿來的鐵塊,伸手遞給他:“我扶着,你用力往下鑿!”

那醫生雖然是外科的,可是也沒這麽簡單粗暴地做過手術,一時間有些怔忪,遲遲不敢動手。溫寒眼神變得淩厲,奪過他手裏的鐵塊,讓他扶着釘子,她用盡全力,狠狠地砸下去。

骨頭被釘子刺穿之後發出輕微的低鳴聲,她力道之大,整個簡易床都在劇烈晃動,金屬和金屬劇烈撞擊的聲響不絕于耳,那醫生看了看釘子下白森森的骨頭,雙腿突然有些發軟。

這個女人……也太狠了!

“看到了嗎?就這麽砸!”溫寒神色未變,把鐵塊抛給他,那醫生接過來,一跺腳,一閉眼,狠狠地砸上去,溫寒在一旁冷聲地指揮:“再使點勁兒!”

裏頭“乒乒乓乓”的敲擊聲,聽得外頭路過的人頭皮陣陣發麻,一個勁兒嘀咕:“這是誰啊!知道的是做手術,不知道的還以為殺人分屍呢!”

鋼釘順利地打好,溫寒鎮定自若地縫合傷口,那醫生已經脫了手術衣下了臺,兀自靠牆站着,雙腿還在發抖,手心還是麻的。雖然剛才手術的過程看着粗暴蠻橫,但是他清楚,只有這樣才能确保鋼釘的牢固性,骨折斷段才能嚴絲合縫地長好。

他從醫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雷厲風行、氣定神閑的醫生,如果不是經驗相當豐富,在這樣嚴苛的條件下絕對不能做到如此的鎮定自若,他是打心眼裏佩服這位女醫生。

手術結束,溫寒脫了手術衣,把器械收拾好。等她收拾好後,鄒亦時也悠悠醒轉,麻藥的藥效還沒有徹底消退,所以他的眼神還有些渙散,開口說話聲音也含糊不清:“不愧是我的溫寒,手術做完,我輕松多了!”

溫寒像是一個長途跋涉的孤獨旅人終于見到了同伴,滿身的堅硬突然卸下,整個人變得虛脫,她渾身發軟地癱坐在地上,把帽子口罩胡亂地扔在一邊,雙手捧着臉,崩潰大哭。

他不知道她當時有多害怕,多不忍心,她可以給任何人做手術,無論是怎樣的血肉模糊她連眼睛都可以不眨。可如果換作是他鄒亦時,她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泰然自若,他受了這麽嚴重的傷,竟然堅持了十多個小時,那是怎樣的痛苦?

她每一刀下去都覺得像是割在自己肉上一般疼痛,唯有拼盡全力控制着自己,才堅持到了手術結束。

溫寒號啕大哭了很久才停下來,鄒亦時動彈不得,不能抱抱她,只能滿眼心疼地看着她,嘴裏安慰着:“乖,別哭了,再哭我要心疼了!”

溫寒胡亂地抹着臉上的淚,抽噎地說道:“鄒亦時,你以後不要再受傷了,不要再讓我給你做手術了!”

“好好好,我答應你,以後一定好好保護自己,絕對不受傷。”

鄒亦時輸了消炎藥安置好後,溫寒的情緒也穩定了許多,她把鄒亦時交給了護士照顧,自己趕去照看其他病人。

新抽調來的醫生原本就沒有主心骨,亂成一盤散沙,這會兒有了那跟臺的醫生把溫寒誇得神乎其神,衆人自發地聽命于溫寒,紛紛向她彙報目前的情況,并且詢問處理方法。

現在也不是矯情推辭的時候,溫寒不擺架子,也不忸怩作态,不卑不亢地接受了衆人的崇拜,跟随他們一一查看了傷患的情況。

“這個孩子是傷到哪兒了?”溫寒指着病床上躺着的受傷的孩子,問一邊的責任醫生。

那醫生回答:“傷了腓骨。”

“傷了腓骨?”溫寒眼底有絲質疑,擡手翻了翻孩子腿上固定的木板,冷聲道,“這種固定方法不可取,對于成年人來說,可以這麽固定,因為成年人的骨骼生長速度較慢,所以會有一定的緩沖和調整期,但是孩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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